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纪事——北风信子
时间:2021-09-09 00:27:06

  李桑桑想,若是有情人,一定会心急如焚。
  还好她不是。
  媒人喜笑颜开地捧着李桑桑的八字庚帖,回沈家复命去。
  巷角站着一个面色清秀的小厮模样的人,看了媒人的喜色,急得抓耳挠腮。
  他一溜小跑,从永兴坊出来,过了延喜门,又进嘉福门,直跑到了东宫。
  他找到了丁吉祥,在他耳边悄悄说话。
  丁吉祥面色一肃,挥挥手,让小太监下去。
  他走进了丽正殿,看见太子殿下正和少詹事大人谈话。
  卷帘尚未放下,神态悠闲,似是在讲些闲话。
  于是丁吉祥站在殿门口,偶尔听见里头的谈话声飘出来。
  林晏说道:“太子妃府中已经在准备了,两月后就会嫁来东宫。”
  高桓听到“太子妃”三个字,有些不耐烦,说道:“她还没过来,算哪门子的太子妃。”
  林晏没在意高桓的不满,接着说道:“良娣那边却还没开始准备……李府对此完全不知情,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耽搁,还是早些让李府准备为好。”
  林晏叫李桑桑良娣,高桓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并没有纠正他这个固执的错误。
  他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走神,有些闷闷不乐。
  林晏说道:“先前,李府和沈家议亲,我略有耳闻,若不让李府知道他家娘子被选中良娣,恐怕……”
  高桓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沉着脸说:“不会。”
  “不会?”林晏有些疑惑。
  高桓拧了一下眉,很快松开,他刻意说道:“李三娘子不会答应那些乱七八糟的亲事的。”
  似乎是在说服林晏,或是他自己。
  林晏叹气:“若如殿下所说,那她现在一定沮丧又焦急,殿下何不善解人意一点?”
  高桓冷笑:“难道要孤先对她服软?”
  林晏看着高桓,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一向心高气傲的殿下一点都没有发现。
  他就没发现,他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对付李三娘子身上了吗?
  太子一向漠视小娘子们,这样费尽心思却是绝无仅有。
  林晏知道曾经太子很看重李二娘子,在东宫亲近的人看来,太子是对那李二娘子刻骨铭心的。
  但林晏有时候感到疑惑。
  在宫闱生乱的时候,他外调别处。
  他离开长安时一切都平平淡淡,等他回来后,突然间,那个李二娘子,就成了太子心中的隐痛。
  “丁吉祥,过来。”听见高桓出声,林晏回神。
  高桓眼尖,看见丁吉祥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忍不住把他提溜了出来。
  “说,什么事。”
  丁吉祥支支吾吾,咬了咬牙,终于说道:“奴婢听说过李三娘子在议亲,害怕李三娘子出宫后李府那边节外生枝,于是派了一个小太监一直盯着李府那边。”
  高桓哼一声:“多此一举。”
  丁吉祥顿了一下,嘴里的话一犹豫,没有勇气接着说。
  高桓等了许久,没了耐心,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急切地问:“然后呢,沈家过来提亲?”
  丁吉祥声音有些发抖,他单字往外蹦:“对。”
  高桓脸上的懒散是紧绷的,看上去有些别扭:“李府拒绝了?”
  丁吉祥身子也抖:“李府……答应了。”
  原本懒散倚靠着的高桓坐起了身子,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盯了丁吉祥一下,眼中怒意散开,重新往后靠了靠:“李年答应了,”他冷笑,“不过孤领了圣旨,不足为患。”
  他问道:“李三娘子不肯答应吧?”
  丁吉祥牙齿都抖:“李三娘子她、她是答应的。”
  高桓拧起眉毛,惊怒道:“什么?”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下坠,轰然倒塌。
  但丽正殿依旧是日光明朗,窗外偶尔有清脆鸟鸣。
 
 
第26章 “有喜欢过孤吗?”“没……
  高桓感到手臂上青筋贲起, 他将手藏在袖中,往后一负。
  他的眸中盛满愤怒,面容冰冷:“说。”
  丁吉祥硬着头皮说道:“奴婢手下人打听的消息, 李三娘子私底下给沈家传了几遍话, 她一直在等着沈家的提亲。媒人到李府的时候, 李三娘子一直在院中站着,听到媒人拿了八字庚帖回去, 才像是松口气。”
  “松口气?”高桓问道,他声音是淡淡的, 但其中隐约的威胁感让人惊心动魄。
  丁吉祥闷了半天,想要蒙混过去, 但是眼看高桓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他只能说:“是。”
  高桓的手攥成拳,他听到自己的声线很平稳,平稳得有些刻意:“孤要知道,关于李三娘子的一切。”
  丁吉祥忙不迭地小跑下去,林晏看了他欲言又止, 终归是什么都没有说。
  霎时间, 偌大的丽正殿只剩下高桓一人。
  他低头看见大案上一只梅瓶,尚未到梅开的季节, 他摆了一只梅瓶在这里,斜插着一支桂花枝。
  他看着分外碍眼,长袖一拂, 顿时案上笔砚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想不通。
  想不通明明是对他一往痴情的李三娘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好像从未看清过李桑桑。
  不明白她的喜怒哀乐,不明白她的想法。
  一个喜欢他的女子怎么会期盼着嫁给另外一个人呢?
