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见状,尝试安慰江念:“师姐,你不要太伤心,这种事……”她叹了口气,想起跟着师尊时,见到的那些病人,无奈道:“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
她是个医修,曾经也很想救所有人,可后来才意识到,普度众生这样的宏愿实在虚渺而悲壮,面对难测的天命,普通人只能束手无策。普通凡人是如此,他们修士也是如此。
江念“啊”了一声,迟钝地看过来,表情有些茫然,“我没有伤心啊。”
水柔歪歪脑袋,“哎?”
江念撸着鸟头,真诚地说:“我在思考要不要早点送他去投胎,你看,既然治不好的话,直接送他投胎转世成人,不也相当于治好了?”
水柔呆住了。
坐在江念掌心的小肥啾也呆住了,嘴巴微微张开。
江念:“反正我们修士能活很久,我能熬到他投胎的时候。金丹裂开多痛苦啊,还不如直接安乐死,轮回转世来一套,我知道很多种无痛去世的办法,总有一种适合他。转世投胎以后,什么伤都治好了吧,”说着,她微微笑起来,温柔地问:“你觉得呢?”
水柔:……
竟然有一瞬的动摇,觉得师姐说得很有道理。
她脑袋有点晕晕,隔了会才说:“师姐,这样不太好吧。”
这样的治人方法,也太硬核了吧,她的师姐幸好没当医修,不然能把病患霍霍没了。
江念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不好啦,我说得哪里不对吗?反正都是要死的,无痛去世再入轮回,不比受这么多痛要好。是了,我还会封存他的记忆,给他恢复记忆,到时候他还是他,不会成为其他人,不好吗?”
水柔无法反驳,只知道嗫嚅:“可是、可是……”
她憋得小脸通红想要驳回这样的说法,半晌,忽然见到师姐粲然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娇嫩得像一朵桃花。
江念替她说道:“可是轮回转世,就不是那个人了。”
水柔呆呆张了张嘴,谢清欢也听得微微一怔。
江念望着空阔角落,轻声道:“就算有了同样的记忆,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你知道的,世界上不会有两枚相同的叶子,再像也不过是复制品而已。”
当年,系统承诺她走完剧情以后,就会给她轮回转世的机会。
她会投一个好胎,有安排好的人生,无灾无痛,幸福一生。
可她不信任系统,投胎之后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没有人能回答。
就算今生受尽磨难,但今生就是今生,是当下能唯一把握住的东西。人总不能放弃当下,而去追求一个所谓富贵显赫、朱门绣户的来世。
她莞尔,笑着垂下头,摸了摸小肥啾的脑袋,“小呆瓜,我骗你的。”
小呆瓜抬起小爪子,轻轻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指。
水柔以为江念在说自己呆,脸红了一下,旋而忍不住笑起来,拍拍胸口。
吓死了,她还以为师姐有这样可怕的念头!
“师姐真爱开玩笑,”水柔腼腆地笑着,“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在说真的,可吓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的师姐,真是一个鬼才吧。
说笑间,水柔想起一事,突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江念迅速看过来,“什么办法?”
水柔边捣药,边说道:“师姐忘了吗?传说清微真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若是能问一问他,说不定能有法子救人。不过清微真人鲜少露面,近年来也一直在闭关,怕是不好见上一面。”
江念垂着脸,眉目霎时变得凌厉,但她很快又恢复一向温和的笑,向水柔表达了谢意。
水柔把江念送到门口,仰头注视她御剑远去,艳红裙摆翻滚如浪,阳光给背影裁出金边。
“盛师姐……”
背影渐被涌来的云雾淹没,一阵冰凉山风吹来,唤醒水柔的思绪。
盛师姐好像变了一些,没有从前骄傲跋扈,却更加耀眼了。
水柔提着裙裾转身,这样想到。
——
江念提溜着小肥啾,就开始思考找清微的事了。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抬了抬下巴,“我就在九华山里晃,他还能知道不成?”
