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奴面如死灰。
“你该去的地方是哪,西院吗?你就不能自己去?”老管家一脸不高兴。
砚奴眼眸微动,半晌意识到了什么,迟钝地抬起头:“殿下没跟你说?”
“说什么?”老管家不耐烦地反问。
砚奴喉结动了动,猛地扶门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双腿疼痛,直接摔在了地上。
老管家吓了一跳,一边赶紧去扶他,一边骂骂咧咧:“要死啊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就算要守在门口求殿下原谅,也不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啊,也幸亏这次太医来得及时,否则你这双腿就别想要了!”
“……带我去见殿下。”
“见什么殿下,殿下可不想见你,你赶紧滚回屋里休息,有什么事等殿下消消气再说。”
“带我去!”他皱眉。
他语气不重,老管家却被震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顿时气恼:“你刚才是对我发火了吗?你是在对你亲爹发火吗?!”
“……抱歉。”砚奴抿唇。
老管家余怒未消,接连又骂了几句,最后看他实在可怜,到底还是搀扶着他去了偏院。
赵乐莹昨夜在偏院将就一晚,本就睡得不太好,好不容易熟睡之后,又很快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她心生烦躁,皱着眉头叫来怜春问了一下,得知是砚奴来了后顿了顿,翻个身面朝床里。
怜春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偷偷笑了笑,直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对明显局促的砚奴道:“殿下没说要见你。”
“她也没说不见。”砚奴表情笃定。
怜春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倒是聪明。”
“多谢。”砚奴颔首,将胳膊从老管家肩膀上挪下来,步履艰难地朝屋里走去。
怜春目送他进了屋,一回头就看到了老管家若有所思的眼神,她顿了一下好奇:“您还有事吗?”
“你有没有觉得……砚奴好像不似从前了?”老管家迟疑地问。
怜春愣了愣:“哪里不似从前?”
老管家抿了抿唇,半晌才叹了声气:“或许是我多想了吧。”总觉得如今的砚奴,仿佛璞玉开凿,已初露锋芒。
怜春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也不追问了。
寝房里,砚奴一步一步挪到床边,最后在脚踏上艰难跪下:“殿下。”
“滚出去。”赵乐莹头也不回。
“我错了。”他低头道歉。
赵乐莹总算肯转过身面朝他了:“错哪了?”
“不该隐瞒殿下,不该算计殿下。”砚奴开口。
赵乐莹冷笑一声:“你我到底并非一路人,算计隐瞒也实属无奈,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砚奴抿了抿唇,看着她随意搭在身上的手,终于还是将其握住。
赵乐莹眼皮一跳:“谁准你碰的?”
“我会一辈子留在殿下身边。”砚奴抬眸,坚定地看向她。
赵乐莹嘲讽地勾起唇角:“我准你留了吗?”
她说了‘我’,而非‘本宫’。
砚奴眼眸微动,半晌松开了她的手,撑着床直接上来了。
本就不大的床瞬间少了一半,赵乐莹直接被挤到了床里靠墙的位置,一时间不由得气恼:“谁准你上来的。”
砚奴不语,只是将赵乐莹抱住。
赵乐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怒斥一边挣扎。
砚奴皱着眉头沉默忍着,半晌才突然开口:“殿下,我疼。”
赵乐莹突然就不动了。
静了许久,她重新恢复淡定:“腿都站成萝卜了,不疼才怪。”
砚奴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抱紧她闭上眼睛:“我睡会儿。”
赵乐莹:“……”
她心里烦闷,可看到他疲惫的双眼,到底没有再吵他。
砚奴精神绷了许久,这一刻放松之后很快陷入了沉睡,赵乐莹静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两个人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相拥入睡后直接人事不知,很快便陷入了沉眠,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才醒。
一连几日都没怎么用膳,今日又直接睡了一整天,两个人都已经饿极,叫怜春送了晚膳过来后,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各自用膳。
桌上十余个菜很快被用得七七八八,赵乐莹八分饱后妥帖地放下筷子,静静看着砚奴用膳。砚奴本还在专心吃饭,觉察到她的目光之后便慢了下来,最后更是直接难以下咽。
终于,他还是放下了筷子:“殿下。”
“能走了吗?”赵乐莹直接问。
砚奴顿了顿:“可以。”
“那陪本宫去一趟国公苑。”赵乐莹说罢,直接叫来怜春更衣。
砚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到了国公苑后门,在亮明身份后很快被迎了进去。
赵乐莹带着砚奴往前走,经过后院时角落突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殿下?!”
