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有罪之人,不过这无罪之人是否也给他们些恩赏?”
“司卿何意?”纪宇泽问道。
“臣刚听唐尚书所言,如今地税所得远不如商税,不如增加免税田,让学子们也共沐圣恩。”
“就臣所知,秀才免税田不过十亩、举人一百亩、而进士也才五百亩,一亩田地的收成才一两银子,远不够学子们的花销。”
听闻这话,朝臣一惊,有远见的当即皱眉,但是却也不说,这件事情关乎的是他们的利益。
而其他人更是大喜,若是能增加免税田,那么家里的收入将会更多。
定郡王脸色一变,就连不怎么管事的昭郡王都觉得有哪里不妥,而纪宇泽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
“一派胡言!”唐林厉声道。
耕地是国之根本,要是这样给出去,官家九泉之下能跳起来!
司言然没想到竟然会有官员反驳,这可是利于全天下士子的大好事啊,看到是唐林,心中骂到,这个泰安帝的走狗!
“此事绝不可行,免税田本就是国之隐患,若是再加,恐怕大宁的大部分耕地都会成为免税田,大宁的地税便收缴不上来了。”
“陛下,大宁建国数百年,光是进士就有五千余人,每人五百亩,减去去世的人,如今依然免税的有三千余人,一万五千顷免税田,而且还都是上等良田。还有那算不清的举人和秀才,这些地加起来,足足有四个上府之多。”
“若是再加,等百年之后,恐怕要占大宁一成的耕地了。而我国收税,都是按每年朝廷的用银收税,也就是说,地少了,但税银不变,那这些税银该往何处收?”
“司大夫说的没错,此是学子之福,却是百姓之祸,陛下,此事不利大宁千秋。”
唐林的一番话让司言然的神情巨变,这事要是这样下定论了,那么自己日后的官途就毁了。
而其他官员更是心绪复杂,终于又有几个臣子站出来了。
“几位尚书说的也太过危言耸听,唐尚书,你说的这些可有依据?陛下,此事有利于陛下收拢学子之心,使得天下学子心向陛下,还望陛下决断。”司言然自己进言。
“唐尚书,你之所言,可能拿出依据?”纪宇泽问道。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所以他想要尽量做的好一点。
本来,他可以直接顺着老师的话说,将此事揭过,但这样一来,民间恐怕会出现各种闲言碎语,特别是此事的得利者们,会心有不甘。
可这件事,决不能同意。
“自然有依据,陛下,三日后,臣愿与司大夫一同前往太学辩台一辩,朝臣、学子、百姓皆可一观。”唐林说道。
吴尚书看了眼自己以前的下属,嗯,看来这次是真的气急了。
不过唐兼之的一张嘴,堪比以前的辩家,而且他既然能拿出来,那就说明一定有,现在要担心的怕是那些人吧!
勋贵、武将还有皇亲看着唐林,两眼泛光,刚开始他们大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是听唐林一说也就明白了,可嘴巴又不会说,这下好了,有能说的来了。
大多数世家子脸色一变,这件事要是真的上辩台的话,无异于公开处刑。
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后续的计划就用不上了,他们也知官家不会同意这件事,那些老臣也会说几句。
所以他们打算操纵学子闹事,学子一闹,为了平息学子们的怒火,官家也不得不认。
可现在唐兼之居然想要上辩台,这样一来,他们最多引导学子们闹辩台,或者唾弃唐兼之。
另外几个世家子弟看着这些,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当初家里人提出这事的时候,他们就不认同。
但这是家族,生养他们的家族,而且一旦被家族厌弃,他们所能得到的东西,怕会变得极少。
所以他们现在做的就是不言不语,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司言然的心开始慌了,他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答应,就等同于三日后他必须前去太学辩台,虽然还未战,他却心生怯意。
可若是不答应,那就认同此事站不住脚,日后再无提起的可能,而且家族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于是他说道:“好,辩就辩。”
纪宇泽见他同意,松了一口气,老师的口才在政事堂他见识过的,他不担心,只是他怕学子们太过激动。
“三日后正好休沐,朕会派人清理辩台,定个时辰,就辰正吧!此事定要记下,让全国百姓知晓才是。”纪宇泽说道。
如此,散朝。
政事堂,新帝和老臣们吃茶,边吃边看唐林,终于纪宇泽没忍住,问道:“唐卿,对于三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以事实相辩,官家,百姓并非愚人,而学子中自有热血在。”唐林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写个告示,至少得让百姓知道前因后果,省的到时候人云亦云,也可以让学子们先行争辩起来,不是吗?”
