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玉桑走了几步,语气温柔些许:“大家都是女子,殿下对你的心意,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接受殿下,或许是因为你不想做妾,或许,是你在吊着殿下,想勾着男人的痴情得到更多。”
朱伽莲话锋一转:“江娘子,倘若你真的在殿下身上含着什么期许或企图,不妨放开殿下,你要什么,可以同我谈。”
朱伽莲这番话准备许久,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进退有度的表达完。
可才刚起了个头,心中已委屈酸涩不已,索性撑着自己还能说出来时一股脑说完。
“殿下或许可以因圣人与娘娘的安排娶我为妻,但对我,他只有尊重。”
“可对你,他是不一样的。殿下真心喜爱你,若凡你愿意留在他身边,你会是最得宠的妃嫔。”
“虽然你是做妾,但你可知,皇家的儿媳,从来都只会比妾更难。原本名正言顺属于正室的一切,往往要经过厮杀算计,阴谋抢夺才能拽在手中,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事态有变。”
她苦笑着看向玉桑:“哪里有宠妃来的自在呢?”
朱伽莲话语至此,竟也融了几分真心:“若你担心我拈酸吃醋,大可不必。后宫之中,一枝独秀是本事,百花齐放才是常态。若每一个得殿下宠爱的女子,我都要算计陷害,那我该有多累呢?”
“所以,但凡是个聪慧讲理的女子,我都愿意接纳。好比江娘子这样。”
“只要你进宫,我不会干涉你与殿下。你愿与我做个姐妹,我欣然接受,又或是你有难处,只要愿意信我,我也会照拂你。”
“只要你留在殿下身边,让他稳住一颗心,不再时时刻刻分神走心,让圣人与娘娘担心,我对你,感激不尽。”
朱伽莲说至动情处,作势要拜。
玉桑飞快上前扶住了她:“朱娘子,不可。”
朱伽莲被玉桑扶起,眼中隐隐有水光。
玉桑放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朱娘子如此坦白,玉桑着实意外,只是玉桑也想问娘子一个问题。”
朱伽莲:“你问。”
玉桑:“处处得体却不受宠的妻,和受宠却名分低人一等的妾,娘子会选哪个?”
朱伽莲怔住,像是想明白什么,苦笑一下:“看来,你还是在意这个。也罢,为妻为妾,的确是女子看重的……”
“娘子误会了。”玉桑打断朱伽莲的话。
“如果是我,我会想,为何一定要从这两个选项中择其一?我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个被珍爱又得体的妻子?”
她冲朱伽莲笑笑:“朱娘子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吧,你会更愿意做被爱着的妻子。更何况,这个选择对娘子来说就是个笑话——”
“你只能是皇后,也必须是皇后,即便你不选,也早有人为你选定。”
“所以,哪怕世事不如意,也只能在短暂的抱怨和难过后,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中努力圆满。”
朱伽莲当即愣住了。
玉桑一字一句,宛如利刃,剖开她藏着的心事,却不像在挖苦讽刺,更像是平铺直叙。
玉桑走向朱伽莲,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笑意温柔,至真至诚。
“我相信,若殿下娶了你,来日登基为帝,你一定会是最好的皇后。”
“可是,娘子现在是在干什么呢?用包容的态度,做着委曲求全的事?”
“我知娘子的出身和处境,不可能放开唾手可得的一切。”
“若娘子还想得到夫君的珍爱,与其用违心的包容和委曲求全,耗在漫长的岁月里,盼着终有一日能换来真心,不若自即刻起,舍去杂念,只用真心换真心。”
朱伽莲今日打的是一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算盘。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反过来被玉桑的话震慑住。
“你……”
玉桑浅浅露笑,似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昙花,静谧而动人。
她用朱伽莲之前的话回应她:“若娘子不介意,也愿意信我,或许我可以略尽绵力,叫殿下瞧见娘子一颗真心,对你珍之爱之。”
第122章
看到玉桑回来, 江薇立马迎上去,眼神上下打量她:“没事吧?”
玉桑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江薇满心迷惑。
这个情况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寻找朱伽莲的身影, 意外发现回到座中的朱伽莲有些失神, 旁边的娘子拉她放灯, 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这两人的状态怎么反过来了?
“朱娘子找你, 定是要说与殿下有关的事,你们说什么了?”
