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走后,只我一人祭祀,若她知晓你来过,定会高兴。”裴绎之倚着承重柱,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赵乐莹拜完,扭头看向他:“我这次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裴绎之抱臂。
赵乐莹看了眼牌位,自嘲地笑了一声。
当晚,她在京郊待了很久,直到夜深城门要关时才回京,等到回了府中,已是宵禁时候。
“殿下。”候在院中的周乾立刻上前。
赵乐莹看到是他来接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老管家已经走了,从此以后每个深夜,都不会再有长辈等着她回来。
“殿下?”
赵乐莹回神,平静地扶着他的手背下马车。
“殿下,砚统领还在等您。”周乾低声道。
赵乐莹顿了顿:“嗯,知道了。”
说着话,她往西院走去。
“殿下,卑职不大明白,今日为何要卑职说那些话,您揍之后,砚统领便一直坐在床上发呆,太医叮嘱他多休息,他却一直不肯睡……”
周乾话还未说完,赵乐莹猛地停了下来,剩下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你只需听命行事。”赵乐莹警告地看他一眼,便直接进了屋里。
似乎因为刚换过药,寝房中血腥味和药味混合,赵乐莹蓦地想起老管家走的那日,房中也是这样的味道,顿时胃里一阵恶心,皱着眉头走到床边。
“殿下。”砚奴眼睛一亮。
赵乐莹抿了抿唇,在他身边坐好:“太医不是要你多休息,你为何不听话?”
“卑职只是想等殿下回来。”砚奴认真地看着她。
赵乐莹叹了声气:“不是同你说了,本宫今晚不会回得太早吗?”
“殿下……”
“快躺下。”赵乐莹板起脸。
砚奴只好躺下,但一双眼睛却时刻停在她身上。
然后就发现她的发髻与白日出门时似乎有些不同。他顿了顿:“殿下重新梳头了?”
“嗯?”赵乐莹愣了一下,摸到头发后愣了愣,不太自然地笑笑,“倒也没有,只是出门后松散许多,所以就叫人为我整理了一下,不好看吗?”
“殿下何时都是好看的。”砚奴扬唇。
赵乐莹松一口气:“那就好。”
说着话,她温柔地为砚奴盖好被子,掖被角时,一点淡淡的皂角味从她手腕散发,砚奴扬起的唇角僵了僵。
“赶紧睡吧,你得快点好起来才行,别叫我担心了。”赵乐莹趴在他枕边同他说话,态度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砚奴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答应一声。
赵乐莹陪了他半个时辰,便打着哈欠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手下意识开始揉腰。
砚奴眼眸漆黑,两只手逐渐紧握,身上的伤口因为肌肉紧绷差点裂开,当疼痛传来,他猛地冷静下来,许久之后闭上眼睛,刻意地不去想她出门一趟为何头发松散了,也不去想她为何会突然沐浴,用的还是男人最惯用的皂角。
他刻意不想,却还是一夜无眠。
这一夜之后,又是风平浪静。
赵乐莹每日里都会来陪他,偶尔夜晚也会陪他住下,一切都跟他入狱之前没什么不同,可他就是能感觉到不同。
赵乐莹陪他时,会突然笑一声,待他看过去时又突然收了笑意,会偶尔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即便他痛哼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就好像把一半魂魄留在了屋里,另一半却不知所踪。
爱他吗?爱的。关心他吗?关心的。
可不知为何,就是少了点什么,让他心里空空荡荡,仿佛要随时失去所有。
他的伤口一天天好起来,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每日里都寒风呼啸,却尽数都隐藏得极好,除了他无人发现。
“还说我总发呆,我看你好像也在发呆。”赵乐莹轻哼一声。
他猛然回神:“是我不对。”
“你站起来让我瞧瞧,看身子好些没有。”赵乐莹说着,朝他伸手。
砚奴笑了笑,乖顺地站了起来。
赵乐莹将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总算是满意了:“再有几日应该就大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走走,我近日刚找到一家味道不错的茶馆,别看地方不大,泡的茶却极好,你肯定会喜欢。”
“好。”砚奴答应,没有问她是如何找到的茶馆,跟着谁一起去过。
赵乐莹将他重新扶躺下,又陪了他一会儿后,便又要出门。
“殿下去哪?”砚奴看着她的眼睛。
赵乐莹笑了笑:“裴绎之今日要为我作画,我去看看,免得他将我画得不人不鬼。”
“……宫中并非没有画师,殿下若想要画像,直接找来就是,何必再劳驾外人。”砚奴面上没什么表情,双手却逐渐攥拳。
赵乐莹耸耸肩:“他非要为我画像,我又能如何。”
“可我不想殿下去。”砚奴突然道。
赵乐莹愣了一下:“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想殿下去,”砚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殿下就当砚奴在闹脾气,今日可否听我一次?”
