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姬不夜面色骤变,眼中已有了明显的担忧,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剑尊这般聪明的人,怎还明知故问?”申屠凛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没了灵骨,没了心头血,好不容易勉强补好了自己的身体,却又逼出了凤凰精血,你觉得会如何?”
会如何?
答案太过简单了。
没了这一切,那就再也不是万灵仙子了,而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也不能修炼、没了仙缘的凡人罢了。
一个至多不过百年寿命,有了生老病死的凡人。
姬不夜拿剑的手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问月剑随之抖动。
“一个凡人,能干什么呢?剑尊现在肯定很担心自己的爱徒吧。”感受到手指上轻微的颤动,申屠凛笑得越发深了,爱徒两个字微微加重,似是嘲讽,“本座今生最佩服的便是如你们这般情深的人,自也不忍见你们师徒二人就这般分离……”
他的声音像是地狱而来的魔音。
“剑尊的爱徒还活着,只是,凡人嘛,自然应该去凡人在的地方。”
他话音未落,姬不夜已经猛然飞身而起,直朝魔城而去。
那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在昏暗的万魔窟中显眼到了极点,就像是暗夜中的一颗星星,刺眼极了。
申屠凛没有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迅速离去的白色身影,唇角的笑慢慢淡了下去,眸中的嘲意却是浓到了极致。
身后,黑齐走了上来,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没忍住问道:“尊上,您为何要把裴姝的踪迹告诉姬不夜?他对您如此不敬,自该狠狠教训才是。”
他不明白,尊上为何要帮姬不夜。
“你认为本座是在帮他?”
申屠凛看向他。
黑齐一怔,难道不是吗?
这问月剑尊为了自己的徒弟不惜化身半魔,足以说明裴姝对他有多么重要。他们是敌人,怎么能帮着敌人达到目的呢?
申屠凛却没有再回答他。
“师徒情深?”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须臾,冷冷笑了笑,“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说罢,他身影一闪,飞身走了。
黑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万魔窟不是魔界之地,而是另有其主,因此申屠凛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这次来万魔窟的目的,便是要把这地方抢过来,纳入魔界地图之中。
如今,他们不过是万魔窟中最平常的魔族罢了。
虽不能暴露身份,但身为魔尊,申屠凛自也不会苛待自己。
他们在魔城中,有自己的宅邸,混迹在高级魔族之中,不比魔城三大世家差。
魔族最喜享乐。
哪怕万魔窟与世隔绝,但魔城里面玩乐的东西也不少。
街道上,随处可见打扮的极其美艳的魔女们,魔女们细腰丰、臀,妖媚动人,其中偶有打扮素雅的人族女子,靡靡之音萦绕在耳际。
总之,说是一句世间乐园也不为过。
这些美人们极是大胆,尤其是魔女们。
魔尊可没有什么贞、操观念,只要看对眼了,便能在一起。
申屠凛脸上的疤痕虽然骇人,但是在某些魔女看来,却另有风味。而且他身高腿长,气势强大,即便脸上有疤,也不损其魅力。
“这位大人,今夜一起赏月吧。”
那声音又娇又软,尾音上挑,每一个字仿佛都媚意横生,挠到了人的心坎上。声音美,人更美。
雪肤红唇,一只玉臂抬起便要搭在黑衣男人的身上。
然而。
“滚。”
男人眸色却变也未变,看着她的目光非但没有惊艳,反而冷得像是冰。不等她靠上去,一声淡淡的滚便砸了过来。
“大人……”
魔女不甘心,不信这人对自己的美色无动于衷,可话未说完,人便被一道劲风挥开,待她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没了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影。
“尊上,要不要……”
“备水,本座要沐浴。”
回了魔城中的府邸,申屠凛便径直回了房间。身上的脂粉之气,萦绕在他的鼻间,浓得让人心烦。
他眉心紧拧,眼中有着深深的厌恶。
下人很快便把水备好了。
他走到浴桶前,伸手正要脱衣服,忽地,手上的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出来。”
他锐利的视线射向了床底。
声音刚落,床底下便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随即,很快就没了,但呼吸声却越发重了。
“本座不说第二遍。”
申屠凛眉头皱了皱。
那呼吸声更重了,床底下的生物似是被吓到了,连带着床榻都抖动了起来。但是却迟迟没有爬出来。
申屠凛顿了顿,伸手轻轻一挥。
下一瞬,整张床榻都飞了起来。
床底下的生物顿时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呀!”
