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周衍刚有这个念头,后排就传来周明沣低沉醇厚的声音:“到了?”
司机看了周衍一眼。
周衍回道:“刚到。”
姜津津也醒了过来。
三个人下车,殡仪馆外早就有人守着了。一见到周明沣,赶忙迎了上来,“周总?您一路辛苦了!请节哀!”
周明沣看了一眼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似乎是在回忆这两个人是谁。
其中一个人反应比较快,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周总,我是新凯建筑的王元盛,这次听说了您舅舅的事悲痛万分,知道您在燕京很忙,这就过来帮您来招待吊唁者。”
姜津津听懂了。
周明沣根本就不认识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消息灵通,知道周明沣的舅舅去世,就赶忙过来吊唁,顺便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碎小事,毕竟丧事大多繁杂。他们肯定也猜得到周明沣是一定会过来。
要是以前,姜津津看到这种场景,未尝不会觉得对方势利会钻营,可现在,她看着这两个人大半夜还在这里为一个陌生人的去世忙前忙后,不禁感慨万分:大家都不容易啊!
周明沣显然比姜津津更圆滑,他接过那人的名片,还握了个手,“多谢,辛苦你们了。”
正是盛夏天,王元盛也是油光满面,一听这话,一扫之前的紧张,“周总您太客气了,您为江皇的建设才是出了力,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两人的带领之下,周明沣带着姜津津还有周衍进了一个吊唁厅。
周明沣一进去,其他的亲朋好友纷纷都迎了上来。一时之间无比热闹。
姜津津跟周衍都很默契地想退出这个热闹圈,哪知道还是被眼尖的亲戚们抓住了。
寒暄之后,周明沣步履沉重地走向冰棺。
一瞬间,原本热闹的气氛陡然沉寂了不少。
姜津津耳旁是周明沣某一个远房亲戚的话语,“其实这也算是喜事,明沣他舅舅没吃苦呀,今年也七十了,身体上没病没痛的,在我们这里,真是享福了。”
对于很多老年人来说,在睡梦中离世,是顶顶有福气的一件事。
人老了以后,器官也会逐渐老化,很多很多人都是饱受癌症的痛苦,人瘦得没形了才会断气离开,说是活活痛死的也不夸张。
姜津津仿佛听不到别人说话。
她看着周明沣在冰棺旁弯腰,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皇的习俗是直到火化,香不能断。吊唁厅里满是檀香味,烟雾缭绕,隔着一段距离,姜津津也看不太清楚周明沣有没有掉泪。
或许吧。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他,可能也只会在至亲逝世时才会流泪了。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悲恸。
很安静很安静,仿佛没有。
周明沣弯腰凝视着冰棺里的舅舅,过了许久,这才直起身子,来到灵位前磕头上香。动作缓慢却也细致,他侧过头,看了她这边一眼,周衍走了上去,他戴上了这边习俗里要戴上的白布,来到了周明沣身旁,父子俩没有交流,周衍今年才十六岁,猛不丁的发现舅公居然真的去世了,他一边磕头一边咬着牙哭。
姜津津也走了过去,她要去拿香,周明沣声音喑哑地说:“别烫着,我给你点燃。”
说着,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三支香拢成一炷递给她。
*
经过一番你推我让,周明沣决定留下来守夜,殡仪馆里也有配套的休息室,跟宾馆一样有房间,房间里有床也有洗手间。不过周明沣还是坚持让周衍和姜津津去市中心刘助理安排好的酒店。周衍跟姜津津都拗不过周明沣,只好让司机又送他们离开。
等姜津津跟周衍回到酒店冲了凉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本来还挺困的,到了这个点反而开始精神起来。
周衍穿着睡衣,敲门来到了姜津津的房间。他本来是想留在殡仪馆守夜的,可周明沣不同意,今天晚上注定无法安眠,在微信通讯录里看了一圈,也找不到能聊天的人,他试探着来找姜津津,没想到姜津津也睡不着。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姜津津想起了周衍今天晚上都没吃饭,便道:“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周衍果然是周明沣的好大儿,他点了下头后,又状似无意的说道:“我爸今天也什么都没吃。”
姜津津想了想,的确。
周明沣下班后直接回了家,因为要赶飞机,他跟周衍都没顾得上吃晚饭,飞机餐也没吃,周衍倒还好,他不用守夜,可周明沣呢?空着肚子熬夜,怎么想都觉得是一种酷刑。姜津津又想起他今天弯腰看向冰棺里至亲的悲恸落寞神情,顿时也就忘了“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的箴言,说道:“那我们给他带点宵夜过去?”
