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的, 燕府就准备了起来。
下人们将系着七结的红绳挂在树梢,并将昨日暴晒过的净水送入府中女子的房间。
席安素来醒得早, 倒是齐寐今日起得格外早,比她还要先起早些, 跟着伺候的丫鬟进了屋,摸出一盒细针来。
她一眼扫过, 略带几分疑惑:“拿这针做什么?”
“自是净水视影。”齐寐回答,丫鬟适时递过一碗水。
“席安你把这针放水里瞧瞧。”
“瞧什么?”
席安不解,随手一放,这针浮于水中,视其影直立分明,便引得众人高兴的笑了。
“这是七夕投针验巧的习俗, 要将一碗净水暴晒一天, 第二日女子投针以验智愚。”
齐寐跟在她身后解释道,等席安洗漱完又抬手覆上她的脖子, 一根鲜艳的红绳因此挂在她的颈间,绑着漂亮的七个绳结。
“这是祈求健康用的,我生来体弱,每逢七夕爹爹便会为王挂上红绳祈求七姐庇护。”说道这些, 齐寐眼露怀念。
他与爹爹关系好, 是爹爹手把手精心养大的。五岁他就坐在爹爹的怀中摸奏折, 八岁已然能言善道, 十二岁时因华丽诗篇享誉京城。
他没有早夭,能有这般名声,全数是爹爹精心爱护之故。
席安看出他与爹爹感情好,但他爹已然流放,她便只能握着他的手,无法安慰,也只能说:“来年若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见爹爹。”
齐寐因她的话,弯了弯漂亮的眉眼:“好啊,爹爹一定会喜欢你的。”
今日七夕,许是因为燕赵氏特意交代了,丫鬟特意拿出了先前逛街买了一身红色坦领襦裙给她好好装扮。
红绿相间的八破裙把她的细腰掐得仿佛盈盈一握,胸脯被红色坦领包裹,月下衔桂的兔子古灵精怪,露出雪白的玉颈,精致的锁骨落上琉璃璎珞,金玉纠缠云鸟交叠缠绵。
照旧是少女的双环髻,只是簪了好些花儿,以丝线缠出的杜若花簪在发间,配上白色的木槿花,挂上两个玉色发环。
面上是与之前聚会别一无二的艳丽妆容,足以叫她今晚七夕灯会艳压群芳。
这一妆点完,席安回头就见齐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时刻也不能移开。
“真好看。”
席安轻笑一下:“齐寐今天也穿得好看。”
这话叫在场的丫鬟笑了。
“少爷小姐们都是个顶个的好看,端得是金童玉女、般配至极。”
这话说得舒心。
齐寐转眸瞧了这小丫鬟一眼,笑容畅快:“油嘴滑舌,这巧果赏你了,下去吧。”
小丫鬟欢快的答应一声。
“来吃两个巧果垫垫肚子。”被捏成各种花样的巧果放在一个个小碟子上,漂亮的瓷碟拖着巧果,越发显得好看精致,叫人不忍吃下。
席安挑了一个杜若花样的吃下,一口下去里面是鲜花馅饼,带着几分甜。
这巧果小的很,油炸的居多,也有蒸出来的。席安挨个吃了两个,倒真觉得饱的很。
她一吃完,齐寐便拉着她往外走。
七夕的活动可不止这些,燕赵氏早早就叫人备好了东西,要亲手做巧果。
今早吃的不过是尝一个味,是厨房做好的,这巧果就要自己做好了,晚上灯会带去给自己的小姐妹吃。
席安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到底也是个姑娘,就被燕赵氏拉了壮丁。
齐寐想帮忙,还以是男人为由给赶了回来。
只能被迫与燕然坐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燕裕这个小娃娃靠着年幼成功混入队伍。
这巧果做的步骤麻烦些,等席安与燕赵氏弄完也是近黄昏时分。
还不及坐下尝两口,就已经要急着去往灯会了。
七夕灯会是池郡都一年中几个繁华盛宴之一,来来往往的皆是年轻男女,手中提着华灯,身上穿着美衣,各自把自己妆点的漂漂亮亮的,以求在这灯会上遇见好姻缘。
席安还是第一次这般隆重的过七夕,接过齐寐手中提着的手绘杜若花灯,两人手拉着手顺着人流缓缓迈上鹊鹤桥。
众人手中的花灯汇聚成明亮的河流,人影重重交织成河,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裂。孩童欢快的叫喊声从桥头绵延到桥尾。
灼灼河灯自桥边飘飘悠悠,顺着鹊鹤桥的河水缓缓朝外流去,犹如河流的分支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从城里一直绵延到城外,蜿蜒而去染红水月半天。
席安提着长裙,她在池郡都生活月余,从最初不习惯到如今已然可以提着裙摆走得优雅。
顺着河灯望去,城外水天一色,染红夜幕半边。
齐寐与她并肩立于桥上,犹如在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一时眼神缠绵悱恻。
最初的河灯已经遗失在水面尽头,两人相携顺着人群去往姻缘树下。
树下的有情人早已挂上红绸祈求姻缘。