看着那飞起来的床榻,稚嫩的惊呼声再次响起。
“谁让你进来的?”申屠凛垂首,看向那还傻傻睁着大眼睛,维持着一副被惊呆了的蠢样的小孩儿。
那是个小女孩,身上却穿着一身黑,因为趴在床底下,所以衣服上有不少灰尘。她头上长着两个鲜红色的小角,小脸上也有着灰尘,看上去脏脏的。
正是草叶。
听到他的问话,草叶张着小嘴,有点惊慌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所以到了他的床底,就能睡着了吗?
申屠凛的目光在小女孩小脸上的污渍上停了一瞬,有些嫌弃的道:“真丑。”
话一出口,小女孩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眼睛都湿了。
申屠凛顿了顿。
“……出去。”沉默了片刻,他才又开了口,“本座要沐浴了。”
“我……我也想洗澡。”听到这话,本来还在伤心的小女孩眼睛终于再次亮了起来,“洗干净,就不丑了。”
申屠凛:“……”
没等他回答,草叶已经爬了起来,快速地跑到了他身边,然后拉着他的衣摆,期待的看着他,声音脆脆的道:“洗澡洗澡!”
“是本座洗。”他强调。
草叶点头,嗯了一声道:“嗯嗯。”
身体却是动也没动,看着那桶冒着热气的水,满眼的跃跃欲试。
“本座说这是……”
“爹爹!”
他话未说完,脚边的小女孩已经兴奋的跳进了浴桶里,玩着水,笑得像个小傻子,“爹爹,这里面好舒服哦!”
“你叫本座什么?!”申屠凛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
草叶眨眨眼,又唤了一声:“爹爹。”
“本座不是你爹!”申屠凛语气非常不好,走到浴桶边,一把就把她拎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再乱喊,本座要了你的命。”
“黑齐,把这小崽子带走。”
他提高了音量。
黑齐立刻现了身,一眼就看到了申屠凛黑沉的面色。说起来,他们这位魔尊最是喜怒无常,神秘莫测。
如此显见的情绪外露,倒是少见极了。
啪——!
申屠凛随手一扔,手中的小崽子重重落在了地上。
那地可是坚硬的魔石铺的,这般落下去,屁股顿时痛极了。
小崽子那双大眼睛中立刻含上了两泡泪,委屈的看着他,还张开双手,瘪着嘴唤他:“爹爹……”
爹爹?
黑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难道……这小孩儿是他们魔尊的骨肉?可不是万蓉的女儿吗?