赵乐莹脚下一听,一扭头便对上了李清惊喜的双眼。
“殿下是来接小的回府的吗?”李清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还未等靠近赵乐莹,便被砚奴拦住了,他也不介意,只是渴望地看着赵乐莹,“殿下,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不该一声不响地跑回国公苑,求殿下给小的一次机会,带小的回去吧!”
赵乐莹蹙起眉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李清心跳越来越快,正要再开口撒撒娇,就听到她用极为陌生的语气问:“你是?”
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李清彻底愣在了原地。
趁他还在愣神,赵乐莹看了砚奴一眼,两个人径直离开了。李清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眶逐渐红了起来,不知何时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他一回头,正是那两个差点作为备选送进长公主的男宠。
“你不是说殿下甚是在乎你吗?怎么如今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了?”
“什么在乎不在乎的,还不是全凭他一张嘴,人家殿下说不定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呢。”
“胡说!殿下那晚听了我几个时辰的琴,还给了我贵重的药膏,殿下心里是有我的!”李清恼怒。
男子之一嘁了一声:“你还真是不知廉耻,方才殿下待你如何,我们可都是看到了。”
“……殿下贵人多忘事,待我提醒了她,她自然就想起来了,你们等着瞧!”李清说着,怒气冲冲地沿着赵乐莹离开的方向去了。
男子冷笑:“疯子。”
“他回南疆就得去做小厮了,可不就得巴上殿下,理他做什么。”
两人说着话,直接回住处了,园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另一边,正厅。
灯火通明。
傅长明看到赵乐莹进来后,唇角勾起一点了然的笑意,可当看到她背后的人时,笑意又顿时僵在了唇角。
“叔伯。”赵乐莹扬起唇角笑,一如每一次见面时。
傅长明深深看了砚奴一眼,这才看向赵乐莹:“看来是本王枉做小人了。”
“非也,本宫知道叔伯的良苦用心,今日特意将砚奴……不,世子送回,既然世子已经送到,本宫就不久留了。”赵乐莹说完,噙着笑转身离开。
砚奴皱了皱眉,立刻跟在她身后要走。
傅长明顿时气得不轻:“都给本王回来!”
赵乐莹停下脚步,一回头看到砚奴还一脸惊讶:“你怎么还跟着本宫,快去找你爹啊。”
“殿下。”砚奴无奈。
赵乐莹冷笑一声,重新看向傅长明:“看来世子在长公主府住惯了,一时间不想离开,叔伯,这可如何是好?”
傅长明气得咬牙,正要开口呵斥,砚奴一个眼神过来,他只能忍着气开口:“……那就只能拜托殿下多留小儿住几日了。”
“可长公主府如今外强中干,实在无法多养一个人。”赵乐莹蹙眉。
傅长明一听,直接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本宫理解王爷认子心切,可王爷不该在本宫的局上动手脚。”赵乐莹神色淡淡。
傅长明不装,她也懒得迂回,明摆着就是来讹他的。自己辛辛苦苦做局,为了劝说叶俭配合,还跟着裴绎之在荒郊野岭住了一晚,却被他反将一军,这口气如何都是要出的。
傅长明深吸一口气:“你要多少?”
“叔伯这次来京,应该是备了不少吧?”赵乐莹勾唇。
傅长明冷笑:“据本王所知,小儿似乎吃不了多少。”
不好意思,今晚来之前他自己就吃了三碗米饭。赵乐莹抬眸看向砚奴:“那便少给点,世子觉得如何?”
