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声:“徐夙,还手。”
元琼惊叫一声,从方才的冲击中迅速回神,冲上去拉住元琛:“哥哥!别打了,你先放开他!”
看见自己妹妹维护徐夙的样子,元琛心头怒火更甚,手上力气又大了点:“徐夙,还手!”
元琼急得眼泪又要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哥哥对她发脾气,他即便真的恼怒起来也都是隐忍的,从来不会像这样冲动地动手。
除了拽住哥哥,让他别再打了,她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但元琛根本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黑压压的天很是不合时宜,一滴雨落在元琼的眼睫上。
她长睫颤动,雨滴滚落她的眼中。
随即,一滴又一滴雨打在地上、叶片上,又从叶片上滑落在他们身上。
可树下的三个人谁都没动。
僵持之时,徐夙头向后仰了仰,缓缓吐出口气。
他转向元琼:“瑞瑞,去屋里拿把伞吧。”
元琼摇头:“我不去。”
如果她走了的话,他和哥哥要怎么办?
他们一定又要打起来了。
徐夙却是对她笑了笑:“去吧,臣淋不了雨。放心,这里臣能解决。”
果然,这句话说出口,元琼手松了松。
她迟疑了一下,咬着下唇从树下走出。
她手放在头上遮雨往屋里跑,堪堪踏入前忍不住回过头。
徐夙笑容犹在,远远地安抚她,没事。
见元琼的身影渐渐消失,徐夙才收回目光,亦收起了那抹笑。
支开了那小姑娘,他喉结滚了滚。
元琛抓着他衣领的手太过用力,有种窒息感涌上。
这是在逼他还手。
徐夙对上元琛的眼,舔了舔破皮的嘴角:“陛下要动手就趁这个时候动手吧。”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手。
在元琛冷白的脖子间,青筋隐约可见。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所以你就是看着元琼手上的线,一点点接近她的?你怎么敢去招惹元琼的?”
徐夙闭上眼,放弃所有辩驳的机会:“臣没什么可说的,是臣招惹的公主,是臣私心想与公主永远在一起。”
元琛揪着徐夙的领子重重撞向他身后的树:“永远?你哪里来的永远?”
徐夙闷哼一声。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竟然真的在这种状况下去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永远。
半晌,他答道:“臣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是永远。”
元琛手渐渐握紧,沉声道:“徐夙,我给过你还手的机会了。”
……
元琼根本找不到他说的伞在哪里。
平常都是放在墙角的伞,今日像被人有意藏起来了似的。
最后她还是在床底的箱子里翻出一把旧伞。
可等到她急匆匆跑出去的时候,元琛手上的几个指节都破了皮。
而徐夙直挺地靠在树上,喘了一大口气后,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化在雨水中。
“息语!”元琼打着伞冲到他边上扶住她。
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却根本无处下手。
都是瘀伤。
徐夙拉住她的手:“别哭了,公主最近眼泪掉得太多了。”
元琼抽出手,转向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元琛:“哥哥!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我立过……”
“寡人不知道徐夙为你做过什么,”元琛第一次在她面前拿出君王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是——“但你们的事,寡人不同意。”
猝然被打断的话,就这样卡在嘴边。
元琼迎来当头一棒,突然就再找不到方向。
下一句话,元琛转向了徐夙。
“你要寡人如何将元琼交给一个没有几年可活的人?嗯?”元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怎么能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还安安心心和元琼在一起的?你是看到了她手腕上多少红线,吃定了寡人的妹妹离了你就不行了是吗?”
