这时,裴砚承应该是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姚舒的脸上。
他姿势不变,问:“糯糯,要过来么。”
姚舒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梗着脖子拒绝:“不来,我要跟岑姨学剪窗花。”
裴砚承没有再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剪纸的时候姚舒的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里瞟。
越看,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便越强烈。
岑姨问:“舒小姐这是怎么了?”
姚舒垂下眼睛,语气酸溜溜的:“没有,就是觉得裴叔叔对豆豆真好,看他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
她补充:“是很温柔的那种眼神。”
岑姨抿唇笑起来。
“傻孩子。”
“那你是不知道裴先生看你的眼神,温柔地都能化成一滩水了。”
姚舒扯了扯唇角,放下剪刀。
“岑姨,我不会剪窗花,就不给你添乱了,我回房间看书了。”
“欸。”岑姨应了声,点点头。
裴砚承的余光瞥见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淡声问:“她怎么了。”
岑姨:“舒小姐好像心情不太好。”
-
夜色昏沉,姚舒坐在书桌前做题。
房门被敲了两下,裴砚承走进来:“豆豆在楼下放仙女棒,你不一起去玩么?”
她的笔尖一顿。
“不了。”
“不开心?”
“没有。”
裴砚承缓步走到她身边,睨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姚舒依旧不啃声,誓要把拿后脑勺面对叔叔这件事进行到底。
裴砚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俯身,按住她的手背:“别写了,下去玩。”
姚舒用力挣开他的手,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我说了我想不去。”
力道稍重,裴砚承微怔。
就像是一只向来温顺的小仓鼠突然咬了他一口,有点痛,又觉得好笑。
“吃醋?”他淡淡问。
姚舒写字的手停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就是占有欲作祟,看到裴叔叔和豆豆亲密就觉得不开心。
她居然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想到这里,姚舒语调低下来,嘴硬道:“才没有……只是觉得叔叔好像更喜欢豆豆多一点。”
头顶落下男人低低的笑声。
“傻不傻。”
“你跟豆豆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姚舒抬头与他对视,声音哽在喉咙里,莫名难受。
“你们不一样,没法比较。”
姚舒轻轻皱眉,嗓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尾音:“我和豆豆都叫你叔叔,有什么不一样的?”
裴砚承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许久后开口:“在你眼里,可能是一样的。但在我这里,你们是不同的。”
姚舒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裴砚承话锋一转,问:“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嗯…岑姨拿给我了。”姚舒说,“叔叔送我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
“可那是小朋友玩的。”
“你不就是小朋友么?”
姚舒看了眼放在墙角的手提袋,闷闷说:“叔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砚承笑:“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街角卖猪头肉的叔叔那里玩,他也像叔叔那么疼我,我觉得叔叔和他一样慈祥、和蔼可亲。”
“你是在夸我?”
“对呀。”
裴砚承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其实,如果你不会夸人可以不夸的。”
姚舒兀自说:“我很喜欢那个卖猪头肉的叔叔,可惜他没能长命百岁,没几年就去世了。我真的很不想看到我身边再有人死去……卖猪头肉的叔叔、爸爸、妈妈、奶奶……”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经历死亡,生老病死,很正常。”
裴砚承揉了下她的头,“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以后肯定比你先走。”
“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
“长命百岁,然后你给我养老送终吗?”
姚舒眼睑微垂,想了很久。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她是想一辈子都陪在叔叔身边的。
裴砚承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那你是以什么身份?”
姚舒愣住了。
他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给我养老送终,你要以什么身份陪在我身边?”
她沉默下来。
是啊。
如果想陪叔叔一辈子,那她应该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呢。
总有一天,叔叔会结婚,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而她,也总有一天会离开裴家,去寻找自己生活。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席勒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想当鸵鸟的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枝葡萄、平凡的幸福、傅兮 1瓶;
谢谢你们呀~~
第三十一章
黎城有个习俗,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去灵昌山的庙里敬香朝拜。裴老爷子信佛,每年也是一次不落地去。
寺庙修建在灵昌山的半山腰,走了很久的石梯才到, 庙里人山人海,到处都要排队。
豆豆黏裴砚承黏得紧,今天也一并跟了来。
小孩子没什么耐心排队,吵着要去玩风车。为了不影响别人,姚舒只好带着豆豆去寺庙外的平台上玩。
玩了没多久, 姚舒突然一顿, 肚子传来一股异样。
她蹲下说:“豆豆,你先跟着裴叔叔去玩一会儿。”
“为什么呀?”
“姐姐想去洗手间。”
豆豆十分童真地“哦”了一声, 歪着头问:“姐姐是憋不住了吗?”
姚舒嘴角一僵,尴尬地点点头:“姐姐带你去找叔叔。”
“那好吧。”
姚舒拉着豆豆的手去找裴砚承, 刚进入寺庙,豆豆就朝裴砚承扑过去, 谁知下一秒他突然喊道:“叔叔!小舒姐姐拉肚子快憋不住了!让我来找你啦!”
豆豆的声音并不小, 足以让旁边的人听清楚。
一时间, 一旁前来敬香的人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
姚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亵渎了他们圣洁的菩萨。
她不敢看裴砚承的眼神, 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然而祸不单行,今天寺庙的客流量大, 厕所也排起了长队。等了许久,队伍依旧停滞不前,甚至有人在里面煲起了电话粥。
排在姚舒后面的阿姨看出她的异样,好心提醒道:“如果你急的话就去另一个厕所上吧, 这里恐怕要等很久。”
姚舒眼前一亮:“真的吗?还有一个厕所?在哪里呀?”
