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依旧在她之前潜入时那乱糟糟的模样，连之前桌上积着的那层灰都还在，显然，王后平时并不允许旁人随便进她房间。
“什么人？”不愧是纵横整个大陆的女中豪杰，梅林刚刚关上房门，还在斟酌着语句，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正面对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此时的王后已经换回一身宫装，杀气腾腾举着一把短.枪，那寒光凌烈的眼神让人丝毫不怀疑她会不会开枪。
哪怕明知道魔杖拥有自动保护机制，就算王后真的开枪也伤不到自己，梅林依然被她浑身的气势所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是梅林·格瑞特。”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量王后脸上的表情：“也是你的女儿。”
黑洞洞的枪口缓缓下移，露出一张因为过度震惊而略有些喘息的脸。玛莎王后瞪大眼睛定定望着梅林，梅林以为她会难以置信，会不可思议，没想到，怔怔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王后开口说出的话却是：“你……你真的成了……女巫！”
没有惊讶，没有嫌恶，只有心疼。
面对眼前那双仿佛马上就会哭出来的眼睛，意识到王后可能误会了，梅林连忙摇了摇头：“事情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只能告诉你，我成为女巫的原因跟阿比盖尔·西斯无关。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阿比盖尔·西斯的存在。养大我的人叫凯瑟琳·格瑞特，那是个比阿比盖尔·西斯好上千倍百倍的人。”
“没关系，回来就好！”玛莎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那眼神竟是对梅林刚刚的说法没有丝毫怀疑，“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梅林一声叹息，她只是做梦都没想到，玛莎王后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儿竟会是自己罢了。
玛莎王后小心翼翼地上前，紧张地朝梅林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又不敢，那眼神仿佛生怕眼前的这一幕是自己的错觉：“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找遍了整个艾弗伦，我找遍了整个大陆，我甚至还去了海外，如果可能，我甚至想把整个世界都翻过来……”
“我知道。”梅林抓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手指触摸到梅林脸颊的一刹那，王后脸上的泪水顿时簌簌而下：“全世界都在指责我不是个好妈妈，但我想告诉你，我不是的。我也想当个好妈妈，可是，每当看到玛丽亚，我就会想到你。看到她锦衣玉食，会想你是不是在世界的那个角落挨饿受冻。看到她无忧无虑，会想你或许正在那帮女巫的手底下受尽折磨。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想一把掐死她，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的女儿或许就不会被换走。无视她，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情……”
“我知道……”梅林摇了摇头，“如果你真的对她有恶意，你只需要公布你调查到的一切就够了，又何必瞒着乔治国王和威廉王子独自承受这一切？”
玛莎王后咬了咬唇，努力朝梅林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一开始，我只是想着等找到了你再告诉他们一切。可是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找到你的希望日渐变得渺茫，我忽然意识到，与其告诉他们一切，让他们跟我一起在痛苦中煎熬，不如让我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梅林叹了口气，一把搂住了眼前的宫装美人。整整十八年，怀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面对亲人的质疑，旁人的非议，独自一人承受一切，她无法想象，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换成她，她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发疯。
感受到梅林的拥抱，玛莎王后转瞬间泪如泉涌。
梅林曾经拥抱过无数个流泪的姑娘，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刻的王后一般让她感觉心疼。十八年的寻找与等待实在太过沉重，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她。
但对玛莎王后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当她再度从梅林怀中抬起头来时，那双泪眼里已经带上了满足的笑意：“没关系了，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回家吧，孩子！”
然而，面对玛莎王后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梅林却犹豫了。她皱眉沉吟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的还能回家吗？我不是别人，是梅林·格瑞特，你能承受我回家的代价吗？就算你能，整个艾弗伦王国承受得起吗？”
格林岛海战之后，罗斯曼帝国一直蠢蠢欲动着试图扳回一城，如果梅林·格瑞特其实是艾弗伦公主的消息传开，对罗斯曼帝国来说无疑是送上门的借口。更为可怕的是，说不定连其他国家也会乘机一拥而上，试图瓜分艾弗伦这头肥羊。
艾弗伦王国的公主是梅林·格瑞特，和艾弗伦王国的公主被指控为女巫是两码事。在这个光明教廷一统天下的世界里，后者只会让其他国家唏嘘感叹，前者却足以让艾弗伦沦为整个大陆的公敌。
艾弗伦太小，又太肥美，原本就是不少国家觊觎的肥羊。梅林已经能够想像得到消息传开后的景象。
以她现如今的实力，她有信心靠着黑科技保护好小小的阿瓦隆，却没有信心保护好一整个国家。更何况，艾弗伦如今的国土早已不局限于这片大陆，甚至都已经拓展到了海外。
不是她危言耸听。以梅林·格瑞特如今在整个大陆的影响力，她是否回家，关系到的已经不是区区一个艾弗伦王室，而是整个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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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坦诚
这些年, 艾弗伦王国坚持不猎巫的行为，让它在这个以迫害女巫为政治正确的大陆显得特立独行，格格不入。
也不是没人从恶意的角度揣测过艾弗伦王国这么做的理由, 无奈这些年艾弗伦发展迅速，跟各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有人愿意承受随之而来的损失。因此, 才得以保持着这种脆弱的平衡。
作为那个真正决定艾弗伦王国对待女巫政策的人，玛莎王后当然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听到梅林的话, 她眼中那憧憬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梅林揉了揉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暂时，还是继续保守秘密吧！等到我有实力护得住艾弗伦的时候, 我会光明正大地以公主的身份回来。”
“可你爸爸和哥哥那边……”
“瞒了他们这么多年, 也不差这最后几年了，对吧？”