赵乐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砚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为难,可裴绎之本不该是可以让她为难的人。他不可控地又一次想到,她那日一夜未归后脚腕上的手印。
许久之后,她叹了声气:“行,那我今日便不出门了。”
说罢,她便脱了鞋,直接坐在了砚奴旁边,抱着他没受伤的胳膊埋怨:“你可真是越来越霸道了,如今连我去哪都要管,也就是仗着我宠你。”
“那就请殿下更宠我。”砚奴扬起唇,眼底一片深沉。
赵乐莹笑笑,却没有接他这句话。
明明换了从前,她一定会顺着往下说的,如今却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砚奴别开脸,假装没看到她的心不在焉。
第37章 (我打算求皇上赐婚...)
屋里的灯烛燃尽最后一点灯芯,整个寝房便坠落黑暗,床上的两个人并排躺着,谁都没有睡,谁都没有动。
已是秋冬时节,夜间即便门窗紧闭,也能透进点点凉意。赵乐莹冬天有手脚冰凉的毛病,这会儿盖着不算厚的被子,身上一点热气也没有。
“……殿下,冷吗?”终究还是砚奴先开口。
赵乐莹动了一下冰凉的手脚:“不冷。”
“骗人。”砚奴说罢,一只宽厚滚烫的手伸进了她的被褥,握住了她凉凉的指尖。
赵乐莹眼睛瞬间热了,没有被他握着的手死死掐住身下床单,许久才缓过劲儿来:“是有些凉了。”
“来我被子里,我给你暖着。”砚奴扭头看向她,黑暗中看得不太真切。
赵乐莹没有动:“算了,你身上有伤,我怕碰着你。”
“我没事。”砚奴意外的坚持。
赵乐莹却还是没有动:“乖,睡吧,等你好了,我再钻你被窝。”
她声音带着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心,砚奴却从中听到了不容反驳的拒绝。他沉默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继续躺着,彼此的呼吸逐渐均匀,却依然无眠。
就这么僵持许久,门外突然传来怜春的声音:“殿下,睡了吗?”
赵乐莹呼吸一屏,赶紧下床跑到门口:“小声些,砚奴睡了。”
黑暗中,砚奴唇角微微浮起,如破了大洞的心脏似乎有所愈合,然而下一瞬,愈合的心脏又一次鲜血淋漓――
“裴少爷来了,奴婢说您睡了,叫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他偏偏不听,就一直等着,奴婢无法,这才来回禀。”怜春提起裴绎之直皱眉。
赵乐莹惊讶:“他怎么来了?”
“需要奴婢赶他走吗?还是要他继续候着?”怜春问。
话音一落,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明明自己是闭着眼睛的,可砚奴还是仿佛能看到,赵乐莹小心翼翼看一眼自己,确认自己是否还醒着的模样。
“外头怪冷的,赶紧请他进来。”赵乐莹压低了声音。
“……是。”
怜春抿了抿唇,低着头转身离开,赵乐莹看着她失落的背影,又急忙叫住她:“还跟以前一样,直接请他去本宫寝房便好。”
“……奴婢知道了。”
赵乐莹长舒一口气,立刻跟着出去了。
当房门被关上,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关在门外,砚奴缓缓睁开眼睛,却入眼还是一片漆黑。
他静了许久,扭头看向地上两双并排的鞋子。原来她可以为了不吵醒他,着急地连鞋都顾不上穿,也可以因为急着去见裴绎之,赤脚穿过大半个长公主府。
赵乐莹一夜未归,砚奴也一晚没睡。
翌日再见时,已是早膳时。
“殿下昨晚去哪了?”他平静地问。
赵乐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后半夜的时候,卑职醒了一次。”砚奴看着她。
“哦,也没去哪,只是觉得冷了,就去自己寝房睡了,”赵乐莹拈起一块鲜花饼,“这天儿实在太冷了,不是吗?”
