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怕攀比,但有时候,一些“攀比”,也会让这些孩子们产生好强心。
就是,老大脑子那么笨,都能考及格,我们作为小弟,也不能落后!
由此,断崖村掀起了一股奇怪的学习风。
断崖村的孩子是爱上了学习,但刘家村的孩子们可没有,刘小壮成功上位挤掉了原班长的位置,二胖子因为“背叛”的事情,断崖村的孩子们都不愿意跟着他玩,在刘小壮看来,没打他一顿就不错了!
原本孩子们之间的问题,只需要冷个几天,就能和好,等二胖好好忏悔,膈应他几天,这件事就过去了,但没想到二胖子直接“投敌”,跟着刘家村的孩子们混了,上下学也不跟他们一起走,而是找刘超献殷勤。
他就这样,“融入”了另一个村的团体中。
说来也奇怪,自从二胖子改混阵营后,他小日子越来越好,肚子胖了一圈,换上了新书包,还有自动铅笔,文具盒也特别漂亮。
刘小壮每次看到二胖子炫耀自己的东西时,都十分不屑,“叛徒有什么可得意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第二个年头,谢雁快毕业了,只要成绩好,就能进县里的学校,但即便是向他们抛出橄榄枝的县里学校,减免之后,也需要更多的钱,住宿,伙食,学杂,一样不少,甚至还多!
原本住在家里,还能吃家里的东西,也不用给住宿费,但宋翠莲也知道,县里的学校好!能那里读书,以后就能走出山里,去更大的城市,有更好的发展。
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听过这样的故事。
为此,她要更努力替两个孩子攒钱,就算钱不过,也要想办法借一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郁变得越来越开朗,和以前那个不敢说话的孩子比起来,现在的他不仅话多,也更爱笑了,虽然两只胳膊还是细的跟火柴一样,但和人说的时候,不再是低着头,而是敢于直视对方的双眼。
他的变化很大,而在老师眼里,谢雁的变化更算得上是浪子回头,千年难遇!
毫无疑问,以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来说,升学考易如反掌,他们学校很快就要出两个成绩拔尖的学生。
最后一次考试,意味着他们将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有更多的知识,不一样的人和事物,那个世界,不只是山林和峭壁。
回家的路上,谢郁开心起了,脚步都轻快起来。
虽然还没有出成绩,但是他有把握每道题都正确!
到了小鬼崖,第一次天还大亮着,燥热的天气预示着夏日的来临,他爬上以前大家躲在一起的石块,朝着远处的林子大喊了起来。
他的喊声没有任何意义和词句,但稚嫩的声音冲破胸膛,仿佛带着他也一同拔尖起来。
谢郁回头,高兴道,“姐,以后我们就可以去县里读书了!”
谢郁问他,“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谢郁一愣,随后道,“我想让姐姐和外婆过上好日子!”
谢雁说,“你再想想,给自己一个目标。”
谢郁的成绩很好,将来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没问题,只要有知识,就能改变命运。
他看着远处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还有斜远方的太阳,伸手用手掌挡住阳光,站在石头上转了一圈,把眼前的世界牢牢印刻在心里。
“我知道了。”
谢郁深呼一口气,似梦幻般的语气,“我想能直接飞过那些山,飞过河,飞去县城,飞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有了翅膀,想去哪就去哪,不用担心前面没有路走不了,不用担心悬崖峭壁挡在前面。”
他回头,看见姐姐站在下面,仰头笑着看他。
周围的高大灌丛落下阴影,穿过树叶的光落在小姑娘的鼻尖,像是星光掉了下来。
“姐,你呢?”
谢雁想了想,看向更远的地方。
“我要让人人都能有飞过天堑的翅膀。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路的尽头要是没了路,那我就去架起一座桥。”
她说,“我要让这天堑,变作大道通途。”
小学考结束的第二天,断崖桥修好了。
选择架桥的地方,断崖跨度大概有十米,为了方便运输物资和推车,没有架吊桥,而是修了一座拱桥。
从断崖的两边,仿佛衍生出两条手臂,紧紧在高空相连。
这项工程可不小!