大雨无情地淋在元琛的身上。
转身时也如此决绝。
元琼把伞塞进徐夙手里,跑进了雨中。
她拦住元琛:“哥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元琼,”元琛唤她时不知为何有点狼狈,“哥哥尽力了。”
泪珠子和雨水混在一起。
元琼捏紧了衣角。
就这一句话,让她没法开口。
是哥哥让他去追回自己,是哥哥替他们去压流言,也是哥哥在母后面前为他们说话。
哥哥对自己那么好,她却将他瞒到了最后。
此时,徐夙走到她的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伞递还给她。
而后——
掀起了衣摆。
很久以后,徐夙告诉她,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
如果真的有,也是他离不了她。
第66章 . 而跪 忤逆君王之意,于漫天大雨中弃伞……
元琼觉得, 和徐夙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会下雨。
是因为不开眼的老天都忍不住悲怜,还是因为她太过在意每一场雨?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接那伞。
可徐夙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不容置疑地用另一只手裹着她的手握紧伞柄。
一声响雷过后, 雨势忽然变大。
这个夏季的第一场瓢泼大雨,如一片灰白的幕帘将隔开世间万物。
只剩下伞中的两人。
元琼木然地抬头望他,他慢慢靠近,在她耳边低语。
他的手被凉透的大雨打湿,却带着温热。
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冰冷的身躯才会因低烧而有了温度。
耳边气息抽离。
徐夙一言不发地从伞中退开。
下一刻,他掀起衣摆。
她就这样看着,那个从来没有行过跪礼的人——
为她忤逆君王之意,于漫天大雨中弃伞而跪。
他面容平静, 声音却如同刀刻般坚定:“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元琼死死地握着伞柄,她想要上前。
徐夙不是旁人,他明明淋不得一点雨。
可她没有动。
他刚刚对她说:这是陛下与臣的矛盾, 别替臣挡。
元琛第一次见到徐夙为一人屈膝。
他曾经听徐夙用着平等地语调说他们两人“殊途同归”时,便知道这个人不会向任何人折腰。
但他后来还是和徐夙站在了同一边。
因为他也从不需要谁的屈服。
元琛冷眉看他:“你凭什么觉得这一跪就能让我收回成命?”
徐夙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雨滴从刀刃处滑落。
他将匕首呈上:“臣答应过公主,会为她活下去。除了这条命,只要陛下愿意收回成命,怎样都可以。”
元琼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元琛,看着他真的拿起那把匕首。
刀子翻转间闪过银光, 元琛笑了一声:“你料定我不会下手是吗?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在我的腕上看到了什么色的线?”
“臣已经看不见了。”徐夙答道。
雨迅速积起,没过他铺于地上的袍襟。
他的声音隐没在暴雨中, 却清晰地传入元琛的耳中。
元琛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垂下:“什么叫看不见了?”
徐夙:“那本册子的最后,记载了转契之法。”
那书被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元琛当然看见了。
他盯着徐夙:“你转给了谁?”
徐夙没答。
却在看见元琼将将跪于他身旁时,轻托她的小臂,说道:“在陪同陛下去往晋国前,转于公主。臣自作主张,公主也是近日才得知。”
元琛在问之前就猜到了答案。
但还是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怔愣了。
半晌,他目光淡淡划过元琼,落在徐夙托起她的手上:“徐夙,你也做起善人来了。”
匕首被元琛丢在了地上,刀尖浸入水塘中,如块废铁。
他闭眼长叹了口气,绕过了他们。
走过徐夙身边时,他清润的声音中透着疲惫:“罢了,我今日才救回母后的命,不想再与你纠缠什么留不留性命了。”
元琛走出去前,元琼唤了一声“哥哥”。
不纠缠,那他们俩的事呢?
见元琛停步,她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怕万一问完,哥哥还是会说不同意。
迟迟没有等到后来的话,元琛亦没有回头,只是说道:“继任大典在即,哥哥没有空管你们的事了,你自己的事就自己做主吧。”
徐夙既然敢剖开一颗真心,那么他这妹妹做什么选择,他都不打算干涉了。
-
元琛快到寝殿时,子奇正远远的在外面候着。
他看见元琛,急忙打着伞迎了上去:“陛下,您怎么淋成这样?您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让人跟着。”
面对子奇碎碎念似的关心,元琛显得不太在意,说道:“子奇,先王薨逝前说你忠心耿耿,要把你留在寡人的身边。”
子奇亦步亦趋地跟着,笑道:“奴才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元琛点点头:“明日继任大典,你就不用跟着了。”
子奇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明白方才还在褒奖他的人怎么突然就要赶他。
但他又很快变回八面玲珑的样子:“陛下,继任大典事务繁忙,阿六不熟悉那些事,还是让奴才来吧。”
“子奇,阿六是寡人的人。”元琛突然停住。
子奇也停了下来,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
元琛的表情漠然得不像话,语调渐渐升高:“可你是谁的人?是寡人的、先王的、还是赵子季的?”