“嗯,很冷。”没听到实话,砚奴竟然心静如水,丝毫不觉得意外。
赵乐莹看向他,在他看过来时匆匆低头,专注地吃手中鲜花饼。砚奴看着她的模样,竟然有些想笑,可他尝试之后,才发现唇角很难扬起来。
接下来一连三日,赵乐莹都在家中陪他,期间林点星来了几次,她都没有去见。
“殿下为何不肯见他?”砚奴问。
赵乐莹垂眸:“暂时不想见他。”
“是因为我吗?”砚奴追问。
赵乐莹顿了顿,没有说话。
砚奴眼底闪过一点浅淡的笑意,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这是他最近最喜欢做的动作,仿佛只要这样抓着她,她便只能是他的,挣不脱,逃不掉,也无法奔向别人。
赵乐莹垂眸看着两人相扣的手,静了许久后缓缓开口:“今日太医来后,可有交代什么?”
“没什么,只说我伤势愈合良好,应该很快就能大好。”砚奴回答。
赵乐莹点了点头:“那就好。”
看着她松一口气,砚奴唇角扬起:“殿下,我能搬回主院了吗?”
“……嗯?”赵乐莹一愣。
“我身子已经大好,想回主院陪你。”砚奴盯着她。
赵乐莹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在这儿不是住的好好的嘛,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不可以吗?”砚奴反问。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本宫还是觉得你先将伤养好再说。”赵乐莹叹了声气。
砚奴沉默了。
许久,赵乐莹大约看出他不高兴了,终于还是打破沉默:“自然,你若想回去,回去也是可以的。”
“多谢殿下。”砚奴眸色沉沉,得了应准却不见欣喜。
这一切都是他讨来的。
早膳之后,赵乐莹便出门了,他本想跟着,却还是被她拒绝了。
“你卧床歇息,什么时候好全了,什么时候再出门。”赵乐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亲了亲,便转身离开了。
砚奴目送她出门,许久之后垂着眸回到房中坐下。怜春看到他的样子便忍不住皱眉,最后去厨房端了一盘糕点给他:“殿下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偶尔也要出门散散心,并非有意冷落你。”
“原来你也看出,她在冷落我吗?”砚奴看向她。
怜春表情一慌:“没有没有,是我多嘴了,你可千万别多想。”
砚奴重新垂下眼眸。
怜春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半晌叹了声气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砚奴的声音:“我已经无事,她为何还会心情不好?”
怜春脚下一顿,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管家离世一事,阖府上下严令禁止透露半句给砚奴,她自然也是不能说的,方才是话赶话,本以为他不会注意,可没想到他还是听到了。
“就、就没什么,这几日太忙了。”说罢,怜春匆匆离开。
砚奴蹙了蹙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几日全部心思都在赵乐莹身上,府中即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太注意过,如今被怜春一提醒,心里倒开始逐渐不安。
他静坐许久,最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凝着眉往外走去。
他沿着府墙往前走,本想找到周乾问个清楚,谁知走到一半时,眼尖地看到墙上趴了个人,正在努力往府中翻。
砚奴眼神一冷,大步走上前去。
林点星努力翻过墙,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痛呼,一双描金黑靴便出现在眼前。他挣扎着起身,看清砚奴的脸后愣了愣:“是你?乐莹呢?”
“你来做什么?”砚奴面无表情。
他问得不留情面,若是换了往日,林点星定是要叫嚣一番,可自从案子了结后,他无意间偷听到林树与钱玉的对话,知晓了一切事端的前因后果,在面对砚奴时突然没了底气。
砚奴所受之苦,砚奴义父之死,皆是因为他父亲听信了小人的鬼话,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父亲造成,他也等于半个罪魁祸首。
林点星抿了抿唇,犹豫地开口:“你……的伤势如何了?”
砚奴顿了一下,眯起眼眸打量他。
第一句问候艰难说出口后,剩下的话似乎也简单了,林点星叹了声气,有些懊恼地开口:“我承认,这次是我爹不对,可他也是奉命行事,都是没办法的啊,再说谁知道李清会突然……不提了,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这次来,只是因为想跟你们道歉,然后去你爹坟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