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手撑着下巴,坐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浅黄的裙裾晃动。
她笑笑,没有怪罪两个徒弟,反而对着废墟里的少年喊:“喂——小徒弟,你还活着吗?”
小徒弟坚强地从断壁残垣里爬起来,运起仅有的一点灵力,施法决把自己身上的血迹和灰尘清理干净。
江念:哦豁,小徒弟是个体面人!
小徒弟脸色惨白如纸,但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安安静静地站在月色里,似与融为一体,眼神淡淡,平静而宽容。
江念:哦豁,这就是龙傲天的眼神!
她从树上跳了下来,衣袂猎猎,先是安抚了下两个大徒弟:“我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只是想多教育一下师弟,让他明白人心险恶。很好,这很魔头。”
她话锋一转,“不过,毕竟是师弟,这样总归不太好,自己去刑堂领罚。”
陆鸣讪讪应了,与君朝露一齐离开。
江念来到谢清欢身前,少年与她等高,清润的眼眸淡然澄澈。他安静地站着,脸上没有怨怼或者不甘,静静站着,就是渊渟岳峙,天人之姿。
江念第一次看见这样清雅漂亮又干净的少年,忍不住仔细打量,确认他眼里竟然一丝怨恨也没有,忍不住啧啧称奇。
讲道理,睡觉前突然被两个神经病冲过来打了,正常人不会有怨,也会有怕吧。可她从徒弟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看见,他既不怨恨,也不害怕,干干净净像明月下流淌的小溪。
江念探查了番,“受了内伤?”
她看眼身后被刚才打塌的房子,揉了揉眉心,带着谢清欢御剑飞入云中,飞入最高处,俯瞰整个七杀宗。
“徒弟,你想再选个什么地方临时安家?”
谢清欢往下瞥了眼,七杀宗浸润在夜色之下,显得安静出尘,如粼粼仙府。
他们站在最高的山峰上,两道陡峭山峰被一剑劈开,底下便是裴翦的止戈剑谷,剑谷中常有剑鸣之声。
旁边是他刚才所居的渡故峰,灵气最浓郁之处。
渡故峰与止戈剑谷之间,有一大片无名坟茔。这儿唤作将军坟,阴气浓厚,鬼火如萤,陆鸣在此修鬼道,进展迅速。
再往前,有座小一点,也没什么灵气,平平无奇的山峰。
山峰之外,一左一右有两处截然不同的景致。
一边张灯结彩琦灯处处,隔这么远,谢清欢也听到那边的靡靡歌声;
而另外一边,则是阴风嘶吼,腥风血雨。
这两地为慕曦儿和君朝露主管,一边叫无边风月,另一边叫十殿阎罗。
谢清欢望了眼,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魔宗建筑中,唯一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便是那座平平无奇的山峰了。于是他望了过去,朝江念轻轻点了下头。
江念笑:“正好,以后便做室友了。”
谢清欢怔了怔,看向她,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问:“宗主也住在这儿吗?”
那座山峰贫瘠,不适合任何修道之人。他原以为,江念身为一宗之主,魔修之尊,就算不占据灵泉,也该住在灵气最浓郁、最适合她修道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就像不能理解,这儿野蛮贫瘠,几个少年却纷纷倒戈一般。
“为什么……这儿并不好,没有灵气……”
听到他的声音,江念恍惚片刻。
她这个徒弟,长得美,声音又好听,真·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可惜看起来冷淡出尘,像尊冷冰冰的雕像,鲜少露出人的情绪,又像一张白纸,干净到纤尘不染。
她突然get了《碎魔》里的感情线,明白慕曦儿与龙傲天二代目的“旷世奇恋”。
这样一个清冷出尘般的美人站在面前,哪个魔女不想把他从云端拉下,让他干净的眼里染上红尘的色彩,装下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谢清欢对上她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别开头。头一次被这样大胆的目光注视,他有些恼怒,向来古井无波的心底泛起一丝的涟漪。
恼怒之余,又有些许异样的情绪。
江念后退一步,笑了笑,“我修炼又不用灵气,自然是让给需要的人。就像你这种新晋弟子,不正需要灵气吗?”
谢清欢:“可你毕竟是宗主。”
江念点头:“正因为我是宗主,才要把灵气浓郁的地方让给别人啊!”
谢清欢惊讶地看着她,似是被她的伟大人格撼动。
江念飞快地补充:“反正你们也是在给我打工。”
第8章 喊谁前辈
江念给谢清欢定了个小目标,三月筑基,三年结丹。
听到这个目标,谢清欢心中歉然,觉得魔尊当真对他寄予重任。
江念:“你能行的吧?”
