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中,淑妃看着付煜和姜韵分开,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眸子。
付煜刚在凉亭中坐下,就听皇后平静道了句:
“若只是放风筝,未免有些单调,选秀时,不少后宫姐妹都表演了才艺,如今皇上难得有时间,不若看上一看?”
贤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后。
她和皇后共同操劳了这次七巧节,但她怎么不知皇后还让后妃准备才艺表演?
可皇后敢提,那肯定是有所准备。
贤妃轻轻垂眸,只是不知这次被皇后推出来的倒霉鬼是谁?
付煜无所谓,任由皇后安排。
皇后稍抬头示意,就见容宝林一脸羞涩的绯红站出来:“嫔妾在家中时常陪娘亲看戏,献丑为皇上唱一段。”
容宝林本就生一副好嗓音,不然也不会被皇后看上,又特意苦练了一段时间。
贤妃听着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也只觉得悦耳,挑不出一分错来。
她偏头看了眼容宝林,女子刚进宫,眸子中还藏着期盼和羞涩,即使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也称得上赤心单纯。
可惜了。贤妃这般想道。
洛瑜自顾自地玩了会儿,就失了兴趣,她抬头扫了眼,就被凉亭中的动静吸引住,她拧了拧眉,转头问玖春:
“娘娘呢?”
玖春一愣,她四处看了眼,忙忙摇头:“奴婢帮主子拿着线,并未注意到晗妃娘娘,许是一时走远了?”
走远?
御花园这么大的地,一眼就可望到头,哪里有姜韵的身影?
莫非她放个风筝,还能绕了七八条小径不成?
刚这么想着,洛瑜就看见了跑回来的刘福,待看清刘福脸上的阴沉和抑制不住的慌乱时,洛瑜心中倏地咯了声。
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拦住刘福:“你在这儿,娘娘呢?”
刘福咬牙:
“奴才刚回来替娘娘取披风,只这一耽误,奴才就寻不到娘娘了!”
洛瑜愣住了。
什么叫作寻不到?
刘福不会无故放矢,他说找不到姜韵了,那肯定是他四下都找了个遍。
凉亭中尚有人在唱曲,洛瑜听得烦躁。
她害怕这是陷阱,却不知是什么样的陷阱,一边让玖春先去寻人,一边吩咐刘福:
“你去禀告皇上,不论如何,先找到娘娘再说!”
另一边,姜韵跟着风筝走,才离开御花园没多远,风筝就缠上了旁人的线,她一愣,忙忙拉扯,可风筝如何也不听她的指挥,眼睁睁地看着风筝断线,姜韵懊悔地咬了咬唇。
素安忙安慰道:“娘娘别着急,奴婢这就去把风筝捡回来。”
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觉后颈一疼,遂后,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姜韵察觉不对,刚要回头,只隐隐约约看见两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她心下狠狠一沉,可她来不及说话,就紧跟着被砍晕了过去。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看不清脸,只交流了一句:“快带走,别让人发现了!”
他们许是紧张害怕,没有发现在树丛后还站着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动静,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步了二人的后尘。
待这处恢复平静后,这人才走出来,若姜韵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人居然是温宝林,她一只手中攥着个断线的风筝,正是姜韵的风筝。
第170章
刘福慌乱跑进凉亭, 打断了美人作曲,付煜看见他,倏然站起来, 淑妃正好捧茶递给他, 被他的动作打翻, 热水烫在手背上,一阵作疼, 淑妃倒吸了一口冷气。
付煜根本没注意到,他死死按住石桌, 手背上青筋微凸:“你说什么?”
“娘娘不见了!”
即使付煜努力控制情绪,依旧泄了分阴沉怒意, 眸色冷沉似水地看向刘福:
“连看个人都看不住!废物!”
杯盏砸在额头,一股钻心的疼传来,可刘福顾不上,他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磕头,伤口碰地, 染了灰尘, 格外地疼:
“奴才无能,愿受惩罚, 求皇上先找到娘娘!对娘娘居心叵测的人太多,奴才害怕娘娘有危险啊!”
