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视线却再也不敢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了，她僵在当场愣了半晌,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之前路德维希落在桌上的那张羊皮纸上。
梅林眼神放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注意到她的视线，路德维希却是脸上一红：“据说, 只有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才能解出这道题目。我想试着挑战一下。”
听到他的话，梅林这才注意到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那道题目纯粹就是她为了羞辱约翰尼斯·威尔而留的，其难度可以冠绝这个时代。她出题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想过有人能给出解答，事实也正是如此，那道题目已经在莱克大学挂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讨论的热度很高，却直到今天依然无解。
得知路德维希想要解题，她立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你不行的！”
路德维希一愣，眼神明显有些受伤。
“你没工具。”梅林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教你的知识还不够解题，别浪费时间了……”
用初等数学的水平去解高等数学的题目，开什么玩笑？
路德维希皱眉望着她，眼神受伤，欲言又止：“可我觉得，我好像快成功了……”
梅林吃了一惊，慌忙抓起桌上的羊皮纸仔细察看了起来。仅仅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她便忍不住面露震惊：“你……你怎么做到的？”
竟然真的有人能用初等数学的方法解出高等数学的题目！
这种感觉就像当所有人都在努力提高芯片精度的时代，猛然发现有人竟然用二极管组装出了一台超级电脑一般。
此刻，除了膜拜之外，梅林已经没有第二种想法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智商上的绝对碾压？
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差点因为穿越者的傲慢扼杀掉一个天才，梅林顿时懊恼不已，她甚至顾不得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把抓起了路德维希的手。
“你继续，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思路来。我为我刚刚的话向你道歉，我不该说你不行，不该说你没工具。你有工具，你很行！”
“如果解出来了，还可以拿去皇家学会发表，肯定能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天！”
为什么我的眼神灼灼生光？那是对学神无尽的崇拜。梅林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男人，眼神满是期待：“既然你连这种水平的题目都能解开，那么，理解我之前给你的那篇论文肯定不在话下对不对？”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太好了！走，我们去给皇家学会投稿！”梅林迫不及待拉起他就往外走。
罗斯曼帝国的皇家学会，全称皇家科学委员会，前身是皇家炼金学院，如今虽然已经改了名，但真正的科学家与炼金术士大概也就对半分吧。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得到皇家资助最多的，依然是那些与炼金术相关的课题。
不过，皇家学会那种广纳贤才，开放包容，虚心接受新鲜血液加入的姿态倒是十分值得人称道。
罗斯曼帝国最富影响力的科学期刊是皇家学会会刊《科学》，《科学》还有份副刊叫作《超新星》。
这个时代向皇家学会投稿的顺序有两种，第一种，内部投稿，经学会会员内部讨论评议，不合格的否决，合格的直接上《科学》。第二种，向《超新星》投稿，如果侥幸能够进入大佬视野，就能进入学会内部审议环节，有机会上《科学》。
前一种的作者一般都是莱克大学学生这样的学院派，后一种则是野路子出生的野生科学家。
梅林瞄准的就是《科学》的副刊《超新星》。
理由很简单，《超新星》好上。
作为《科学》的副刊，跟单纯只刊载学术论文的《科学》不同。《超新星》的构成很复杂。三分之一投稿，三分之一自费，三分之一小说。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亏空，《超新星》不仅拿出了三分之一的版面用以刊载怪奇小说，甚至还有三分之一的版面是拿来卖的，任何人，任何团体，不管你的研究有多么离谱，论文写得有多么糟糕，只要你敢给钱，《超新星》就敢刊登。相比之下，真正用来刊载有价值的论文的版面仅有三分之一。