梅林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玛莎王后当然只能点头微笑，然而那笑意中终究还是带了点难掩的凄凉。
梅林能理解她的感受, 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质疑与非议，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 却不能光明正大相认。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使出浑身力气参加一场马拉松, 好不容易到达终点，却被告知还有一场加赛一般。那种沮丧与崩溃简直难以言表。
梅林小心翼翼地抚上玛莎王后的头发。
这些年天南海北地跑, 远看不觉得怎样，近看，脸上却已经长了不少小细纹, 肤色也比一般的贵妇人黑些，一头鸦羽般的墨发间甚至已经掺杂着几缕银丝。以她的身份原本应该悠闲地留在王宫里喝喝下午茶，办办沙龙，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唯一的烦恼应该是裙子够不够漂亮，发型够不够时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处奔波，未老先衰。
哪怕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阿比盖尔的错，但身为那个导致了一切发生的孩子，梅林还是油然而生一种内疚感。
虽然无法光明正大地相认，并不代表私底下无法以母女的身份相处。留在王宫会被发现，但只要回到阿瓦隆，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打定了主意，梅林朝玛莎王后微微一笑，满怀期待地邀请道：“午饭时间快到了，陪我回家吃饭吧。”
玛莎王后果然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梅林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把传送点留在威廉王子的房间里的确有些不方便。万一遇到他换衣服什么的，还挺尴尬的。
既然打定了主意以后要跟玛莎王后常来常往，她索性在王后的房间里留了一个新的传送点。
阿瓦隆的传送点就在梅林居住的小木屋里，距离总控室不过一墙之隔。
打开门，入眼就是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
突然跟一只凤凰大眼瞪小眼，玛莎王后顿时浑身僵硬，倒吸了一口凉气。
梅林慌忙伸手拍了拍阿尔法的脑袋：“别怕别怕，它身上的火焰不伤人！”
原本过来迎接梅林的阿尔法看到陌生的玛莎王后同样愣了片刻，竟然下意识地扑进了梅林怀里。
玛莎王后见状，立刻大着胆子摸了阿尔法一把，确定它身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真的不伤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的总控室里，除了梅林，玛莎王后，凤凰阿尔法之外，还有两只回来休整的猫头鹰。目睹此情此景，两只猫头鹰齐刷刷转头，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约而同地盯住了二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能让人明显感受到它们此刻的疑惑。
梅林连忙笑着开口：“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玛莎王后！”
“妈妈，这是凤凰阿尔法，猫头鹰泽塔，猫头鹰伊塔。”
听到梅林的介绍，三只鸟儿不约而同面露震惊，凤凰阿尔法绕着玛莎王后飞了两圈，猫头鹰泽塔和伊塔则“噗噗——”从耳孔排出两串纯白的蒸汽，以示欢迎。
玛莎王后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看到这一幕，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微笑。
然而，对玛莎王后来说，今天注定是充满惊喜的一天。母女二人刚刚走出总控室，就跟恰好在附近散步的独角兽珍珠来了个狭路相逢。玛莎王后还沉浸在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奇生物的震惊中，却见纯白无瑕，如天使般圣洁的独角兽恭恭敬敬朝着梅林行了一礼。
“午安，梅林！”
“午安，珍珠！”
相比好奇的鸟儿们，独角兽珍珠就显得稳重得多了，虽然也会朝玛莎王后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反应却不像鸟儿们那样夸张。
“珍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玛莎王后！”
“恭喜找到亲人！”独角兽先生说完，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密林深处，渐渐消失在了母女二人的视线之中。
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眼前的一幕仿佛一场炫目的梦，玛莎王后站在原地，保持着目送独角兽离去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梅林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才猛然回过神来。
“妈妈，你看！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菜。”梅林拉着她走向一片郁郁葱葱的农田。她一直觉得整个阿瓦隆最值得炫耀的就是田里的庄稼了，可惜，每个刚到阿瓦隆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虚无缥缈的魔法上，反而对真正的美景不屑一顾。
梅林原以为这一次一定也会如往常一般，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看到地里的蔬菜，玛莎王后竟然一声惊呼：“哦，这甘蓝可长得真好！你怎么做到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音，梅林立刻滔滔不绝地开始分享起她种菜的心得来：“关键看肥水，植物生长除了阳光之外，最重要的是肥料和水分跟上……”
梅林开始还以为玛莎王后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故意假装对这一切感兴趣，待到看到她此刻那如饥似渴般的目光，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位王后竟然真的对种田感兴趣。
对种田感兴趣也就算了，看到阿瓦隆用来灌溉的水车，玛莎王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简直惊人。到最后，她甚至还向梅林讨要了一个笔记本，一边听她介绍，一边记笔记。
看到王后那认真的模样，梅林感觉自己忽然理解了艾弗伦王国这些年的发展为什么能够在大陆诸国中一骑绝尘。
梅林巴不得阿瓦隆的这些技术能够在整个大陆推广开来，见王后感兴趣，立刻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害怕自己讲解得不够具体，梅林甚至还拿出了投影仪作为辅助。有之前的凤凰和独角兽打底，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全息图景，玛莎王后虽然微微愣了愣，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二人从种田聊到农田水利，又从农田水利聊到城市规划，对外政策，后来玛莎王后无意中提到艾弗伦最近的通货膨胀，梅林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调出数学模型，给了她上中下三条策略。
等到二人意识到她们把好好的母女相见弄成了外事访问，政治磋商，她们已经在田间蹲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个小精灵甚至已经看不下去，默默站在一旁给她们打起了遮阳伞。意识到不妥，二人相识一笑，哭笑不得地起身，结束了这场原本可以持续到地老天荒的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