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应该都是逃来的难民，先前我来集市选送给小橘子的礼物时，偶然路过这里，无意中发现了他们。”陈眠生道。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怎么到的这里，他们的亲人去了哪儿，也不知道除了他们以外，东风镇里还有没有其他这样的人。”
“只知道一般的客栈不愿意接收他们，更高的州县即使想管，却也暂时管不到这里来。”
“今日是除夕，举家团聚的日子，他们却只能躲在这里苟且偷生，无家可归。”
陈眠生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一人一猫间又陷入沉默。
他没有和小橘猫说的是，他最初发现这些难民时，他们浑身逃难的痕迹更加明显。
深浅不一的伤痕，几乎不能蔽体的衣物，已经饿到连破庙边几棵老树的树皮都抠下来吃，地里的泥巴、周边因无人管理而疯狂生长的野草也都成了他们的食物。
由于没有足以避寒的衣物，已有好几个人冻死在了庙里，而剩下的这些人，饿的饿，伤的伤，几乎不成人样。
陈眠生不是没有考虑过将这些难民送去其他地方，但东风镇没人愿意接收是不争的事实。
且不知这些难民在逃难过程中有过哪些遭遇，他们不愿亲近人，甚至到了见人就躲的地步。
哪怕是面对已连续让人给他们送了衣物和近半月荤素食的陈眠生。
周围没有别人，按理说陈眠生的这些话应该都是说给她听的，但斐颜却觉得他更像是在自己说给自己听。
她知道陈眠生和其他人不一样，在陈眠生的身上，她好像总能看出几分博爱的影子，尽管“博爱”这二字所包含的意义太重太重。
她舔舔唇周，又深深地往庙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她觉得陈眠生此时虽然神色如常，但他心里应当是不怎么好受的，因为看到那几个小童的时候，她也觉得很不是滋味。
但除此之外，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又多认识多了解到了陈眠生一点。
她晃晃尾巴，下意识地凑近陈眠生，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他温热的颈窝处，轻轻地、安抚性地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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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着到一人一猫回到小院，导致斐颜吃饭时都有些食不知味。
陈眠生允许小橘猫在方桌上吃饭，抬眼就能看见小橘猫吃两口就呆滞住，一副思绪飘远了的模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拿着竹筷的另一端轻轻叩了叩小橘猫面前的碗，声音温温：“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虽然这时候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斐颜这才回过神来，湿漉漉的眼睛眨巴两下，缓慢地用舌尖卷着吃食入腹。
吃过饭后，一人一猫在家里闲着没什么事做。
斐颜趴到石阶上懒懒晒了会儿太阳，晒够了便又回到书房里去寻陈眠生，迷迷糊糊钻进他怀里继续睡大觉。
陈眠生垂眸，小猫儿在他的喂养下日渐圆润，即使是就这样躺在他的大腿上，压力重量仍旧不容忽视。
他稍微回想了下小橘猫的日常活动，睡醒了吃，吃了睡，睡醒了再吃，难得动了要不要带小橘猫出去散散步运动会儿的心思。
但小橘猫在他怀里睡得实在太熟，小小一团的身体规律地上下起伏着，隐隐约约能看见她藏在嘴里的粉嫩舌尖，倘若他不聋的话，说不准还能听见她喉咙里一阵阵发出的轻微呼噜声。
这是小猫儿再信任他不过的表现。
陈眠生实在不忍将这样的小橘猫叫醒，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铺在桌面的宣纸上。
待看清自己无意识在纸上画下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在宣纸最角落的位置，那里画下了一只小小的猫猫头。
——几乎和他家小猫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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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颜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陈眠生已点亮了满堂烛火，她慢悠悠地睁开眼，习惯性地用肉垫刨了刨脸，无意识地小声喵呜叫了两下。
肉香味循循飘进她的鼻子里，斐颜瞬间来了精神，尾巴一竖便跳了下去。
陈眠生特地将吃食端到了书房来，此时他正撑着头捧着经书看，许是察觉到了小橘猫投来的视线，他目光落在小橘猫身上，像是知道小猫儿在想些什么似的，低声道：“我吃过了。”
斐颜这才埋头大吃特吃起来，三下两下解决完吃食后，摸摸索索又想往里屋的方向靠。
陈眠生眉一抬，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给带了回来，指节微微曲起，在她额顶上轻轻叩了下：“又睡？”
斐颜不满地冲他挥挥爪子，奶凶奶凶地“嗷呜”叫了声。
她现在身边既没电视手机电脑，又不能像陈眠生那样天天都有经书读，除了睡觉以外，不然还能做什么？