不知是谁对娘娘下手,刘福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只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拖下水, 余光所见, 几乎每个人都压不住眼底的喜色, 刘福恨得咬牙, 娘娘若出事,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娘娘,您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淑妃的异样,淑妃甩了甩手,手背上的烫红十分显眼,她疼得咬唇,却打断安铀的话,说:
“本宫没事。”
说罢,她抬头,拧眉看向付煜:“皇上不要着急,许是晗妃一时兴起,放风筝走远了,总归是在皇宫中,还能丢了不成?”
洛瑜匆匆走进来,就听见这话,当即有些反感,她本就爱呛人,进宫后才收敛了些,如今姜韵不知身在何处,淑妃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拖延时间,她哪还忍得住:
“刘福四下已经找了个遍,娘娘的确不会在皇宫中丢了,把皇宫翻个底朝天自然找得出来!淑妃娘娘就不要在这里说些粉饰太平的话,来拖延时间了。”
许是她话中那个字眼刺到淑妃,淑妃脸色顿变,冷眼朝她看去,怒道:“放肆!”
“朕看你才是放肆!”
付煜阴沉地看向淑妃,淑妃怔愣地看向他,她堂堂妃位,如今连个低位嫔妃都说不得了吗?
“张盛!安排禁军,就算把皇宫掀起来,也立刻给朕找到晗妃!”
张盛立刻领命退下。
付煜脸色似格外平静,却又似压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扫过众人,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底,一字一句漠凉道:
“这件事最好和你们没有关系,否则,但凡涉及此事者,宫人杖毙。”
“妃者,赐酒!”
众人哗然。
付煜毫不遮掩对姜韵的偏爱,在还不知道姜韵是什么情况下,就做出了决判,无他,只因,姜韵连番遭遇不测,一次次地近乎碰触到付煜底线。
想必他之前处罚过轻,才让这些人短短时间内就敢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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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韵是被冻醒的。
如同一盆凉水泼在头上,被迫醒来,刚恢复意识,姜韵就感觉鼻腔一阵窒息,漫天的湖水,似要将她淹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姜韵浑身发抖。
她被姜氏夫妇接回去后,曾被二房家的孩子推入水中过,就此落下了寒疾和阴影,年幼时的阴影让她发抖,特意打扮的华服首饰在这时,都成了累赘。
身子越来越重,似都拽着姜韵往水下掉,姜韵似还听得见岸上两人的对话:
“……合颐宫……”
“别想了……禁军……快走!”
“……娘娘让我们亲眼见她咽气,这样行吗?”
“别废话了,你真的想给她陪葬吗!”
姜韵被水淹得迷迷糊糊的意识倏然清醒,近乎目眦欲裂!
合颐宫?
他们要对念儿做什么!
姜韵挣扎的力道越发大,湖面荡起水花,把岸上两人吓得一跳,其中惊慌:“她醒了!怎么办?”
“快走!”
姜韵奋力地想朝上泳去,可浑身发冷无力,尤其是湖水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口腔,憋得她瞪大了眸子,浑身渐渐没了力气,意识在溃散。
念儿……
就在姜韵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忽然从水底她感觉到有人将她顶了起来,头冒出水面,姜韵一愣,遂后下意识地大口喘着气。
意识涌来,姜韵隐隐约约听见微弱的声音:
“……娘、娘……奴婢托你、上去……”
是素安!
“……来人!救人啊!”
素安快撑不住了——姜韵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认知!
姜韵来不及去想太多,生平来第一次失态地大声哭喊,声音哑到不行,却用尽最大的力气去求救!
这种动静不小,终于被人发现,忙有宫人匆匆喊了人,付煜和禁军匆忙赶到,就看见湖中狼狈不堪的姜韵。
付煜心脏似乎停了一刹那。
不用付煜吩咐,宫人立刻下水救人,付煜被张盛死死拖住:“皇上不可啊!”
姜韵听见动静,忽然哭出了声,似劫后余生,似喜泣而泪,她不住地说:
“素安、素安……来人了,我们得救了……”
可就在这时,姜韵脸上所有的喜悦和庆幸全部僵硬在了脸上。
——她感觉不到素安了!
姜韵忽然浑身发抖,她似发了疯般拉住宫人,颤抖着声,近乎哀求地哭道:
“……还有、下面还有人……救她……救她!”