难不成……
申屠凛看了他一眼,冷冷开口:“停止你的胡思乱想,本座与这个小崽子没有半分关系。看好她,不许让她再进来。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不许再唤这个称呼。”
说罢,转身便进了屋。
砰。
旋即,门被重重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小女孩失落的放下了双手,眼中的泪落了下来,弄得一张小脸更脏了,像是一只小花猫一般。
黑齐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道:“走吧,别惹尊上生气了。”
草叶没有动。
小小的孩子就坐在门口,固执地看着那扇被关得极紧的门。
说起来,这个半魔小孩儿着实让黑齐惊讶了许久。
心脏被生母刺穿,他本以为她早就死了,却是没想到,她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硬是生生撑了下来。
半魔,出身低贱,被人族和魔尊排斥。
除了是因为他们的血统混乱,还因为半魔大多天赋低,有些甚至连低级魔物也不如。
但凡事皆有例外。
半魔亦是如此。
就好比他们如今这位尊上,就是一只半魔啊,一只能把万千魔族踩在脚底的半魔。
黑齐低头看着地上这只半魔小崽子,眸色微深。
“尊上不是你的父亲。”他蹲下身子面对草叶,解释道,“你的生身父亲如今是龙家旁支女的夫婿,是一个人族,名叫陆文昌。”
草叶没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自从醒来后,这半魔小崽子就再也没有提过父母,黑齐问过她,可每一次她都这般看着他,满眼疑惑不解。
像是忘了一切。
如今甚至还把尊上认作自己的父亲。
或许忘了也好。
毕竟被自己深爱的母亲亲手杀死,这样的经历……
“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反正你记着,尊上不是你的父亲,你以后不许乱喊了。若是真惹了尊上生气,可没人能救得了你。”
黑齐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把草叶抱起来,然而却被拒绝了。
“我不走。”
草叶摇头,盘腿坐在地上道,“我要等爹爹。对了,爹爹的洗澡水被我弄脏了,黑叔叔,你快给爹爹换一桶吧。”
黑齐:“……”
合着他说了这么多,这小崽子啥也没记住,还是一口一个爹爹的喊着。
“爹爹才不会生我……”
话没说完,屋内忽然传来了重重地响声。
黑齐一惊,忙一把捂住草叶的嘴,急道:“哎,你快闭嘴吧。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唔唔唔……”草叶挣扎,“放开窝……”
黑齐硬是把小崽子抱起来,快步朝另外的方向走,边道:“你倒是精怪,你以为叫尊上一声爹爹,你就真成了我们魔界的小公主了?我告诉你,想给尊上当孩子的多了去了,就你这样的,数不胜数。”
草叶听得瞪大了眼睛。
这小崽子固执,他说了也不听。
但若放任不管,万一真的惹了尊上生气,那可不是好玩的。
即便如今尊上对这个小崽子的忍耐度似乎挺高,但是黑齐也不敢冒险。
他思索了一番,如此道:“尊上是我们魔界的至尊,修为高深,你想要成为尊上的孩子也不是不行,但是必须足够优秀才可以。”
“真的吗?”
草叶听得很认真。
“自然是真的。”黑齐道,“只有魔界最优秀最聪明的小孩儿才有资格做尊上的孩子,你现在,太弱了。”
见她听得进去,黑齐心中松了口气。
“那我要怎么才能成为爹爹的孩子啊?”草叶急忙问道。
黑齐道:“努力修炼,成为最厉害的魔。”
“最厉害的魔……”小女孩一脸沉思,须臾,她摸了摸自己的角,似是下了一个极重要的决定,“好!我一定会努力修炼,成为最厉害的魔的!做爹爹的孩子!”
“有志气。”黑齐虚伪的赞了一句,“不过在成为最厉害的魔之前,你得先做个乖巧的魔,尊上喜欢乖巧的孩子。所以,爹爹这个称呼可不能叫了。”
“……好吧。”
草叶瘪了瘪嘴,最终,还是委委屈屈的点了头。
黑齐抱着她进了一间房,把她放在了床上,道:“也不能再偷偷进尊上的房间,这不是乖孩子会做的事。”
“……好。”
鼻音都出来了。
黑齐忍不住有点想笑,说起来,魔界那么多魔崽子,但敢溜进尊上的房间,唤尊上爹爹的却一个也没有。
大家都害怕尊上。
那可是魔界至尊,挥手间,便能取走万魔性命的魔尊啊。
“你为何唤尊上爹爹?”他顿了顿,忽而问道,“你不怕他吗?”
“怕啊。”小女孩在床上滚来滚去,额头上的小角颤巍巍的动着,她抿着唇,忽然偷偷笑了笑,“可是草叶也喜欢他啊。”
从死亡中睁开眼的那瞬间,她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那个黑衣男人。
他的眼神是冷的,面容是冷的。
可他的身体,是热的。
她伸手拉住他的那一刻,感受到了那股炽热的温度。
代表着新生的温度。
浴桶里的水已经换了。
坐在里面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须臾,他站了起来,徐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沉声道:“黑齐。”
“属下在。”
“去龙家,把陆文昌一家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