“嗯。”周衍实在是别扭,明明关心爸爸,却还是嘴硬的说,“随便你。”
姜津津刚才洗漱的时候就发现了。到殡仪馆下车时,谁都没有想到周明沣要守夜这件事,于是他的行李箱也还是放在车上,司机送他们回酒店时,也就顺便将周明沣的行李给了她。他要熬一整个晚上,不洗澡的话应该会很难受吧。想到这里,她看向周衍,“你爸爸的行李没带,牙刷毛巾什么的都在这里,殡仪馆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就算有的话,也不知道他用不用得惯,要不这样,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要带哪些东西?”
主要是都是很贴身很隐私的行李。
虽然她现在跟周明沣的关系吧,确实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暧昧,可暧昧之所以是暧昧,那就是什么都没说好、什么都没说透,进一步可以发展成情侣,退一步也可以成为陌生人,真要到了她可以去翻他行李的关系,那就不叫暧昧了。
就像,周明沣要是翻她的行李,那她对他的好感度会瞬间降至负数。
周衍根本就不能get到姜津津的心思,闻言说道:“为什么是我打电话?”
姜津津理所当然地说:“你是他儿子啊。”
周衍现在跟姜津津相处时间长了,关系也熟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话少的冷酷继子,时不时说出来的话能把姜津津呛死。
这不,她话刚说完,周衍反应奇快,立马说道:“你还是他老婆呢。”
姜津津:“……”
很好。
周衍:“老婆比儿子亲。”
他可没说错,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在他爸心里,老婆就是比儿子亲。
姜津津:“嗯?”
第62章
周衍这个男孩有很多很有的优点。但他同时也很执拗,姜津津也知道,他说了不想做的事,那她就算磨破嘴皮子他也不一定做。还好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她不必为难自己,在周明沣还未沦陷之前主动捅破窗户纸。她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行李箱,这也难不倒她,就干脆把行李箱带过去吧!
不过给周明沣带宵夜这事,还是要提前给他打招呼知会一声的。
姜津津让周衍拎着周明沣的行李箱下楼。
司机刚才将车留给她了,她便让周衍在一楼大厅等她。她去停车场开车,在去往停车场这一段路上,寂静无声,不过随处可见摄像头,这家五星级酒店是去年才开张的,安保系统做得也很到位。她一边往停车方向走去,一边拨通了周明沣的号码。
那头很快地接通了。
可能是熬夜的缘故,周明沣的声音有些飘忽,也有些沙哑,“还没睡?”
手机贴着耳朵,传来的声音清晰得仿佛他就在她耳畔低语一般。
“嗯,也睡不着。”姜津津说,“周衍想吃宵夜,我带他出去,反正离得也近,要不要给你们守夜的人带点宵夜?”