谢清欢:“师尊,我不……”
江念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真男人不许说不行!”
谢清欢不吭声了。
光在家里修炼是不行的,江念心想,小说里没有主角是老老实实蹲在家里修炼的。她得带着小徒弟到外面转一圈,找到点书上的机缘。
何况,七杀宗灵气匮乏,就算小徒弟天赋超群,光闭关修炼也很难得到提升。
江念手里的《碎魔》只有一小半是能看的,她勉强从一堆乱码中,扒拉出二代目的几个机缘。在成为九华山内门弟子三个月后,二代目在九华山一座贫瘠的山峰捡到一块玉佩,玉佩里住着一位丹修大能的半缕残魂。
当年这丹修也是九华山的长老,渡劫失败,被天雷劈得只剩一点残魂,藏身在玉佩之中,后来被二代目找到,成为二代目的初代金手指。
丹修给二代目练出极品筑基丹,吃完丹药以后,二代目飞快进阶筑基。
江念自然是不缺筑基丹的,但是机缘是她徒弟的,总不能便宜其他人。
于是掐指算算,正好到二代目捡到玉佩的那日,她便带着谢清欢进了九华山。
两个人施诀隐匿,直接走入浩渺仙山之中。
谢清欢见她只身进入九华山,神态从容宛若闲庭漫步,不由诧然。
“师尊,你经常来这儿吗?”
江念:“也不算经常吧,这又不是我家。”
谢清欢松一口气,他想,九华山的防御阵法总不至于如此不济,让魔尊从容进入,转眼又见江念很镇定地穿过来往的弟子,回头对他笑:“充其量,就是个后花园吧。”
谢清欢:……
他们身上有隐秘法术,来往弟子踩着飞剑,轻纱翩翩,仙气飘飘地从他们身旁飞过。几个少年还在说些仗剑天下斩妖除魔的梦想,把魔宗宗主贬低成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妖怪。
谢清欢看了眼旁边容色妍丽的魔尊,不自觉蹙了蹙眉,也觉这几个少年未免轻慢无礼。他心中隐隐担心,害怕江念会对这些没下过山,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发怒。
但江念双手抱臂,笑意盈盈地说:“年轻人就该这样,真有活力,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谢清欢:“你不生气吗?”
江念莞尔,“哎嘿!”
谢清欢再一扭头,发现说坏话的少年后背上不知何时贴着一个乌龟符。他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勾了勾,又迅速绷紧,问:“师尊,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何?”
江念直接把谢清欢拎到了那座荒山上。
她对自己家的后花园可谓熟稔,很快就找到原著描写的荒山。
“应该是要在这里找。”江念把谢清欢丢在山上,跟他描绘了下玉佩的模样,然后随手一指山脚,“就从最底下开始找吧。”
谢清欢:“是师尊遗落的玉佩吗?”
江念弯弯嘴角,“对呀,几百年前不小心丢在了这边,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这座荒山很大,想单靠□□凡胎在其中找到一枚小小的玉佩并不现实。
江念也不能放出神识查探,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九华山掌门长老皆是元婴,里面说不定还有清微那个神秘老妖怪坐镇。大摇大摆放出自己神识,未免有宣战的嫌疑。
谢清欢:“我去为师尊找来。”
江念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不会想自己找吧?”
谢清欢眨了眨眼,“嗯?”
江念把他一把扯到自己身边坐下,“修行不就是为了偷懒吗?你还真要自己亲自去找啊,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她抿抿唇,“我可没有耐心。”
谢清欢:“修行是为了偷懒?”
