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驶出了这座都城,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乔纱也不知道他们要开去哪里,直到马车停下,车门被打了开。
她听到了外面的钟声。
“先下车。”伊夫伸手将她抱下了马车。
这四周看起来草木扶疏,崎岖的石板小路,通向一座看起来很小很老旧的圣教堂。
马车就停在教堂门口,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气味。
“这里离码头最近。”希尔对她说:“船还有一个小时到岸,先在这里等一等,等船靠岸了再送你过去,你乘船走,让露娜跟着你,她会照顾你路途上的一切。”
希尔的眼眶始终红着,风吹的一般。
乔纱知道,他已经尽所能的帮她安排出逃的路了,他在这一夜之间似乎成熟了许多。
小教堂的门打了开,里面站着一位看起来白发苍苍的女士,她看见伊夫,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哦伊夫!真的是你!光明圣神在上,原来那些不是梦……”
伊夫上前拥抱了她,“不是的艾文,我确实托梦给你,说会带我的一位朋友,在这里躲避一下。”他回头看向乔纱,对她伸出了手,介绍道:“这是我曾经的玩伴,我们曾一起在这里长大,后来我成为神使,她一直留在这座圣教堂里,如今这里只有她一人,你可以暂时躲在这里。”
乔纱上前礼貌的行礼,没等她开口说话,突然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声响——“轰隆隆”的震动地面。
所有人都吓的一跳,无数的白鸽忽然从各个角落里惊飞而起,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不是一座圣教堂的钟声响起,而是远远近近所有的圣教堂钟声在这一刻齐齐响了起来。
“嗡——”震彻整座都城。
“嗡——”连他们眼前这座没有人敲钟的圣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艾文吓的慌忙回头,只见尖尖的屋顶下,那顶老旧的钟没有人敲,自己晃了起来。
“嗡——”钟声,飞鸽,圣光突然划破夜空,将天边的那团火光彻底压了下去。
忽然之间阴云密布,大雨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希尔被淋了个透顶。
艾文望着圣光,提着衣裙跪了下来,虔诚的喃喃:“光明圣神,光明圣神再次降临来拯救苦难的人了……”
乔纱当然知道,这是苏里亚的神迹,他的神迹响彻天际,他拯救了他的公主。
她看向伊夫,伊夫拧紧眉头的望着天际的圣光,在大雨里将她拉到了门口的房檐下。
“我必须要离开了。”伊夫对她说:“光明圣神显现,我必须出现在他的身侧。”他低头亲吻了乔纱的手背,“请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伴你。”
她知道,这是他的使命。
“你去吧。”乔纱温情的望着他,他也在望着她,那视线在大雨之中生出无数的爱意。
乔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亲吻上了他的唇,她被大雨淋了住。
可那又怎么样,这个吻令伊夫动容的抱紧了她,托着她的脸接纳、加深了这个吻。
他连唇上也是青草香。
大雨里的吻炙热又难以克制,伊夫旁若无人,近乎忘记所有。
他拥着她,终究的将她放进了廊檐里,松开了她,他呼吸不匀的看着掌心里那张小脸,无限柔情涌上心头,“我很快回来……你可以随时呼唤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他心中,她是除了光明圣神之外,唯一让他甘愿追随的人。
“谢谢你伊夫。”乔纱松开了手,她没看见淋在大雨里的希尔,他望着她的表情如此心碎,像一只被遗弃淋湿的小狗。
他如今已经没了所有锋芒和暴戾,他凝视着乔纱,只期望她偶尔朝他过来,抱抱他,看着他就好。
他怀念父亲还没有清醒那些日子,她还待在庄园里,只有他。
可如今,她被太多人爱着恨着,他只是其中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
他不再想对乔纱发一丁点的脾气,哪怕他真的为她一再心碎,可到底是他不够资格拥有她。
如果他像裴月,像神使,像苏里亚有足够的能力占有她保护她,他才可以为她吃醋发疯。
他静静的坐着,等待伊夫离开,为她撑伞,带她进入教堂里躲避。
这座小小的圣教堂,就只有祈祷堂大一些,摆放了几排老旧的木椅子,正中是个巨大的光明圣神雕像,雕像早已斑驳,却依然肃穆。
他们几个人就待在了祈祷堂里。
她被淋湿了,他顾不上自己,先安排热水,替她驱寒,让露娜替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他仍然湿淋淋的坐在轮椅里,看着她换好了裙子出来,她换了寻常村妇一般的裙子,是露娜的裙子,雾霾灰色的棉麻连衣裙,领口缀着一圈白色碎花,她要出逃总不能穿的那么高调。
可这身寻常的衣服依旧被她穿的那么美丽,她挽着松松的黑发走过来,就像森林里的天使。
他只要看着她,就甘心为她奉上一切。
他鼻头发酸的对她伸出手:“再抱抱我吧。”
乔纱没有握住他的手,她看着雨帘之外的门口,祈祷堂的门还是开着的,外面的大门是关着的,但因为老旧,中间有很大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门外的动静。
“外面的马车怎么看不见了?”乔纱左看右看,马车本来就在正门口,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马跑了吗?”