现在殡仪馆都是提供一条龙服务。
江皇这边的习惯是丧事也要吃酒席。
今天姜津津还在听周明沣的一个远方表妹抱怨,说殡仪馆的酒席太难吃了,都没吃饱。
这个点殡仪馆应该也不会提供宵夜,就算提供了可想而知味道都不会太好。
丧事一般是要办几天的。她听周明沣提了一下这边的习俗,比如周明沣的舅舅是今天去世的,那么今天就算是第一天,等到第三天一早就要火化然后入墓园,等骨灰盒放入墓园后,这场丧事才算结束。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对别人好。
仔细想想,周明沣对她一直都很不错。从来没有唐突过她,对她的一些举动也很包容。
周明沣:“我去问问亲戚们。”
说着,他似乎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并没有捂住电话,于是,姜津津也就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到了他的亲戚们夸她细心夸她人好。
江皇的方言算是很接近普通话了,不过有的词姜津津这个外地人也听不大懂。
正在她猜测一些词是什么意思时,周明沣的声音再次传来,背景音也没那么嘈杂了,“他们说谢谢你,宵夜的话随便买一点就好。也是你考虑周到,他们守夜的话的确会饿。”
“他们?”姜津津问,“你不饿吗?你晚上都没吃饭。”
周明沣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缓,像是自言自语,“忘了。”
姜津津呼吸一滞。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就像是做阅读理解一样。
可这一句“忘了”,也让她这个旁观者再次体会到了他此刻的真实感受。
人在一定悲伤的时候,是会忘记吃饭,忘记睡觉的。
“周明沣……”姜津津发现自己词穷了,正好她也走到了车旁,便道:“算了,见面再说吧。”
“嗯。”
姜津津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在酒店外面接到了周衍。
江皇并不是那样热闹,不过找了一圈,还是找到了夜宵摊子。跟周明沣相处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姜津津是知道他的习惯的,这个点又是这样的时候,恐怕他也没有心思吃宵夜,便在老板炒粉的时候,对周衍说道:“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说完她便步行去了不远处的便利店。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觉得周明沣会吃的东西。
在收银台看到了穿书前她高考时常吃的薄荷糖,带着一丝怀念心情,她买了两盒薄荷糖。
现实世界跟穿书世界也差不了太多。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
这个牌子的薄荷糖味道很绝,几乎没什么甜味,就是特别的清凉,让人在大夏天时吃上一颗,一秒从昏昏欲睡变成精神抖擞,高考前那段时间,光是这薄荷糖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
买好宵夜后,姜津津就开车带着周衍一路颠簸来到了殡仪馆。
一进去吊唁厅。姜津津就从一堆人中,第一眼看到了周明沣。
其他人要么在聊天,要么在玩手机,只有周明沣坐在一旁,目光所到之处是那张遗照。
姜津津跟周衍的到来,让精神颓靡的亲戚们为之一振。
其实他们也不一定是饿了,但这个时候有人带来宵夜,也会让人心理上感到安慰。
就如同姜津津猜测的那样,周明沣压根就没碰那些宵夜。两人从吊唁厅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原本就很安静的场所,这会儿更是无比沉寂,月光倾洒而至,周明沣将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他靠着柱子,抬头看向夜空,姜津津就靠着柱子的另一边。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周明沣,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如果这里不是殡仪馆,如果不是周明沣舅舅的丧事,那么他们现在还真有几分在演偶像剧的意思。
一根柱子,他靠着一边,她靠着另一边。
姜津津从包里拿出那一罐薄荷糖探出手递给他。
两人指尖触碰到,周明沣接了过来,晃了晃糖罐,发出声响,“什么?”
“薄荷糖,可以提神。”姜津津说,“怕你不喝速溶咖啡。也没见你抽烟。”
周明沣头仰着,在他的角度看不到姜津津,可她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谢谢。”
他打开糖罐,吃了一颗糖。
说是薄荷糖,但几乎没有甜味。
清清凉凉的,一开口便是清冽的气息。
“话怎么这么少。”周明沣见姜津津半天不说话,主动开腔。
姜津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感同身受,那么聊至亲去世这个话题,彼此都难受。
如果无法感同身受,那就更不用聊了。
“你是在说我以前话很多吗?”姜津津问。
周明沣笑了笑,“也不是,只是习惯了每天睡觉前听你说些话。”
习惯是很可怕的。
哪怕自制力强大如周明沣,也逃不过这习惯。
“好,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姜津津不由得庆幸钟佳今天来作妖了,让她有素材,不至于挖空心思来尬聊,“你前小姨子她看我不爽,找我麻烦,怎么办?”
周明沣一顿,“前……小姨子?”
“钟佳钟女士。周明沣,你不管管吗?”姜津津语气特别委屈特别作地说,“我跟我同事吃顿饭被她看到了,她都要拍照说我出轨,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过不过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还没等到周明沣回答,她自己先笑场了。
周明沣无奈地捏了捏鼻梁,“我觉得还可以过。之前说过,她的话你不用理会。”
“苍蝇不咬人,但烦人啊。她是不是天天跟踪我盯着我啊。”姜津津又问,“那你呢,如果看到照片会误会吗?”
“误会你出轨?”
“嗯。”
周明沣站直了身体,来到姜津津面前,“你不是说了是同事吗?”
姜津津:“所以,你信?”
“你不值得这一点信任?”
“我当然值得!”姜津津抱胸,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过,你小姨子太烦人了。”
“前。”周明沣纠正,“前小姨子,现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