宫人怎么可能放开她,去救素安?
他大声地把姜韵的话传出去,转身将姜韵送上了岸,付煜抱住姜韵时候,只觉得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
付煜抱紧她,怒吼:“太医呢!”
姜韵被救上来后,虚弱地倒在付煜怀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她、救她!”
她浑身被水打湿,脸上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哪里有往日的一丝精致,狼狈不堪。
察觉她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害怕,付煜压住情绪,不断安抚她:“宫人去救了,你放心,会没事的!”
会没事?
姜韵拼命地哭着摇头。
许久,素安终于被打捞上来,她脸色被泡得发白,没了意识,胸膛处没有一丝起伏,衣裳不断地滴着水,被宫人放在地上。
姜韵推开付煜,软腿软脚地朝素安的方向爬过去,推着素安的身子,一声声地喊她,眼泪不住地掉:
“素安……素安、素安……”
付煜不忍心看,别过脸,想拉起她:“韵儿,你别这样。”
刚好太医赶到,姜韵眼睛一亮,她一把拉过太医,忙忙说:“太医、太医!快救她!快救她啊!”
太医愣了一下,看了眼皇上,就忙听命地跪下身子,替素安诊脉,只一搭上去,太医心中就咯了声。
他额头溢出了冷汗,抬起头,可对上姜韵期待的视线时,他堪堪哑声,一时之间竟不忍说话。
第171章
姜韵紧紧盯着太医, 堪堪哑声:
“你说话啊!”
太医无声地摇头。
即使什么话都没说,可他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姜韵怔愣住,微风刮过,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扯了扯唇, 深呼了一口气,抹了把眼泪, 摇头,看似镇定地否认:
“不可能!”
她一边摇头, 眼泪止不住地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渐渐地, 她身子似在发抖,湖边安静下来,只有她一人在不停地说不可能,让人心生余悲。
付煜拧眉,搂住她,看不下去:
“韵儿, 你冷静些!”
这句话似乎打破了平静, 姜韵脸上的故作镇定倏然破碎,她痛哭出声, 不断地用手比划着:
“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她一直托着我!我们都要被救上来了!”
她仰着脸,语言错乱地和付煜不住地说:“就差一点!就一点!”
姜韵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次知道,语言这么贫瘠,仿佛说什么都不能描绘出她此时的情绪。
哪怕当初, 她被迫离府, 她也不过对付煜失望, 不愿多说罢了。
哪怕她和念儿骨肉分离, 她思念成疾,可却还能忍了足足一年谋划!
因为她知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
可如今不一样!
素安就躺在她旁边,和往日一边,似唤她一声,她就会捧着笑脸起来。
姜韵恍惚间想起,一年前,她被卫椋接回府时,素安笑着对她说——日后就由奴婢伺候小姐了。
素安记得她不能用冰,记得她爱吃什么,记得每日催促她用药膳。
往日素安在身边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姜韵才发现,原来素安早就不知不觉成了她的习惯。
足足一年,朝夕共处!
姜韵忽然捂着胸口,只觉一阵抽疼,她疼得脸色倏白,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她忽然闷哼一声,口腔溢出血腥味。
付煜呼吸骤停,震怒:
“你疯了!一个奴才也值得你如此!”
姜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张口,殷红就溢出唇角,她堪堪哑声说:“连日日陪着我,死也要救我的人都不值得,那还有谁值得?”
付煜哑声。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姜韵神色极为冷漠,看向付煜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情绪,她忽然狠狠推开付煜,付煜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推到。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宫人更是噗通跪地不起。
付煜顿住,抬眸看向姜韵。
姜韵踉跄地爬起身,刘福忙忙上前扶住她,姜韵后退了几步,才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她看了四周人一眼,凄凉地呵笑:
“皇上,您让臣妾入宫!可您瞧瞧,您这后宫,可容得下臣妾!”
她恨极,近乎失了理智,最后竟大不敬地伸手指向付煜:
“你说,不会再让旁人欺负我,不会再让我深陷险境!”
“都是假的!”
她盯着付煜,半晌,她似累极了,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