玉桑被她缠得没法, 一边挑灯一边道:“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像今日这样找我说话了。”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江薇把自己的缠功发挥了个十成十,想听个明白。
然而,等玉桑说完个中原委后, 她的表情像是吞了十只苍蝇。
“你……真的不是在炫耀吗?”
告诉别的女子怎么去博得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的心……
这多损啊!
分明是在炫耀自己更了解这个男人。
江薇嘀咕道,如果自己以后喜欢上谁,那人的心却不在自己这里, 哪个得他心的女人敢来说这种话,她一准把她打的爹娘都不认识!
玉桑不以为意:“可惜了,我爹娘早没了,他们本也不认得我的样子。”
结合玉桑的话, 江薇反应过来:“你是故意那样和她说的?”
玉桑拨弄着荷花灯的花瓣, 说:“换做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帮自己夫君找别的女人,但她要坐上皇后的位置,就必须排除万难,什么事都得往肚里咽。”
“只是,她这样的出身, 生来傲骨,此事上多少会觉得讽刺受辱。今后至少不会再找我私聊,然后强行摆出包容姿态劝我与她共事一夫。否则她回回见我都要这么苦大仇深的来一回,我哪受得住呀!”
江薇心有戚戚焉。你还真是把女子那点小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走!放灯!”玉桑抱起挑好的灯,催促江薇:“赶紧放完,回去我还得理一理太子的喜好乐趣。”
江薇回神,提了几盏灯跟上:“哎?你不是未免她再私下找你才故意这样说的?怎么又写上了?”
玉桑也无奈:“若她终将与殿下结成夫妻,对未来丈夫多了解一分,知道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夫妻关系或许能更和顺一些,好过无图索骥磕磕绊绊嘛。”
江薇怔然片刻,嘀咕道:“你也说她心怀傲骨,万一人家被你膈应这一回,连你的人都不想见了,还会看你给的东西?”
玉桑想了想,平声道:“她还想做皇后,或许就会看。”
……
放灯的人还挺多,都是随行的娘子们。
玉桑刚放了几盏,江薇扯扯她袖子:“你看,那里备了笔墨,大家都把祈愿写进去了,我们也写吧。”
少女间最爱这种趣味,总觉得,天上若有神灵,都会为此间诚意打动。
江薇屁颠颠跑去拿纸笔。
原本,心愿是可以直接提在灯上的,可为不让人瞧见,大家都是写上小纸条,然后藏进灯里放出去。
江薇很快取来纸笔,撺掇玉桑一起写。
玉桑耐不过她软磨硬泡,也取了一张来写。
既是心愿,便是秘密,大家都遮掩着不给看,玉桑也一样。
可江薇想看,她很好奇,这丫头心里会祈愿什么。
她把自己的藏好,探头问玉桑:“你写了什么呀?”
玉桑飞快折起来,藏进自己的灯里。
江薇哼哼:“小气。”
玉桑也不在意,一手托河灯,一手轻提裙摆,准备找个合适的位置放出去。
放灯人多处,河灯都挤在一起,水流涌动,还会撞翻几个,玉桑找了好一阵才找到合适的位置,探身将灯放了出去,盯着那盏灯看了一阵,又去放另一个。
江薇早就暗中盯着那盏灯了。
她实在有些好奇。
放着花灯的架子边有很长的打捞杆,是撞灯时将它们拨开用的。
江薇悄悄摸了一个,眼神跟着玉桑的灯走,准备打捞。
忽的,一个宫人快她一步,动作麻利的一捞,玉桑的灯没了!
只见那宫人将捞起来的花灯抱在怀中,鬼鬼祟祟跑向暗处。
江薇一怔,连忙追了上去,然后,她瞧见那宫奴将东西交给了太子身边的近卫。
她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转身跑了。
就在江薇回到玉桑身边时,周围忽然生出些骚动。
一队护卫持械抵达露台下,稷阳率先发现了异常,起身走过去。
很快,圣人那头也发现了这边的骚动。
原本在水边和露台下的空地上放灯的少女都停下嬉闹,气氛无端端紧张了几分,甚至有人聚在一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江薇蹙眉:“怎么回事?”
玉桑喉头轻滚,心一阵狂跳。
兰普还被太子扣在行宫里,难道是被人发现行踪才引起的骚乱?