陈眠生却道：“该熬年了。”
闻言，斐颜微愣，过了两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心道自己怎么把这个习俗给忘了。
熬年，也就是守岁，是除夕夜一向的习俗，辞旧岁，迎新年，寄予来年希望期盼。
斐颜勉强将自个儿那点困倦心思收了收，重新打起精神来，毛茸茸的大尾巴盘着身体，蹲坐在陈眠生对面。
火红的烛光映照在陈眠生的脸上，将他的模样衬得清晰无比。
不知怎的，在这样的氛围烘托下，斐颜竟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白日在破庙里见过的那些难民。
那些亲离子散、无家可归的人们。
她忽然发觉，或许除夕不是非得要热闹喧嚣，也不是一定得亲朋好友围在身旁。
有时候有那样一个人坐在面前，两个人能相互陪伴着就再好不过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上高悬。
她对面的陈眠生敛着眼尾，一下下轻点着桌面，数着时间。
这个时代没有记秒的工具，陈眠生也只能勉强数个大概。
“还有十秒。”
“九。”
“八。”
下一秒，他微怔，眉梢很轻地抬了下。小猫儿忽然窜到他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耳侧凑。
他没动，仍旧继续数着。
“......六。”
“五。”
斐颜唤醒十三 ：“我要切换到人言模式。”
【好的宿主，已成功切换。】
“四。”
“三。”
斐颜清清嗓子：“咳。”
是独属于她的，小姑娘的软糯声线。
“二。”
“一。”
好巧不巧，子正的钟声在此刻敲响，一声一声遥遥从远方传了过来。
斐颜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贴在陈眠生耳畔，这姿势若是让旁人看了去，指不准要觉得有多亲昵。
斐颜却浑然不觉，她舔舔嘴唇，轻轻开了口。
“陈眠生，新年快乐。”
既然陈眠生说过，除夕一天过得如何，能够代表接下来一年的运势好坏。
而在除夕这天结束之际，她和陈眠生在一起度过了完整一天。
那拜托拜托，接下来的一年，也请一定要让她和陈眠生好好在一起。
第二十三章 午夜里的灰姑娘
待在家里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五，陈眠生才准备回去做药堂生意。
斐颜一连睡了好几天的懒觉，睡得正酣时，突然被陈眠生叫醒还觉着有些不适应。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小团身体背朝着陈眠生，耳朵往下一压，抬起爪爪遮了半边耳朵，一副“不听不听，和尚念经”的架势。
陈眠生连唤了小橘猫好几声，自家小猫儿都没有想要起身的迹象。
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拿这样的小橘猫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作罢。
“那小橘子今日就留在家中歇息吧，别到处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斐颜极其敷衍地晃晃尾巴，表示自己听见了，紧接着又倒头睡过去。
陈眠生有些哭笑不得，拢了拢领口的衣襟，转身准备出门。
只不过他前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后脚就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给拦住了。
他扭头垂眸，拦住他的不是自家小猫儿还能是谁。
方才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睡大觉的小猫儿不知从哪儿来的精气神，突然窜到他跟前，两条毛茸茸的前爪死死抱住他的脚踝，生怕拦不住他。
陈眠生失笑：“小橘子不是不想去吗。”
斐颜不理他，看准落点位置，蹬脚一跳，被陈眠生稳稳接进了怀里。
她本来就不想去啊。
可谁知道就在陈眠生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十三的声音就突然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现在发布第三项任务，请宿主阻止陈冰婉进入陈眠生的家，完成奖励为一点心动值。】
陈冰婉？
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斐颜还有点发懵。
这人是谁，怎么突然牵扯到陈眠生了。
懵过之后斐颜便彻底清醒过来——懒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错过任务拿心动值换设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唉。
猫猫头叹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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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任务内容里所说的那位陈冰婉已经快到小院门口了，去药堂的一路上斐颜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
哪曾想，半路上她和陈眠生都碰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顾五，快一同走到同药堂了，她都没看到其他“可疑”的身影。