谢清欢:……
江念又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要是有书里总会说吧,不过倒是可以问问他,说不定他真有办法。闭关吗?也不知道多久能出来。”
她御剑飞到天枢峰的上方,惊讶地发现上次被她劈出来的裂缝已经没有了。
山峰依旧如往日般沉寂无言,对秘密缄之于心。
江念能够感受到天枢峰与其他山峰不同。也许是上次她一棒子砸裂的关系,天枢峰的安全系统升级了许多,现在这座山峰上的法阵结界层层叠叠,仙灵之气更是无比浓郁。
但灵气之中,又有另外一股气息。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静静立了一会,仔细琢磨了会,没有想出什么头绪。
谢清欢见她停在天枢峰上空,紧张到忍不住炸毛,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在看到江念选择往前飞时,更是提着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惶惶然地挥动翅膀,想到江念发现真相可能会发生什么,整只鸟都不太好了。但好在江念飞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选择转身离开。
谢清欢松了口气,仍能感受到胸腔砰砰乱跳的心脏,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跳动得快。他用小翅膀捂住胸口,仰起脑袋,凝视江念的侧脸。
天上云雾翻滚,金色霞光如虹,她弯着眉眼,眼睫根根分明,瞳孔好像被阳光映成淡金,灵动无比。
勃勃的生命力好像能穿透她的皮囊,像是阳光驱散黑夜般,强横又不容置疑地灌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身上。
他静静想半晌,才想出这样蓬勃生命力的来源,其实是很简单的三个字——不认命。
只信今生,不修来世,命定如此,偏要反抗。
谢清欢心跳渐缓,却生出另外一股柔软而绵长的情绪,让他的翎羽重新变得柔软,垂在江念的肩头,与她的发丝缠在一起。
江念刚靠近一些天枢峰,就感受到运行的法阵透出的排斥之意。
现在她不是七杀宗魔尊,而是顶着盛琼花的皮,总不好意思像上次那样直接蛮不讲理的闯进来。她想了想,便决定离开这里,先探查一下情报。
这种事情,没必要急于一时,贸然激进,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会暴露身份。
江念回到盛琼花的房间,没有入门,而是在旁边悬崖上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开始打坐。修真界就是这个好,路上看见没事把自己挂在悬崖上的人,不会觉得对方需要救助或者此人多半有病,而是会觉得对面肯定是在找个好地方打坐吸收日月精华,遂而赶紧避开。
她摆了个打坐的pose以后,闭上双眼,分出神识去查看凤霸地的情况。
一上身,她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妙,自己站在路中间,被群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围住了。
九华山入门试炼即将开启,小镇上熙熙囔囔挤满了想要拜入第一仙门的修真者。
凤霸地就笔直站在街头,长身玉立,不动如松。
她本就是具没有多大神智的傀儡,按照指示站到山脚街口就不大明白要做什么,一动不动等待指令。
路上行人来来去去,对这位美貌呆鹅纷纷侧目。
少女抱着剑,一袭嫩黄长裙,眉眼微垂,看上去一副高人的模样,还站在归去镇大门正下方,从大门下通过少不得要绕开她。
“喂,姑娘,站哪呐,让让路。”
有人这样说,她置若罔闻。
“道友,请问道友师承何处,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要站在大路中央?”
有人这样问,她充耳不闻。
而这具化身傀儡陪伴江念裴翦多年,虽没长多少神智,却充分继承魔宗尚武的精神,如果有人过来想武力把她推开,还没到跟前,就会被她一脚踹开。
人们甚至没有看清她抬腿的动作,只见那些气汹汹上前的壮汉,下一秒就哎呀哎呀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
众人害怕地后退数步,以少女为中心,出现了一片空白区域。
而她抱剑而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众人:何方来的修士!居然如此嚣张!可怕如斯!
一个被踹到的少年灰扑扑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问:“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兄弟是谁吗?有本事就留下你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少女突然抬起头,幽森冰冷的目光望过来,看得所有人都不禁再后退三步,空白区域的面积再次扩大。
云锦白衣上有个灰扑扑鞋印的少年被她看得心头发憷,也默默往后挪,嘴里还是放着狠话,“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吧,呵,也就这点本事,让我喊林兄来对付你,我……”
少女红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我叫凤霸地·初代目。”
众人又倒抽一口凉气:凤霸地!嚣张的人起个名字都这么嚣张!
他们想着,继续默默往后退。
少年强撑着举剑,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凤霸地,你有本事就别跑,在这里等着!等我找林兄来对付你!你等着啊、你等着……”
退到小半条街的地方,他麻溜地一转身,溜得比兔子还快,转瞬就没影了。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这小兄弟腿脚可真好呀,跑得真快。”
“不知林兄是哪个人物?”