“怎么会?”希尔也回头看出去。
“我去看看。”露娜伞也不拿,快步跑进大雨里,去开大门。
“那匹马是父亲训的最好的一匹,绝不会擅自跑掉的。”希尔又说。
乔纱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马是伯爵庄园的马?”
希尔被她问的一愣,忙解释:“太匆忙来不及找马,你放心父亲在王宫里,发现不了马少了。”
该担心的是这么吗?是马不见了,那不就是……
破旧的大门忽然被“哐”的一声撞了开,露娜被撞倒在地,大雨之中一个人出现在门外,满身的雨水将他的头发和衬衫淋透,他手里牵着一匹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正是她们的马车。
而这个人,还能是谁。
“父亲?!!”希尔震惊的盯着门外,“他不是该在……”王宫里吗?
蠢笨如猪!逃跑怎么能用对方的马!这简直是为对方留下一条清晰的逃跑路线!
乔纱看向了倒在大雨里的露娜。
露娜挣扎着想要去拦走进来的傅亚,乔纱慌忙叫了一声:“不要。”她示意露娜离开,马上离开。
如今的傅亚是被逼急了的疯狗,他一定会毫不留情,不要阻拦他,跑,快跑。
露娜硬生生的止了住,可她没能起身,就被傅亚身后的几个随从冲进来押在了地上。
傅亚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其他人,他直勾勾的盯着乔纱,走进大雨里,带着一身雨水,从门外走进来,在祈祷堂的门口,掏出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父亲……”希尔试图去拦他。
他抬手一枪——“砰”的一声。
希尔惨叫一声,摔进了轮椅里,他的左肩膀血涌如柱,那一枪直接击穿了他的肩膀,差一点就射中他的心脏。
而傅亚连脚步也没停一下,他依旧盯着乔纱,朝她一步步走近,手里握着漆黑的枪。
乔纱脸色苍白,像是被那一枪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害怕吗?”傅亚声音低哑的问她,“为什么害怕呢?”
他不利索的脚踏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是因为你的不贞,还是不忠?”
委身在裴月生下的不贞女人。
引诱他的儿子,和儿子一起背叛他,试图私奔逃离他的不忠女人。
这样的女人,该绑在绞刑架上被绞杀,该捆在火堆里被烧死。
乔纱慢慢向后退、向后退,很快撞在了那座光明圣神的雕像之上退无可退。
血淋淋的希尔忽然奋力一扑,摔倒在地上抱住了傅亚的脚:“跑!快跑乔纱!”
他苍白的脸上混着汗水、血水和泪水。
傅亚终于停了一下脚步,他垂眼看着这个背叛他,拐带他妻子私奔的亲生儿子,再次抬枪——“砰”的一声,击穿了他的另一条手臂。
希尔的血喷在他的脚上,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的妻子,他曾经纯洁的小羊羔,在这一刻吓的面无血色,惊愣愣的捂住自己的耳朵,紧紧靠站在光明圣神的脚下。
“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害怕。”傅亚抬手将他潮湿的碎发捋了上去,对她微笑,“除了不贞不忠,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和我的儿子联手给我下鸦鸦草?亦或者,你在害怕引诱我的儿子对我开枪。”
他全部知道了,老教皇的指引下,他全部想起来了。
乔纱看着他走进,用枪抵住了她的下巴。
凉冰冰的枪口带着雨水,他盯着她愤怒的低低骂出那两个字:“荡妇!”