梅林瞄准的就是《超新星》那三分之一给钱就能上的自费版面。虽然她有自信，自己拿出的论文一定能轻松通过编辑审核登上那真正有价值的三分之一版面，但无奈审稿需要漫长的时间。在如今这种约翰尼斯·威尔已经成功发现青霉素的情况下，她根本不想等。
反正，她一开始看中的也不是《超新星》的学术价值，而是它皇家学会的抬头和在民众中的影响力。
跟相对严谨的《科学》相比，《超新星》与其说是学术期刊，反而更像是一份猎奇杂志。
有趣的是，因为这些破罐破摔的骚操作，《超新星》的受众反而比《科学》更广。科学家、炼金术士、神秘学爱好者，甚至无聊的贵族，有钱的平民都会买上一本。
前者为了淘金，《超新星》上时不时会出现几篇真正有价值的论文；后者为了附庸风雅兼消遣，毕竟皇家学会出品的抬头还是蛮能唬人的，而且里面的猎奇小说也是真的有趣。
不要以后世的学术期刊的水准去看待这个时代的学术期刊，这个时代很多正经的学术研究跟科幻小说之间的差距也就一步之遥。科学家与普通人的壁垒也没现代社会那样分明。
在梅林原本那个时代，提到非科班出生的野生科学家，大家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民科，一群半吊子傻憨憨，空有一腔热忱，秉承着夸父追日式的执着，却碍于条件所限，跟真正的科学相去甚远。
因为技术水平的关系，这个时代的科研还没有用艰深的基础知识，严苛的实验条件和昂贵的实验器材，在普通人面前筑起铜墙铁壁。
在这个时代，买一些原料，自制一批化学仪器，你就可以以化学家自居。比起正规大学毕业的学院派，反而是野路子出生的野生科学家更多一些，几个著名野生大佬的学术水准甚至远超学院派。
梅林曾经瞄过一眼未来的历史课本，这个时代最著名的化学家原本是一位画家，研究化学的初衷是为了调配出便宜又好看的颜料，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弄出了元素周期表。用梅林原世界的历史人物类比一下，大概就像是达芬奇跟门捷列夫合并成了一个人那样震撼。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敢把没有任何基础的路德维希推出来当她的代言人。野生大佬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
反正她原本也只打算把人拿来当提线木偶用，有没有科学素养根本不重要。不过现在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梅林觉得她好像在无意中，捡到了一个极有潜力的未来大佬。
论文事关重大，梅林不放心路德维希一个人过去。为此，她甚至还特意跑去向玛丽亚借了一条没有王族标记的裙子，玛丽亚还体贴地附赠了一把蕾丝小阳伞。
穿起蕾丝裙，拿上小阳伞，在公爵府众人八卦的目光下握着路德维希的手坐上马车，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梅林终于成功体验了一把成为这个世界贵族小姐的感觉。
他们二人的目的地是费伦泽的邮局。
为了给那些穷困潦倒，没能力前往首都的科学家机会，皇家学会在全国的邮政系统中开辟了特殊通道，穷困科学家的论文可以免费投递，同时那些想要在《超新星》上刊载自己大作的土豪也可以顺便把钱给付了。
梅林觉得后一个理由才是刺激皇家学会把触角伸向罗斯曼帝国每一个角落的真正原因。
梅林不过是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才跟着路德维希走这一遭，没想到意外竟真的发生了。
听到二人的来意，邮局工作人员竟然面露难色：“很不巧，这一期的版面没了，只能等下一期。”
《超新星》虽然只是本副刊，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学会出品。就算是自费上的，同样可以吹嘘自己在皇家学会发表过论文，是不少纨绔子弟镀金的不二选择。所以，哪怕自费上《超新星》不仅没有稿费，版面费还高得惊人，依然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不过，就算版面真的没了，他一个窝在公爵领地的小小邮局工作人员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这个时代已经能够进行实时通信了？
短暂的狐疑过后，梅林迅速否决了这种可能。除非这个时代存在能够数据实时共享的云端，不然，这根本不可能。
果然，下一刻，对方便忙不迭地露出了狐狸尾巴：“如果你们愿意付加急费，我倒是愿意替你们周旋一下。我刚好有个朋友是皇家学会的会员。”
梅林皱了皱眉，是她跟路德维希此刻的装扮给了对方肥羊的错觉吗？