阿姨伸手指了指。
姚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眼前瞬间一黑。
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山顶, 少说也有上百阶。
此时她真的很想问,为什么厕所要修在这么高的地方,难道就是为了让人们走个上百级石阶,然后满怀虔诚地蹲坑?
不过累一点总比在这里干等好。
姚舒心里暗暗抱怨,一边艰难地爬台阶。
有时候,某些感觉总是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人任何缓冲的机会。
肚子里的那股异样感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姚舒的额头渗出汗,艰难地站在原地,迈不动腿。
就在这时,越过重重人群,姚舒一眼就看到了裴砚承朝她这里走来。
宽阔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长风衣,格外惹人瞩目。
叔叔怎么来了?
不一会儿,裴砚承已经走到她跟前,她强装镇定,叫了声“叔叔”。
裴砚承看了她一会儿,往下走了一级台阶,说:“上来吧。”
“什么?”
“你确定你现在还能走路吗?”
瞬间,姚舒的脸和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红。
然而生理反应压根让她来不及有多余的思考,硬着头皮趴在了裴砚承的背上。
他扣住她的腿弯,将她背了起来。
姚舒涨红着脸,靠在他质地细密的大衣上,像个鸵鸟似的一声不吭。
-
五分钟后,姚舒通红着脸从山顶的卫生间出来。
裴砚承站在外面等她。
“糯糯,你——”
“别说!”姚舒惊恐地打断他,“什么都别说!”
她已经没脸见人了,现在只想好好静静……
裴砚承忽然哂笑一声:“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挂木笺。”
姚舒顺着裴砚承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挺立着。
树上挂着许许多多的木笺,木笺下面系着一根根红飘带,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裴砚承:“祈福的,要试试么?”
姚舒点了点头。
拿着木牌,姚舒想了很久,在木牌上认认真真地写下:愿裴叔叔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她刚写完抬起头,就看到裴砚承已经把他的那个木笺挂在了枝头。
她都没来得及看叔叔写了什么。
“叔叔,你写了什么?”
裴砚承没接话,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
姚舒撇嘴,没有再追问,踮起脚尖挂上自己的木笺,诚心祈祷——
愿叔叔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所念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
除夕夜当晚,万家灯火点亮夜空,到处都是一副阖家团圆的景致。
裴家的年夜饭很热闹,众多亲戚围坐在一起吃饭闲聊,笑声温馨而和睦。
姚舒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热闹的过年氛围了。
边吃边聊,一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收场。
饭后,麓园老宅院内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豆豆拿着仙女棒开心地跑来跑去,姚舒捂住耳朵站得远远的。
裴砚承站在她的身后,从胸腔滚出一声闷笑:“胆子这么小?”
“我才不胆小呢。”
天空传来烟火爆裂的声音,她的声音瞬间被湮没在这场盛大的烟火里。
黑色的夜幕被一簇簇不断升起的烟火点亮,将黑夜照的犹如白昼。
今晚,是一年中烟花最盛大的时候。
原本在屋内攀谈聊天的亲戚听到烟火声,也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一时间,姚舒被挤在了人群的最后面,一颗颗脑袋遮住了她一半的视野。
还记得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豆豆也说看不见烟花,最后闹着要让裴砚承抱起来看。
此时此刻,她突然很理解豆豆的心情。
长得矮确实挺影响观看体验的。
姚舒伸长脖子,踮起脚尖——
腰部突然一紧,裴砚承直接扣着姚舒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姚舒大脑空白了一秒。
手下意识扶住裴砚承的肩膀。
鼻尖闻到他身上的烟草余味,姚舒红着脸低声说:“我又不是豆豆,不需要举起来看烟花。”
裴砚承恍若未闻,目光眺望远方,淡声开口:“看。”
“什么?”
“蓝色的烟花。”
姚舒抬起头。
却在下一瞬窥见意外的景色。
不止是蓝色的烟花,还有灯火万家,星河万道。
接连不断的烟花腾空、炸裂、周而复始。
落地窗上映照着烟火的影子,绚烂而盛大,在裴砚承的脸上落下明灭的、生动的倒影。
姚舒弯着眼睛笑。
在心里无声地说,新年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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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三月,枯掉的枝头抽出嫩芽。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气味和清淡的花香味。
百日誓师大会在三月如期举行。
三中每年的誓师大会都办得很隆重,除了邀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全体高三学生的家长也会受邀而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碧蓝高远,澄澈得看不见一点儿云。阳光温温暖暖地洒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
偌大的操场上,绿草茵茵,主席台的两侧挂满的励志横幅。
誓师大会开始前,高三每个班都在操场排好队伍,等待走方阵。
姚舒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今天用黑色皮筋扎了个小马尾,后面有些碎发扎不起来,落在白皙的后脖颈。
排在姚舒身后的沈泽添看着眼前甩来甩去的小马尾。
盯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
姚舒皱眉回头瞪他:“沈泽添你干嘛拉我头发。”
他挑起轻佻的笑:“太无聊了,你那小马尾老在我眼前晃。”
“你幼不幼稚啊?”
沈泽添微微弯下腰看她,似笑非笑:“这么小气,拉一下都不行?”
“好啦你们别吵了,还是留点力气待会儿走方阵吧,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阮小妍用手扇着风,有气无力说,“我最近不是在减肥嘛,昨天晚上到今天只吃了一个水煮蛋,还是没黄的。等了那么久还不开始,我就怕我半路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