论理,稷旻在发现兰普踪迹时就该向圣人呈报此事,却碍于私情暂时压下。
之前行宫外发现古剌人疑踪,负责布防的稷旻已很被动。
圣人或许是想压下此事,才借晚宴来缓和气氛。
现在,太子刚明确表态出战古剌,转身却私下藏起古剌人,还不知掀起多少猜疑。
这种情况下,谁又能保证圣人对太子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猜疑?
玉桑眼神轻移,刚好撞上稷旻投来的目光。
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借着品酒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担心。
玉桑看的分明,前一刻还颇为不安的心情忽然静下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
果然,稷阳出面交代了几句便挥退来人,返回宴席向嘉德帝回话。
说得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嘉德帝点了点头,无事人一般,继续与下臣把酒言欢。
才紧张了一瞬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
周边的人等了片刻,没等到有事发生,只当刚才是场误会,又继续闲玩。
万幸的是,一直到晚宴散席,都没有再发生其他的事。
看着稷旻离去,玉桑心想,他大概要去审兰普了。
回到住所,冬芒走过来对玉桑低声道:“殿下让奴婢转告娘子,万事安心。若那头问出什么要紧事与娘子有关,定会传信过来。”
至此,玉桑一颗心才实在落地。
……
热闹的宴席散去,行宫恢复宁静。
幽静的底下密室内,兰普被五花大绑捆在刑架上,口中塞物堵声。
密室里有透气的小孔,四壁挂灯,却并不明亮。
火光随着时而通顺的气流轻轻颤动,照亮了密室里有序摆放在架子上的刑拘。
笨重的铁门被打开,稷旻脸色冷然的走了进来。
兰普被擒后,几乎不做任何反抗,被绑在这里也耷拉着头。
可在稷旻出现的一瞬间,他抬起的目光里续上恨意,像具尸体陡然涌入生气。
稷旻挥退其他人,单独与他留在密室。
他走到兰普面前,伸手扯掉他口中堵塞的粗布团。
兰普口中被堵得干涩不已,却仍在拿下不团一瞬时,作势要吐稷旻口水。
稷旻抬手一拳,男人蓄满力道的攻击在兰普脸颊上击出沉沉一声响,又伴着脆响。
兰普的下巴被打脱臼了。
稷旻面无表情,握住打人那只手的手腕,轻轻活络筋骨:“能好好说话吗?”
兰普疼的眼眶发红,恶狠狠盯住稷旻。
稷旻嗤笑一声,给他将下巴复了位。
兰普这次没再吐他口水,大口的喘着气。
稷旻冷眼凝视他,缓缓开口:“你从哪里来?”
兰普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口口声声喊老子古剌奸细,又问我从哪里来?”稷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奉劝你,趁我还能好好问话时好好答话。”
幽暗烛光下,男人一张脸显出几分阴鸷冷厉。
稷旻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从哪里来。”
……
夜色如墨,藏着隐蔽的对峙,也释放磨人的梦魇。
汗水将刚刚换上的白色中衣浸湿,韩唯双目紧闭,正经历一场痛苦又愉悦的梦境。
热闹的艳姝楼中,莲花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是怡情香。
珠帘撩动的清脆声响起,一抹娇影在老鸨搀扶下款款走来。
那是他一掷千金标下的美人,初次接客,便遇上他,进来时还蒙了面。
美人儿被调.教的不错,礼数一应俱全,人美声甜,他一看就喜欢。
多余的人识时务的退下去,房中只剩他二人。
韩唯闻着那香,只觉身上热得很,有些憋,对眼前的人兴趣也更浓。
他冲她伸手,不必开口,美人儿已懂了意思,动作生涩的将自己的手搭入男人的手。
他已再熟练不过,握紧一拽,娇影便入怀。
五指撩起她面纱,轻轻扯下,惊艳娇颜展现眼前。
是她……
韩唯笑起来,却是说:“原来你长这样,方才隔得远,倒是没瞧清。”
羞涩的少女神色一愣,像是以为他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要反悔了。
他想,这张脸上的神情应当更娇俏些,对着自己时,也多是防备或狡黠。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不再像只刺猬似的反抗,而是乖巧入他怀中时,他竟是如此难以抗拒。
然而,眼前的少女更慌了,一双小手悄悄拽住他衣袖,黑眸盯着他半晌,微微偏头,索性把不安问出来:“近看就不好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