该不会是十三出bug，给她发布了个假任务吧。
她正想去唤醒十三，忽然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陈眠生脚步停了下来。
斐颜顺势抬头，一眼看见等在同药堂门口的女子。
女子着一身锦绣华服，金玉银钗高高拢着发髻，精致的脸上仅略施粉黛便美得楚楚动人，矜贵气质浑然天成，一眼就能看出她绝不是东风镇的人。
远远望见陈眠生和顾五二人，女子脸上颇为惊喜地扬起笑意，快步往这边走，唇中殷切唤出一声“陈兄”。
看见女子，陈眠生难得皱了下眉，嘴唇微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至于一旁的顾五先是怔愣片刻，紧接着往前一步，恭敬地朝女子拱手行上一礼：“陈小姐。”
听见这个称谓，斐颜注意力瞬间集中。难道这个人就是陈冰婉。
和斐颜想的一样，下一秒十三的声音就在她脑海里响起。
【任务目标人物已出现，请宿主抓住机会，尽快完成任务。】
可不知怎的，明明警惕了一路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斐颜却蓦地犹豫了。
十三为什么要给她发布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这陈冰婉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害到陈眠生的人啊。
像是检测到了斐颜的迟疑似的，十三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与先前不同，在任务内容里加上了时限。
【请宿主抓住机会，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任务，否则判定任务失败。】
斐颜：“？”
任务失败最终对应着什么，她还犹记于心。
斐颜磨磨小虎牙，心里暗道狠还是你十三狠，不就是不让陈冰婉进小院吗，她做就是了。
她仰头瞄一眼陈冰婉，晃晃尾巴。
对不住了。
瞅准陈冰婉快要走到陈眠生面前时，斐颜突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一滚就稳稳滚到了地上。
紧接着身体四仰八叉开，以一种极不讲理的姿态横拦在了陈眠生和陈冰婉之间。
陈冰婉被突然出现的橘色身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低低惊呼出一声。
原本板着张脸的陈眠生也很轻地挑了下眉，望向小橘猫的眼里染上几分错愕笑意。
这小家伙。
真是。
陈冰婉张了张口，精致的脸蛋露出疑惑的神情：“陈兄，这......”
顾五适时开口解释：“陈小姐，这是公子新养的猫，平日里性子如此，还望陈小姐莫要介意。”
陈冰婉：“陈兄还在家中养猫了？”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陈眠生俯身拎住那只橘猫的后脖颈，动作万分温柔地将其抱进怀里，指尖还轻点了点它的鼻尖：“小橘子这又是怎么了。”
斐颜耳朵往下一别，闷头就往陈眠生怀里拱。
即使知道陈眠生听不见，依旧发出了“嘤嘤呜呜”的猫叫声，落在顾五和陈冰婉耳朵里，俨然像是个委屈到向自家大人撒娇的小姑娘。
顾五：“？”这小橘猫平时是这样的？
陈冰婉：“？”她陈兄怎么会养这么只宠物？
陈眠生轻笑着揉揉小橘猫的后脖颈算是安抚，继而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向陈冰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陈冰婉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连忙道：“陈兄，你可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前段时间听说云县有了你的消息，这才一路寻过来的。”
顾五将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陈眠生。
陈眠生神色未变，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陈兄，要不你随我回去吧，近来边境战乱频发，此地也不安生。”
说到这里，陈冰婉环顾一圈四周，压低声音，“我已经和父......”
她话至此，顾五的手势也跟着比划到了这里。
陈眠生侧眸，掀起眼皮看她，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用说了，你且走吧。”
陈冰婉一愣：“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消息，哪能说走就走呀。”
她越说越激动，忽然上前一步，脱口而出：“皇......”
陈眠生视线还落在她脸上，他聋了这么多年，说起来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让他能看懂一小部分唇语。
这次一眼认出她的口型，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陈冰婉。”
那是斐颜第一次听见陈眠生用这样的语气和他人说话。
她抬起脑袋，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清陈眠生的脸。
他表情依旧淡淡的，但斐颜总觉得那抹淡然中少了陈眠生平日里的随和。
方才陈冰婉说什么了，能惹得陈眠生这么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