子奇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
西元宫中。
沐浴过后,徐夙走进屋里。
已是空无一人,小公主大概已经走了。
身上还在发烫,他蹙眉往床边走,打算直接躺下。
这时候还不能倒下,后面还有事没有安排好。
直到往里走近才发现,小公主没走,就坐在他床边。
她拍了拍床,生硬地命令道:“坐下。”
徐夙视线下移,落在她手里的药膏,依言走了过去。
元琼板着脸,也不说话,就只是用手指沾了药,抹在他唇角的伤上。
其实徐夙不喜欢这种粘腻的感觉,但他也没躲。
他看出来她生气了。
她的手从唇角移到他的颧骨。
徐夙垂眸看向她白皙的小脸:“瑞瑞生得那么娇贵,力气怎么这么重。”
元琼眼皮向上瞥他一眼:“受着。”
而后指尖沾了一块,继续不轻不重地替他上药。
脸上都上完后,她例行公事般地问道:“身上呢?身上有伤吗?”
“有的话瑞瑞也要替臣上药吗?”
徐夙似是没什么力气,说话声低低的。再加上他沐浴完出来没穿外衣,此时薄薄的一层里衣披在身上,说这话时莫名其妙就染上了不明的意味。
但元琼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就真的伸出手去扒他的衣服。
小手触到他胸前,徐夙气息微动,握住她作乱的手。
元琼挣了两下:“你让我看看。”
徐夙牵着她轻轻一扯,把她拉近了点,在她耳边沉沉说道:“身上没伤,别生气了。”
元琼绷着的脸这才松了些。
可是只要一想起今日徐夙掏匕首,她就还是火大。
真的要好好和这个人说清楚,下次再这样她是真的会很严肃地骂他的。
骂死他。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徐夙便拉着她的手绕在他的腰上,然后抱着她倒了下去。
元琼惊叫一声,转眼间檀木气息环绕,被他严严实实地锁在了床上、怀里。
她眼皮一跳,以为他烧得严重晕了过去。
刚想动,徐夙摁住了她,吐字不清地说道:“瑞瑞,臣累了,让臣歇会儿。”
听着耳边沉重的呼吸,元琼指尖微动。
半晌,她放下那要探他额头的手,躺好不动了。
……
等到徐夙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漆黑一片。
他勾起指节点了点眉心,竟然难得好眠。
身边的小人闭着眼睡着了,只是姿势有点僵。
还是被他拉下时平躺的姿势,连袖口的褶皱都纹丝未动。
他将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极度轻柔地把她落在床边的身子往里挪了挪。
见没将她吵醒,徐夙又慢慢躺了回去。
他抬起手,捏起又张开。
虽然有些无力,但是并没有以往那种僵直了动不了的感觉。
这次淋雨,身体的反应意外地小了很多。
身边的人动了动,他侧头,发现她侧过了身,手正搭在他身上。
他便也侧过身,面对着她,借着月光去瞧她细致的五官。
每次发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血契的缘故,陌生的热度总会让他有血气上涌的感觉。
他喉结滚了滚,抑制住心头欲望,闭眼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轻轻往下,吻上她的眼睛。
想象她睁开眼时,明眸中总是盛着漫天星光般看着他。
感受到眼睫的颤动,徐夙才带着留恋离开。
元琼翻身的时候就醒了,她的脾气就是来得快去得快,一觉睡过去一点儿都不剩了。要说还剩什么,只有他又淋雨又满脸伤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