齐寐买下两根红绸,以笔在木牌上写下心愿名字,虔诚的许愿过后将由男子一方系在树上。
这姻缘树年代久远,岁岁年年的红绸不曾取下,它的枝叶依旧茂密。
齐寐把两人的木牌挂好,同席安一起在树下祈愿。
“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朝。”斑驳绚丽的灯火间,齐寐轻声开口。
他目光缱绻,从未变过。
席安眼神微动,亦有几分情动,笑着与他执手。
“如今朝,如昨日。”
与姻缘树相提并论的祈愿之法,自然还有放河灯这一说,把心爱之人的名字写在河灯上,流去远方,传说会抵达月老的殿前,终有一日会得偿所愿。
两人在鹊鹤桥旁的摊子上买了两盏画着杜若花的河灯。
杜若花绘在河灯上,绽开的花瓣交叠缠绵,好似两人无法分离的情感。
“席安知道杜若花的意思吗?”在放出之前,齐寐偏头含笑询问。
他的目光倒映着河灯万千,灯火悱恻,犹如明亮的银河倒影在他的眼中。
这明亮的银河里,一人的身影越发清晰可见。
“九歌中,《湘夫人》与《湘君》两篇,两位神明是远古第一对伴侣神,他们互相爱慕眼中只有对方一人。生长于湘水畔的杜若花见证了两人的爱情,从此杜若花就有了爱情之意。将杜若花送予对方,将会如同湘君与湘夫人一般,情深恩爱。”
他抬手从席安的发间摘下一枝杜若花,这由丝线制成的杜若花将永远美丽,保持着最完美的模样。
他将这枝杜若放在河灯中,轻轻推动,河灯因此远去。
“愿我们之间的情意,如同这杜若一般,永远美丽。”
席安眸色温暖,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一切终将于你所愿。”她轻声开口,伸手将齐寐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手触及墨色的青丝时猛然收紧,摇曳的人影在水中逐渐亲密无间的靠在一起,水声潺潺流动,暧昧的气息被夜色潜藏。
黑色的发丝顺着雪白的肌肤滑下,散落在雪白的锁骨间,呼吸缠绵时鱼影越出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
“你们回来了?”
皎皎月华下,燕赵氏在家中庭院摆好了贡案,听到声音转头一看。见两人发丝微乱,抿了下唇笑道:“这灯会人多吧?看你们挤成这样。”
席安面色平淡,任由燕赵氏把自己拉过去。
远远瞧着还瞧不出什么,这一凑近仔细一瞧,席安口脂深浅不一,唇上泛着春色,明眼人一瞧就能发觉发生了什么,何况燕赵氏也算是经人事了。
她登时哑口无言,张着唇,到嘴的调笑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
席安倒是淡定,注意到燕赵氏的目光也只是抿了抿唇,便没有多管。
燕赵氏僵硬一笑,迅速把话揭了过去:“我正在拜七姐,席安也一起拜拜,祈愿巧艺姻缘。”
席安没有意见,与她一同祭拜了七姐。
许是发觉了这事,燕赵氏才反应过来自己拉着人聊天有多不合时宜,祭拜之后忙催促席安离开。
齐寐就在不远处等她,等到她朝自己走来,才拢着袖子一同回院子去。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吧?”月色朦胧下,齐寐主动开口。
席安点了点,经过今夜心里也有些迫不及待:“该回去了,等七月半过去我们就成婚。”
“呵。”齐寐没忍住轻笑一声,趁着月色黯淡之际,偷牵她的手,极轻极轻带着笑意道:“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席安,我想早日与你喜结良缘。”
低哑的声音犹在耳侧,席安推开门,月色入户,华丽的嫁衣被衣架支起,精致的缠枝花在在其上蔓延纠缠。
蝴蝶落于花枝,杜若花舒展着身形,青鸾在衣摆傲然挺立。
席安每走近一步,其上精细的绣花与暗纹便明显一分。
显然是用足了心思,掏空了所有,就是寻遍整个池郡都也找不出与之匹敌的嫁衣。
以此作为两人的婚服。
是齐寐掏空了所有心思,才叫绣娘做出了这么一件。
第77章 返乡 [VIP]
“小心点搬, 慢点,慢点。”
吆喝的声音一早在燕府门口响起。
七夕之后,席安要赶七月半之前回去, 第二日便安排了返乡的马车。
燕赵氏帮衬着准备了一些礼物, 多是丝绸布匹、物件特产, 足足装了两大箱,虽不及来时东西多, 却也算是负重远行了。
灰白的大狼狗欢快的越过门槛,落在地上, 在主人的指引下爬上了马车。
席安把宝儿赶进车里之后,齐寐姗姗来迟, 身后还有两个丫鬟抱着两箱东西。
这箱子里面装着两人的婚服,由深红漆木盒子装着,缠枝花纹在盒身蜿蜒,金漆涌动入游龙盘旋。
“老大,你们先行一步,等我把事情处理好, 就来参加你们的昏礼。”燕然笑容灿烂, 好似暖阳明媚,快活的搭着妻子的肩膀。
席安目光随着齐寐的走动转动, 听到他的话转眸露出一抹浅笑。
“好,到时请你吃酒席。”
“哈哈哈,那我可要吃穷你!”