这两个字让他心痛,他眼眶里的愤怒也是潮湿的,他看着这个曾经他最喜爱的小羊羔,她纯洁无瑕,她听话温顺,她在病痛的那些日夜里陪伴他,照顾他……
他爱上了她,他几乎以为这个女人就是他最后的女人,陪伴终生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如此恶毒,欺骗他、背叛他、引诱他的儿子,还毫不抵抗的将纯洁交给了其他男人!
“你有想过抵抗吗?”傅亚近乎崩溃的伸手抓住她细细的脖子,哑声愤怒的问她:“你在裴月的身下有抵抗过吗?回答我!”
乔纱被他的枪抵的生疼。
“宿主,您可以开启保护设置。”101出声提醒她。
乔纱却没有,只是问它:你说光明圣神在恢复神智之后,是不是能听到他的圣教堂里,每个祈祷,每个声音?
“您还在等着苏里亚?”101吃惊的问她:“或许可以听到,可是……宿主,我要提醒您,苏里亚此时此刻和女主在一起,他要担负的是拯救帝国和女主,这两样哪一样,或许都比来救您重要。”
不,它不懂,苏里亚已经为了帝国错失过她一次了。
乔纱抬眼望着高高在上的光明圣神雕像,轻轻的回答傅亚,“或许您该问问我,初次的体验如何,裴月大人厉害不厉害。”
他被瞬间激怒,抬手一枪打了出去——“砰”一声射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你让他享用了你是不是?”傅亚疯了一般,抓着她,用枪从她的下巴划到她的腹部,再往下,“回答我乔纱,回答我……”
神听到了吗?
乔纱扶住光明圣神的脚踝……
-------
他听到了。
王宫熄灭大火的废墟之中,苏里亚猛地睁开了眼,贝丝瘫坐在不远的地上,她手中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那把剑是雪莱的,雪莱就倒在她的身边,用身体护着她……
她的对面是血泊中断了气的老教皇。
苏里亚猛地站了起来,所有的雨水避开他的身体,他连发丝也没有被打湿,他回头对着虚空:“出来。”
虚空中神使的身影浮现而出,他对苏里亚低下头,虔诚的屈膝跪下,“恭喜您已经恢复了[神智],圣神。”
“他说……乔纱被献给了裴月。”苏里亚指着地上的老教皇,他临死之前为了激怒他一般,垂死挣扎说,他的父亲将他的心脏和他的继母,献给了教皇……
他说,裴月已经将乔纱带走。
说他的继母,婉转承欢……
“是不是真的?”苏里亚问伊夫。
伊夫垂着头回答:“是,您的养父将乔纱夫人,献给了裴月,就在您来王宫之时,她正在被送去教皇白宫的路上……”
不等他说完,眼前的苏里亚忽然消失了。
伊夫吃惊的抬起头,他……去了裴月的白宫吗?
大雨之中,公主握着血淋淋的剑,而圣神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为了去救乔纱吗?
乔纱在他心里……竟然如此重要吗?
裴月的寝宫之中,一道白光划入,他突然出现在浴室里,快步走到了美人榻前。
美人榻上只有光着身体的裴月一人,满地的狼藉。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黑色连衣裙,这是她的裙子……
美人榻上的裴月梦呓了一句:“含住它……”
他心中燃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对裴月,对傅亚,却也是对自己,他丢下了她。
他明知道她被找回了庄园,他却没有去找她。
他以为……她不会遭受什么,他以为至少希尔,至少他的“父亲”会像个男人一样庇护她,那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让她受辱,让自己的脸面受辱……
——“您的养父将乔纱夫人,献给了裴月,就在您来王宫之时,她正在被送去教皇白宫的路上……”
伊夫的话一遍遍响在他的耳边。
交织着那夜宿舍里,她醉醺醺哭泣着的话。
——“苏里亚,就因为我卑贱、撒谎、坏心眼……神就不施舍一点爱给我吗?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是我的错吗?是神的错,他要是给我一点平等,我又怎么会这么坏心眼。”
窗外的即将破晓。
苏里亚看着地上碎玻璃上的血,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在这夜里,经历了什么?
被自己的丈夫献给另一个男人,被带回这里,她会多么绝望和心碎?
地上的血,是她的吗?
苏里亚从未有过一刻,这样后悔,她本可以不遭受这些,只要他对她多留心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