“一万两,黄金。”砚奴看向傅长明。
赵乐莹愉悦地扬起唇角。
傅长明眼前发黑:“你个混球,当真是敢要。”
“多谢父亲。”砚奴垂下眼眸。
“好好好,真是老子欠你的!”傅长明被气得爆了粗口,正要叫军师进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屋里三人同时一顿,片刻后李清被捆了进来,一对上砚奴的视线顿时惊慌失措,显然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你怎么来了?”傅长明皱眉。
“小、小的只是路过……”李清涨红了一张脸。
傅长明黑了脸:“你都听到了什么?!”
“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听到,王爷饶命!殿下饶命!”李清哭着求情,见傅长明和赵乐莹无动于衷,于是又转头求砚奴,“世子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世子,还求世子饶了小人这次!”
“……没见过这么蠢的。”傅长明气恼,“来人!把人给本王拖出去就地处死!”
“是。”兵士当即进来拖人。
李清顿时哭爹喊娘,然而还是被拖出去一剑刺中小腹。他呜咽着吐了口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兵士还要再刺,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得这么快……”行刑的兵士疑惑一瞬,直接裹了草席连夜扔去乱葬岗了。
屋里,被李清搅合一遍后,所有人都没了讨价还价的心情。
赵乐莹这次来,一来是为了出口气,二来也是表明态度,现在气已经出了,自然要做别的了:“今日本宫前来,只是想向叔伯说一句,您养了砚奴十四年,本宫也养了他十年……”
“怎么,你的意思是本王要带走自己的儿子,还要你的允许?”傅长明皱着眉头打断。
赵乐莹笑笑:“本宫想说的是,你想带走他,不必经过本宫的允许,可至少该经过他的允许,兵法该用在战场上,而不是宅院里。”
傅长明愣了愣,抿着唇不说话了。
赵乐莹该说的已经说完,看了砚奴一眼后转身离开,砚奴对傅长明抱了抱拳,也跟着走了。
傅长明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骂了一句‘小混球’,半晌叹了声气,叫人去账房支一万两黄金,趁天黑给长公主府送去。
马车从国公苑出来,慢慢折回长公主府。
砚奴攥着赵乐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还气吗?”
“气。”赵乐莹闭着眼睛道。
砚奴垂眸:“要如何才能不气?”
“那就要你来想了。”
“砚奴不够聪明。”
赵乐莹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装什么装,这世上还有比你傅砚山更聪明的人吗?”
砚奴顿了顿,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我在殿下面前,永远都只是砚奴。”
赵乐莹轻嗤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时,唇角已经偷偷扬起。
夜色已经深透,打更声在远处响起,惊起了乱葬岗的乌鸦。
一片静谧中,突然一声咳嗽传来,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第33章
自从知道了砚奴的真实身份后,每到无人时,赵乐莹便喜欢问他一些过往的事,结果他每次都答得不甚完整,偶尔甚至直接说不记得。
他这么说的多了,赵乐莹便不高兴了:“……你当年统共就上过那么几次战场,寻常百姓尚且能侃侃而谈,你自己却说不记得,莫非是存心敷衍本宫?”
“回殿下的话,卑职真的不记得。”砚奴蹙眉。
赵乐莹眯起眼睛:“你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恢复了,”砚奴回答,说完停顿片刻,“但应该没完全恢复。”
他那几日高烧之后,便记起了当初许多事,本以为自己是完全恢复了,可这几日听她提及自己的过往,才发现有些记忆于他而言,依然还是空白。
赵乐莹闻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半晌才不经意地开口:“今日刚好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不如叫他也顺便为你诊一下脉,说不定能帮你完全恢复。”
“殿下不信任卑职。”砚奴薄唇抿紧,周身气压瞬间低了下来。
赵乐莹被他拆穿,嗤了一声开口:“你们傅家,从本宫爷爷那一辈就在密谋造反,跟我赵家江山不共戴天,本宫该信任你?”
砚奴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傅家在南疆是一家独大,可在卑职出事前,从未有过反意,先帝亦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给傅家如此荣宠。”
赵乐莹眼皮微动:“什么意思?”
“卑职当初剿匪被偷袭,是礼王动的手脚。”砚奴直言。
礼王,是当今圣上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