如果敲竹杠存在段位，眼前的这位段位必定不俗。仅仅只凭一句话，就能利用身份的便利与信息差，轻轻松松敲到一大笔钱。毕竟，会花一大笔钱在《超新星》上刊登文章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再多花一笔加急费。
想明白了一切，梅林冷笑着盯着眼前的工作人员，正待开口。
耳畔却忽然响起了路德维希清润如泉水般的声音：“好的，加急费要多少钱？你们收现金还是支票？”
梅林呼吸一滞，怒目瞪向身旁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的男人，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傻白甜就算进化成了学神，本质也依然是傻白甜。
路德维希的确不会介意对付一份加急费，但梅林介意。她是谁啊？她可是连收到的鲜花都要冻干保存，不允许有一点浪费的神人。谁能从她手里讨到便宜？
见路德维希掏出钱包就准备付钱，梅林顿时眼神一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偷偷借着版面不够的借口收加急费，皇家学会知道吗？”她说话的时候冷冷望向柜台后的邮局工作人员，摆出贵族小姐高高在上的气派。
对方瞳孔一缩，果不其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我说了版面不够吗？不，小姐，你一定是听错了！”不愧是老油条，短暂的愣神过后，对方话锋迅速一转，竟是将刚才的话赖得一干二净。
梅林冷笑连连，路德维希却是被这一连串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明显一脸没搞清楚状况的表情。
“他竟然骗人？”付了钱，交了稿件，走出邮局的时候，路德维希一脸的难以置信。
“很奇怪吗？不过是多说一句话，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亲自去求证，骗的还是你这种不差钱的狗大户，这钱不骗白不骗。”这种事情，如果不是骗到了自己人头上，梅林甚至都懒得管。
路德维希无辜地挠了挠头，伸手准备扶梅林上马车。
然而，就在二人的手即将接触的那一刻，梅林猛地回头，杀气腾腾瞪向了邮局所在的方向。
原因很简单，猫头鹰贝塔刚刚传来消息，那混蛋竟然把论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时代的邮政系统并不发达，丢件是常有的事，当事人大部分情况下都只能自认倒霉。想要查清到底是怎么丢的件，难如登天。对方显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可惜，他遇到的偏偏是梅林，丢进垃圾桶的偏偏还是关于链霉素制取的论文。
梅林之所以选择链霉素，除了它能治结核病，可以解释路德维希的突然痊愈，而且还跟约翰尼斯·威尔研究方向接近，能够借以打他的脸外，最重要的是，它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ZNA1型病毒的活性。虽然做不到杀灭病毒，却能为免疫系统创造足够的反应时间，是这世上少数几种能够对付ZNA1型病毒的药物之一。
罗斯曼帝国不仅是猎巫的重灾区，同时也是ZNA1型病毒爆发最严重的地区。链霉素的推广对未来遏制ZNA1型病毒的蔓延具有重要意义。
简而言之，此刻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篇论文事关整个世界的存亡！
于是，路德维希眼睁睁看着身着蕾丝长裙，梳着精致发型，打扮得如贵族小姐般的梅林忽然把遮阳伞往他怀里一塞，提起裙摆，杀气腾腾冲进了邮局。
等到他紧随梅林的步伐冲进邮局，看到的已经是身着长裙的贵族小姐将刚刚为他们服务的邮局工作人员狠狠踩在脚下的情景。
“汤姆·诺特，家住伯克街，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原本家境富裕，却因赌博一贫如洗，这份工作是靠跟人打赌获得的。靠着这份工作赚了不少吧？如果你敢继续搞小动作，我不仅会让你失去工作，还会让你在整个罗斯曼帝国没有立足之地。”
这个时代的高跟鞋用的是木跟，走起路来脚感并不好，用来踩脸却是一等一的好用。梅林不过轻轻几脚，脚下的男人便已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小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骗钱，更不该偷偷将你们的稿件扔进垃圾桶里……”
看到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路德维希原本面露同情，待到看清对方颤抖着从垃圾桶里翻出自己的稿件，脸上的表情顿时僵在了当场。
看到那人将稿件归入邮件堆中，梅林犹不解恨，又抬脚狠狠踹了对方一脚：“你根本不知道你准备算计的是什么人！”
回去的马车上，路德维希望着身旁重新恢复到贵族小姐优雅风范的少女，感慨万千：“达克内斯说得果然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