“嘿,我看指不定是随便扯个人出来忽悠呢,这年纪,就知道瞎说。”
某个知情人跑出来,摆了摆手,“可不是瞎说,他的这位林兄啊,是九华山林长老的侄子,今年也来参加入门试炼呢,这位林公子,修为算不上太强,却有个顶厉害的家奴,据说是同境界无敌手,还能从金丹强者手下撑过三招呢!”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气:“嚯!居然能从金丹大能手底撑过三招,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好心人对凤霸地说:“姑娘,嗷不对,仙长,你还是快点走吧,我们就当没看见没看见,这不丢人。”
“对啊对啊,不丢人不丢人,姑娘快跑吧。”
凤霸地沉默着一动不动。
知情人:“小姑娘,你知道那家奴多可怕吧,他曾经杀了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
众人很捧场:“嚯,好可怕哦!”
凤霸地一言不发:……
众人:“嚯,好嚣张!”
知情人又劝:“他就是被林家养的一条狗,六亲不认的,也不管自己死活,就算林家让他越级杀人,他自爆也会把那人给杀了,听叔一句劝,这样的人你惹不起,小姑娘,你把握不住啊,快点跑吧。”
众人再次发出整齐的惊叹:”嚯,太可怕了!
凤霸地依旧一言不发:……
众人:“嚯,太嚣张了!”
当江念上凤霸地身的那一瞬,就看到自己被一群人给围住。她下意识握紧剑柄,转念又见一个彪形大汉捂住胸口,发出惊叹:“居然如此嚣张!真是令人害怕!”
“这是不是属于强者的自信,我现在腿有点软,谁来扶我一把?”
“真不愧是叫凤霸地的女人啊!”
江念:???
这不是一具傀儡吗?怎么还有自己的人设了啊?
她翻了下傀儡的回忆,明白怎么一回事后,无奈扶额,淡定瞥了眼围观众人。
众人见她突然动作,吓得再退数步,退到和她几十步的安全距离。
江念:……倒也不必如此。
她是没心情虐菜的,尤其是挤满了刚入道少年的新手村,和菜鸡打,实在是有点跌份。
远远地,一辆四人抬的锦缎轿子摇摇晃晃分开人群,从路那头过来。先前被赶跑的白衣少年看见江念,也是一怔,大抵没想到她真的还待在这边,露出一瞬的慌张。
他咬了咬牙,朝轿子里的人告状:“林绮,就是这个人打的我!”
轿子中的人傲慢地说:“废物,丢爷的脸,看爷怎么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跪在地上给爷求饶。”
江念一眼就看出这里头几个人都是菜鸡,以她的身份,如果跟这样的人打,被人知道后说不定会被笑话。
她不等轿子里的人掀开轿帘,直接挥了挥袖子,整台轿子被一股飓风吹上天空,哗啦一下就摔在长街另外一头。轿子顿时散架,尘土飞扬,一道人影骂骂咧咧爬出来。
江念有些庆幸地拍拍胸口,心想,好在现在她叫凤霸地,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动的手。
凤霸地做的事情,和她江念有什么关系?
想着,她便毫无心理压力地朝众人笑笑,随即身形一闪,身影消失在原地。
众人目瞪口呆:打完人就跑,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愧是叫凤霸地的女人!
白衣少年匆匆跑到散架的轿子前,扶起被扬满身灰的大灰耗子,紧张地问:“林琦、林琦,你没事吧!”
林琦:“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混账女人,她不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高声喊:“林虚负、林虚负!你给我出来!”
一个清瘦挺直的人影半跪在他身前。
林琦一脚踢过去,骂骂咧咧:“废物点心,王八蛋,你去给我杀了那个女人!”
……
然而长街上发生的事,江念浑然不知晓,也根本不在意。她迈着欢快的步伐给凤霸地这具傀儡找了个客栈歇下,在床上摆一个入定的姿势后,再次回到九华山。
九华山下了一场小雨。
这里天气变幻难测,刚刚艳阳高照,眨眼就细雨靡靡。
悬崖之上,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少年执着纸伞,让伞面遮住打坐的人,自己的大半边青衣却已经湿了。
他垂着异常沉静的眉眼,安静得像一副水墨画,青衣与身后连绵的青山似融为一体,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显得愈黑,一绺绺墨般被水晕开,散在青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