虽然是县里来的技术人员,并给了图纸,但工程队是村里组织的,“肥水不留外人田”嘛,在悬崖上修拱桥也很危险,那些习惯了在河流和平地上修桥的人哪里做的惯。
原本大家还担心桥修不起来,但在村长、会计和县里派来的专员组织下,很快一批批材料就被上了断崖山,他们在找村里的青壮年做工,给点工费,竟然真的造出来了。
通桥的第一天,村里人全都来看这座“断崖桥”。
张会计和村长在桥头放了鞭炮,做完村里的仪式,大家热闹起来,都说这是张会计的媳妇用生命替他们争取来的桥,要格外珍惜,上坟的时候,给他们家媳妇也多烧点纸。
这话头一下就过去了,看着特别漂亮,全身洁白无瑕的拱桥,仿佛神仙做的一样。
人们开始讨论起另一个重要的话题——这桥稳不稳,走这条路,能少多少时间到县城!
“大家别着急!”
村长干瘦的脸又黑了好几层,但声音一如既往的响亮,“我们先过去,你们可以跟着来,走这条路,走得快,到县城只需要四个钟头!”
张会计站在旁边,说的话不多,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县里的技术专员已经回去了。
眼看着村长在桥上走了个来回,人群炸开了锅,也都走上去,走在这上面,看着下面的崖底,大家都激动起来。
宋翠莲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第二天,县城有大集,孩子们也放假了,她便带着两个孩子,背着前几天采到的药篓,一起去县里。
的确,有了这座桥,村里去县城方便很多。
大清早,虽然天气还热着,但多了云,因此也不晒,只是闷热,五点出发,在下山的时候,谢雁就看到了日出,因此,他们抵达县城的时候才九点过。
这放在往日,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王叔住在县城的老街上,开着一个两空房的铺子,一间堆满了药材,另一间堆着一半的药材,还有一些柜子和桌子、秤,他就在这外面的铺子和别人做生意。
今天是大集,很多其他村子的人会来卖东西,九点,街上人已经特别多,是村子里见不到的热闹景象。
“这两个孩子将来要是进县里的学校,就要多麻烦你了。”
宋翠莲特别高兴,“他们爹妈走得早,就你对谢家的照顾,也算两孩子半个爹了!”
王叔也高兴,生意好了,赚的钱多,两个孩子也争气,他说出去也有面子,“听说,县里两个学校都想收他们,想好读哪了吗?”
宋翠莲放下药材,“没呢,今天来县里看看,让两个孩子自己决定。”
“要我说啊,还是一中最好,毕竟是老学校,老师也多。”
两人说了一会,算完这背篓的钱,王叔送几人到了门口,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感叹断崖村终于有能读书出来的娃了。
紧跟着,更多的人来了药铺。
不仅是他,还有其他店的生意,也都热闹起来,断崖村的桥通了,这件事县里也听说过,但对于忙碌的县城来说,只是多了一个村子的人赶集。
宋翠莲带着两个孩子去看了学校,也和老师谈了一下,成绩还没出来,等差不多了,基本是在一中就读,即便是有减免,办完手续,申请到了,也要不少钱。
“别担心,”
领着两个孩子从学校出来,宋翠莲高兴道,“一会回去的时候,我买点种子,回去把地扩一扩,在找点其他的事情做,凑一下就够了。”
她要给谢雁谢郁买新书包,“在县里读书,可不能丢了面子,大家都有新书包新文具,你们也不能少。”
谢雁却拦住了她。
“我听老师说,如果考试成绩好,学校会奖励文具,还有新书包的,”的确,一中有这样的事情,她有信心拿下,即便是拿不下,也可以多花点钱在商城买。
老人赚钱不容易,她比宋翠莲还要省。
在县城的事情办完,大集也散了,三三两两的人离开县城,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喧闹的世界又安静下来,只有空气依然闷热。
回断崖村的山道上,他们又遇到好几个同村的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大包小包,高兴地不得了。
因为这座桥,他们不仅省了时间,更看到了村子走向外面的希望。
快到断崖桥了,天空却炸下一道惊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动,明明是黄昏,天却立刻黑了下来。
这里的天气变化阴晴不定,一场大雨说下就下,劈天盖地地落下来,引得大家纷纷加快脚步,往前面跑。
山路上不好停留,雨势似乎比往日大不少,泥水冲前面的山路,旁边的斜坡冲下来,大家包着慎重花钱买来的宝贵东西,朝着前面快步而去。
好在距离不远,一行人很快到了桥头。
阴郁的天空下,一座白玉一样的桥,在大雨里屹立在悬崖两侧,架起一条唯一的通道。
现在还在打雷,山路容易滑坡被冲,树下容易被劈中,雨刚开始下,若是停留久了,各家买来的东西都要泡水报废。
于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通过这座桥,尽早回到村子里。
路却是不好走的,四周又黑,只有桥体是白的,隐约能看见,但那层白,却又白的有些古怪。
这个时候,没人能细看出这层古怪,毕竟白天他们才从这里走过。
“跟紧我啊。”
宋翠莲说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众人往前快步走去。“小心点!”