“没错,兼之说的在理,现在就怕的是世家先下手为强,让百姓闹事。”吴尚书说道。
“唐尚书,此事你可有几分把握?”
定郡王有些忧心,虽然唐兼之有才,但是这争辩一事,不是有才就能赢的。
“六成,或许再理一理,能有七成。”唐林说道。
“那你现在还在这里干嘛!快去理啊!”赵尚书赶人,甚至动手推他了。
就这样,唐林被推出了政事堂,与门口诧异地望着他的内侍对望了一眼。
随后,唐林理了理衣衫,面朝政事堂,作揖,并高声道:“官家,下官先去准备了。”
回到户部衙房,里面的官员看见唐林神色各异,今早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胥吏没什么感觉,反正这事轮不到他们头上。
而官员们可谓五味杂陈,这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但是也明白唐尚书所言有理,特别是户部的,常年跟钱财田地打交道,自然更明白此事的危害。
唐林挑眉,然后让人将大宁历年的耕田册子还有地税拿进来,他需要整理出数据,然后画扇形统计图,这可比只是嘴巴讲要直观得多。
对了商税也的看一看,这几年宁朝商税增多,恐怕世家那边会拿商税说事,唐林皱眉,将历年的商税记下,又将这几年朝廷定的地税和户税记下。
回家后,唐林发现老师来了他家,嗯,还跟着好一些人,又看了一眼,发现郭医官副使也来了,唐林先打招呼。
“你也别问了,我怕你还没上辩台,就被人暗杀了。”叶楚山没好气的看了这个不省心的弟子一眼。
不过此事他也知道兼之做的没错,所以也讲不出规劝的话,只能过来陪他一起,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来得强。
“我也一样,不过我是官家让我来的,还有几个内侍。不仅仅是你,你的家人,每日的吃食,都需要先被我看过才行,官家怕他们说不过你,就伤害你的家人。”郭姜说道。
“唐尚书,令尊令慈那边也无需忧心,官家已经送了书信给当地县衙,还另外派了人,确保他们的安危。”一个内侍说道。
“那就有劳大家了。”唐林向郭姜和后面的内侍道谢。
来的时候,他也想到了父母、伊娘他们,本想托苏女医的,没想到官家居然想到了。
也对,自己以前的那些史书也不是白讲的,因为阻拦世家利益而被狙杀的,数不胜数,最有名的就是武朝□□了。
“你说说,这些世家得到的还不够多吗?现在连耕地都不放过了!”叶楚山皱眉说道。
“得到一些后,想要得到更多,人不就是这样吗?不过弟子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免税田头上,他们现在只是说要加,但是加多少未定。”
“恐怕他们也知道此事定不下来,等学子闹事,到时候他们舞动学子,要狮子大开口了!”
叶楚山点头,说道:“当初□□因为学子帮其争夺天下的缘故,所以善待学子,许出了免税田。”
“虽然事后也觉得不妥,但是金口玉言,没办法更改了,却也为宁朝埋下了祸根。”
“你现在可有思路没有?”
唐林点头,拿出自己画好的扇形统计图,说道:“百姓们不识字,说的文绉绉的他们也不懂,所以我直接画了图,既然他们想要学子闹事,那我们就让百姓压他们。”
“虽然百姓尊重学子,但是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怎能不急?”