“席安,该走了。”马车上, 齐寐朝席安招手。
两人彼此挥手告别, 席安转身朝着齐寐走去, 她迎光而去身影恣意挺立, 好似从黑暗走向光明。
燕然笑着朝他们告别,等马车走动时还追了两步大喊:“老大!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马车在晨光中逐渐远去。
燕然没忍住轻笑一声:“真好。”席安已经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了。
离别之日,他的心中并无伤感之意,亦是知道重逢之日近在眼前,是她的大喜之时。
·
轱辘——
车轱辘声在土地上碾压而过,宽大坚固的马车飞驰而过,路边树木化作流影远远抛之身后。
席安坐在车厢里,一手持着书卷,偶尔朝齐寐瞥去一眼。
他正拿着一根犹如鱼杆的细棍逗弄着宝儿,那细棍上绑着羽毛还坠着铃铛,“叮铃,叮铃”的响。
宝儿被吸引了注意,用爪子去捞羽毛,偏偏每每从它手边溜走。最后它一时气急,站起身搭上坐垫,张嘴嗷呜把细棍含在嘴里。
它动作过于迅速,齐寐没能反应一时被缴了东西,就见它一溜烟的窜下坐垫趴在席安的腿边,拨弄着齐寐好似在炫耀。
齐寐登时坐直了身,“坏狗狗!”
他故作生气的撸起袖子,作势要去抢。
宝儿连忙起来就要跑,被席安一手捞过一个,压制了下来。
“行了,马车上别闹腾。”席安语气淡淡,还翻了页书,顺手让齐寐枕在自己的膝上。
“说来,那身嫁衣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并没有同你去逛衣坊。”到底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疑问,席安放下书轻声询问。
齐寐在她膝上换了个姿势,蹭上了席安的腰腹,以一个特别别扭的姿势从下而上的望着她,半个身子几乎悬空在外。
席安下意识扶住他的腰背,他挑起漂亮的桃花眼盈盈一笑,以手摩挲着下巴显露出期待之色。
“这嫁衣从挑布、染色、刺绣可都是我亲自定制的,席安喜欢吗?”
席安点了点头:“那嫁衣颜色明亮、款式繁华精致,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齐寐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漂亮的唇轻轻勾起,显露出几分情意绵绵。
“在池郡都有一种名叫唐红的染料可以染出最正宗的红色,最上成的献给皇城,次一等的分给氏族官员,再次才会在坊间售卖。”
“我挑了最好的南杭织锦,走了李参将的路子找到了次等唐红染色,再借了池郡都最好的绣娘赶工半月,将将出那一身嫁衣。”
嫁衣本是每个女子最美丽的梦,谈及这些齐寐反倒比席安要羞涩两分,眼角眉梢都带着情意。
大燕有习俗是女子出嫁亲手缝制嫁衣以嫁夫家,然嫁衣繁复,席安定然无法胜任。齐寐一早就挑好了池郡都最好的东西,停留这一月间做出这一件嫁衣。只等两人昏礼,到时定要席安惊艳四座。
席安为他所描述动容,下一秒却忍不住好奇心,疑惑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给齐寐的钱定然不足以支撑这一连串花销,齐寐又是从哪里来的钱做这一身嫁衣。
谈及这个,齐寐眼睫微垂,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些微得意。
“账单,应该已经寄到我小舅舅那里了吧……”
席安:???
“这嫁衣好贵的。”齐寐摊手不再保持别扭的姿势倒在席安腿上,笑吟吟的无赖道:“就是把我卖了,我也买不起呢。”
“我想给席安最好的嘛~”他撒娇着,眨巴漂亮的桃花眼,一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样子。
“那你花舅舅的钱,他肯给你买单?”
“哼,没有我他哪里能讨得到媳妇?我与你说,我小舅舅喜欢我小妗娘好多年一直不敢叫人知道,还是我从中推波助澜才叫他抱得美人归,我花他这点钱就当欠我的媒人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