然而,乌漆嘛黑流着泥水路谁也看不清,谢郁的腿一下踩到什么,崴了一下,整个人都摔了。
谢雁眼疾手快,转过身朝着他跑过去,擦了擦谢郁脸上的雨水,拉着他站了起来。
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同时从头顶传来的惊雷,又像是来自谢雁的身后。
谢雁一手抓着谢郁的手臂,在大雨中转过头。
沉重的乌云压在头顶,暴雨冲刷着山体和桥身,纯白无暇的桥体已变得残缺,中间一段不翼而飞,只有两侧的断崖石,有人吓得跪在桥边,而刚才还喧闹的队伍,已经不见了许多人。
桥,塌了。
第43章 此去通途9
虽然没有记忆,但她的本能依然保留着,曾经在很多世界,自己不是没有面对过死亡。
甚至,她也经历过死亡。
但当你在一个充满了希望和未来的安稳环境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后,忽而意外降临,死亡夺走你——或者你身边的人的生命时,依然会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震撼之中,还有无法接受的崩溃。
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刚才还说着话,眨眼就没了。
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谢郁踉跄着爬起来,朝着悬崖边冲过去——
他的嘴里喊着“外婆”,脸色因为恐惧和震惊变得惨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冲过去的地方是哪里。
谢雁清醒过来,她一把抓住谢郁,将他扑在泥地上,“别去!”
雨势小了,但雷鸣声还在持续,每次闪电过后的巨响,都让大雨里幸存下来的人感受到一阵心惊胆战。
暴雨淋湿了他们的衣服,谢雁拦住谢郁,让他停在原地,自己则走到崖边,向下看去。
漆黑的崖底,隐约可听见的落实和流水声,看不见崖底的人,只能瞧见零星的白色,是坠落的桥体。
“外婆呢?外婆呢?”
谢郁在后面哭着问。
谢雁没法回答他。
“桥塌了!作孽啊!”跪在旁边的另一个村民,哭喊着“我的儿啊!”“老天爷发怒了!”。
就因为多走了一步,或者是少走了一步,从此便与亲人阴阳两隔。
……
“今天被老师表扬了?”
“外婆不饿,这个留着,你们明天吃!”
“给,去给姐姐一个。剩下的,等你们考了奖状回来,外婆再奖励你们””
“在县里读书,可不能丢了面子,大家都有新书包新文具,你们也不能少。”
……
声音没了,或许一开始这些声音就不存在,最后,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雨声,还有炸在远处的惊雷。
谢郁爬到悬崖边,手上全都是污泥,他看向漆黑一片,如同地狱的崖底,猛然转过头,问谢雁,“姐,他们没事,对吧?我们,我们下去救人,肯定没事的!”
她不会骗他,也没有回答他。
只是在转过头,看向陡峭的悬崖两侧。
目光和冰冷的雨一起,落在残破的桥身上。
没有什么天罚,也没有什么命运,这座桥的事,她一定要查出来。
村里的搜救队找齐了尸体,有的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靠衣物辨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下面又是地面碎石,情况非常惨烈。
大雨下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停了,大雨来的快去的快,但崖底却流出了一条“血河”。
不只是县城,周围的村子全都听说了断崖村的惨案。
一座刚修好的桥,还没过几天,就在暴雨里坍塌,还带走了数条人命。
这已经是重大事故了!
张富村长从事情发生开始,脸就没有好过,睡不着觉,便家家户户的走,说要把人一起合葬的谷底,早点让逝者安息。
村子有人说是天罚,说断崖就是断崖,强行跨过是会遭到老天爷惩罚的——惩罚他们不自量力,破坏断崖的存在,有人说,桥原本是没问题的,否则通桥的那天那么多人走过去都没事,为什么忽然来了一场雷电雨就塌了。
合葬的那天,谢郁是靠着谢雁来的,他站不住,淋了大雨回去就生病了,发着烧却要坚持来送外婆最后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