叶楚山听了觉得不错,说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三日很快就到了,这几日里还真出了不少事情。
首先是马车,小满乘车去官学的时候,马车出了事情,之后是饭菜,最后还有父母的书信,要不是知道自家娘没那么好的文采,唐林就信了。
因为这些事,家里清理出不少人来,伊娘气得半死,这几日风风火火忙着处理这些人,管理好内宅。
而民间也知道这件事,离上京府比较近的几个府对此议论纷纷,有的说司言然说的对,有的说唐林说的对。
学子们看了告示后,自然知道唐尚书说的在理,但也有一部分人因为此事对自己有利,就站到了司言然那边。
两个正主还未争辩,下面的学子们就争辩了好几场了,百姓们见了乐呵个不行。
太学的辩台是新修建的,以前没有,但是唐林觉得辩论也很重要,所以才建了这个一个台子,而且周围的地方极大,能容纳许多人。
不过再大,今天位置也不够了,前面坐着贵人,后面站着学子和百姓,有些百姓摸黑过来的,就为了占个好位置,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没准一辈子只能遇上这么一次呢!
唐林和司言然对立二站,司言然先声夺人,抢先站到中央,开始述说。
“士农工商,‘士’一直都在首位,如今新皇继位,更是要善待士人,而增加免税田正是此意。”
“当初士人帮□□一同争天下,□□体恤,特赏赐免税田,如今汝说免税田是宁朝之祸,岂非是在质疑□□之策?”
“没错。”唐林承认了,而下面的所有人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被人说质疑我朝□□之策,虽然这不犯国律,可很少会有人承认的吧!
司言然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唐林居然不按常理来,不是应该争辩几句吗?
“先人之功过,后人评说,□□为先人,吾等为后人。当初□□在时,有崔公,屡次进言□□不妥之处,□□皆是欣然接受。以□□的心胸,我认为,只要在理,□□知道也不会说在下妄言,反而还会采纳一二。”
这段话是把□□架上去了,难不成他们能说□□是小心眼?
随后,唐林拿出一叠扇形图,从第一张讲起:“诸位请看,此为在下画的宁朝耕地汇总,这是□□时期,武德元年的耕地汇总,免税田占了宁朝耕地的半分,相当于五个中县的耕地。”
“这是武德二十八年的汇总,免税田占了宁朝耕地的二分……这是泰安四十年的汇总,免税田占了宁朝耕地的六分,也就是说有四个上府之多。”
“诸位可以想一下,若是再过百年,几百年,大宁能收税的耕地会变成多少?虽然人有生老病死,但是我宁朝的读书人也在增多,诸位请看。”
随后唐林又拿出了一叠图,现在这个是近几年读书人的数量,有秀才、举人、进士之分。
依然是从武德元年开始,看着读书人的比例越来越多,百姓们也更加哗然,就连学子们的脸色也都变了。
官员们更不用说,虽然知道免税田增多的后果,但是在他们的印象中读书人很少,能考取功名的就更少了,哪知道现在已经这么多了,那百年之后……
“读书人多,是好事,说明我们大宁更加的强盛了,但是有了免税田,那就不见得了。”
“诸位都知道,国家的银钱都是从百姓身上取得的,虽然部分田地免了税,但是国家的花费并未减下来,也就是说,免税田的税,不是免了,而是分摊给了交税的田地。”
“免税田越多,百姓需要交的地税越高,若是再加,等到百姓交不起税的哪一天,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百姓们激动了,他们一直以为免税田的税就是没了,哪知道是算到他们头上了,这怎么能行!!
见百姓们情绪激动,差役们连忙出动让他们安静,不过也没怎么严厉,他们也是要交税的,这一刻有点感同身受。
连学子们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们只知道会免税,但不知道是这么来的,有几个默默地从一边坐到了另一边,谁都不想自己的国家不好。
司言然见状,说道:“汝太过危言耸听,如今大宁的商税极多,我们可以降低地税,这样百姓们并不会收到损伤。”
“这几年大宁的商税是多,但花销也大,而且你怎知户部定税时,没有降低税收呢?”唐林问道,随后又拿出了一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