他想,魔尊在修道方面和正常人认知有不小偏差,或许这就是魔修的思考方式。若有一日他能够攻破魔宫,一定要让这些魔修每日诵读道经三百遍。
江念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一边嘟囔着:“可不是嘛,御剑是因为懒得赶路,辟谷是因为懒得吃饭……恩,美食除外,变强是因为懒得打架,懒才是修行的原动力,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谢清欢被问得怔了怔,老实回答:“我只爱吃水灵果。”
江念抬眸看他一眼,忍不住笑:“这倒是个奢侈的爱好,好在养得起你。”
说着,她打开玉瓶,一只又一只指头大的蚂蚁从瓶中爬出,每只蚂蚁身上都有淡淡的灵气萦绕。
谢清欢:“寻宝蚁。”
每一只寻宝蚁都堪比练气初期的修士,又因功效特殊,向来在修真界很受欢迎,许多灵石才能买上一只。魔尊一个玉瓶就放出上百只……
谢清欢微微阖眸,心想,都说魔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魔宗这般财大气粗,十分有钱。
江念把寻宝蚁放出后,就懒懒散散靠在柳树下。
玉佩里有丹修的残魂,就算被极力掩饰,也难免漏出一丝灵气。放一只两只寻宝蚁或许找不到,但她一下子就放了百来只,来个地毯式搜索。
别说是杂草里一枚玉佩了,就算埋在地心,寻宝蚁也能把它给挖出来。
她扔给谢清欢一捧水灵果,然后拿出一片桂花糕,慢慢就酒吃着。
谢清欢双手捧着水灵果,坐在她身侧,乖乖地一颗接一颗吃。
等了半晌,他们听见一声“啊啊啊啊”的惨叫,紧接着黑蚁涌成墨浪,拥着一个着黄衣的少年飞快靠近。
谢清欢远远便认出少年穿的是九华山内门道袍,微微蹙眉。
少年被一群练气期的灵蚁在地上拖。
寻宝蚁先在他体内注射了一种毒素,以至于他现在手脚无力,只能瘫软在地,束手等死。他心中绝望:本来想到后山散心,谁知道这地方突然涌出来这么多灵蚁?
不是说这座荒山平时没人来吗?
目光中出现了一双绣花的鞋履。
鞋面绣着并蒂芙蓉,鞋尖镶嵌璨璨明珠。
再往上看,视野里出现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她生得唇红齿白,像邻家漂亮的小师妹,一双杏儿眼好奇地张着,蜂蜜色的眸子温暖而明亮,美得没有半点锋芒。
然而洛瑶南冷汗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嘴唇颤抖:“怎么、怎么是你?”
江念也奇道:“怎么是你!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
洛瑶南害怕极了,又气又怕:“谁、谁想和你有缘。”
江念也不和他置气,笑眯眯地半蹲下身,手伸进少年的衣襟。
洛瑶南大惊失色,疯狂挣扎,可惜他中了蚁毒,身上没什么力气,看上去像在欲拒还迎。他忍不住说:“你这妖女、你这魔女,你想干什么?”
他惊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想起魔修们可怕的采补之术,冷汗沾湿衣襟,大声道:“我师尊是九华山掌门,若你动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谢清欢忍不住问:“你拜了九华山掌门为师?”
洛瑶南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少年,神情越发激动:“是啊!你这个小偷后悔了吧,现在我可是掌门的弟子!我喊掌门作师尊!”
谢清欢:“……听说,掌门每隔数日便会在山巅授课,听课便可喊他作一声师尊。当九华山掌门的徒弟,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洛瑶南被戳破,脸上一热,仍梗着脖子继续说:“总比你好,你跟着魔修混,总要被正道斩于剑下。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们不能杀我!我拜入宗门,已经结了血契,要是死了,师尊会立马知道,到时候你们走不了的!”
“哦吼吼,我好怕哦。”江念继续摸,一边说道:“小屁孩,不触动血契就杀人的方法有千千万,譬如,我让这些寻宝蚁一人咬你一口,咬掉你一块肉,等过个一天一夜你才能死翘翘,到时候我们都跑远了,你的掌门师尊拿我们有什么办法?”
洛瑶南脸色煞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处境中,浑身僵硬。
江念摸来摸去,摸出那枚玉佩,拍拍手,准备收工。
谢清欢:“这便是师尊掉下的玉佩吗?”
江念点头,很坦然地承认:“是呀,是我的!”
洛瑶南瞪大眼睛,忍不住反驳:“胡说,这、这怎会是你的?”
江念:“哦?你说不是我的,有什么证据吗?”
洛瑶南咬了咬唇,看向玉佩,把玉佩中的那位大能当成救命的机会。刚才他触及玉佩时,听见了里面有道苍老的声音,那人自称曾是九华山长老,是为声名显赫的丹修,可惜一朝死在天劫之中,残魂留在玉佩里。
他刚与残魂达成交易,残魂帮他修炼丹药,他去搜罗各种材料蕴养残魂。
天赐的机会,天赐的宝贝,自己一定是天选之子!他兴冲冲地揣着玉佩,还没走两步路,突然就被一群蚂蚁给包围了,再后来,被送到了这个魔女的脚下。
大惊大喜大悲,短短一个时辰,他承受了太多。
洛瑶南捏拳,朝玉佩喊:“前辈、前辈你快出来啊,难道你让这个魔女在我们九华山作恶吗?前辈,你怎么不吱声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江念看着玉佩:“嗨喽?”
玉佩躺在江念的掌心,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一丝灵气从中泄出,又飞快被吸了回去,它努力想把自己伪装成一块平凡的玉佩,对少年的大吵大闹充耳不闻、选择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