  他不愿去想那一种可能。
  ——李三娘子根本是骗他的。
  高桓在丽正殿坐到了黄昏,林晏踏着夕阳拉长的树影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方才丁吉祥递给他的数张纸页。
  丁吉祥害怕面对盛怒的高桓,于是求到了他的跟前。
  林晏走了进来,他很稀奇地在高桓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失落的情绪。
  “殿下。”他出声唤道。
  高桓抬头,开口道:“查到了什么?”
  林晏早已看过了丁吉祥递给他的东西,看完之后,他明白了丁吉祥为何求到了他的跟前。
  那个李三娘子……只是在苦苦应付太子殿下吧。
  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
  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来说,他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打击、欺骗和屈辱?
  作为高桓自小的伴读,林晏自然在乎高桓的感受,但更多的,却是在担忧那个尚未见过的小娘子的安危。
  一国储君若是发怒,只怕这小小女子根本承受不住。
  “说吧。”高桓看着林晏,神色冷静。
  父母何人,祖籍何处,高桓耐心地听了这许多废话,忍不住出言打断:“从李府那晚抄家开始讲起。”
  林晏止住了要说的话,见手中的纸页翻了几张,说道:“十一月,李氏因李年谋逆一事求情太子。
  十二月,李氏自荐。
  ……
  端午前夕,李氏窗洞大开,次日大病,未曾赴约。”
  高桓眉心一跳。
  端午那次,原来是故意生病。
  “……李年重病缠身,游医范景告知李氏兄妹,李年所需药引为琥珀金蟾。”
  高桓皱了皱眉头:“琥珀金蟾?”
  林晏说道:“当年从南朝皇室所得,圣上认为此灵药藏着长生的秘密,是圣上为自己准备的续命神药。”
  一切不言而喻,李三娘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在他身边伏低做小。
  高桓缓缓点头,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说道:“她既然是因为这药引而来,为何尚未得到这金蟾,却放弃了?”
  林晏看了高桓一眼,他虽然只是简单发问,听起来像单纯疑惑,细细琢磨一下,他像是在驳斥关于李桑桑目的的猜测。
  林晏有些迟疑,他慢吞吞说道:“那是因为……李年病情好转,游医范景在为李年寻找新的药引。”
  高桓的消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站了起来,面色冷漠,他问道:“范景是何人?”
  林晏说:“是李氏之兄李丛的好友。”
  高桓拧起了眉毛:“李丛……”
  林晏疑惑地翻了翻手中的纸张,李丛除了是李氏的兄长外,似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高桓无力挥了挥手,林晏就要退去,却听到高桓说道:“且慢,”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准备一下,孤要去见一见,孤未来的良娣。”
  林晏领悟了他的意思,
  高桓想要见什么人,何须知会他晓得。
  看来这次是要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
  林晏有些忧心忡忡。
  李府在沈桐登门之后,隐隐有股喜气充盈着全府上下。
  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李桑桑嫁过去之后,差不多是在娘家讨生活,日子不会难过。
  因为李桑桑的好事将近,王氏也开始多往外走动了些,李年经常跟在王氏左右,虽然王氏不搭理,却也自得其乐。
  许多年了,家里都没有这样的新气象。
  李府门房靠在门边嗑瓜子,忽然看见好些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溅起路边尘土飞扬。
  两队人马在道路两旁开道,中间飞出一人一马。
  白得胜雪,红得似火。
  一穿着绯红衣袍的俊美少年骑了一匹银白的马,面色冷漠,他直冲冲向门房冲撞了过来,惊得门房将瓜子皮吞到了喉咙里。
  “东宫诸人前来拜访,”那少年冷笑了一下,“孤的良娣。”
  李家大门大开,列队两行,个个面露紧张之色,门房给李年等人传信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听明白“良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急急忙忙稀里糊涂出来迎接太子大驾。
  不巧今日沈桐也在,高桓目光一睃,认出了他。
  他轻轻踢了照夜白的腹部一脚,照夜白慢步挪了过去,高桓手中的马鞭抵在沈桐胸口。
  “你就是沈桐?”高桓神色不明地问。
  沈桐看着高桓的马鞭,脸色惨白,他听说过太子曾经用马鞭将太监鞭笞至死,用的大约就是这一条。
  沈桐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在下沈桐。”
  高桓冷笑一声,实在没必要和沈桐这样蝼蚁一般的人置气,这只会自降身份。
  他收回马鞭,鞭尾不小心扫到沈桐的脖子,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了回去。
  高桓冷哼一声,策马往里去。
  李桑桑在院中坐立难安,掬水安慰道:“太子殿下应当不会这般无礼,毕竟是女子闺阁……”
  话没说话,一身绯红衣袍的太子就神色冷冷地站在院门门口。
  掬水住了嘴。
  高桓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口,噙着冷淡的笑意:“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孤捉你出来。”
  李桑桑抿了抿嘴,柔柔弱弱,她小声道:“我自己出来就好。”
  高桓冷眼看着她,明明是一个小骗子,却有乖巧可怜的模样。
  掬水担心地看着李桑桑,向前迈了一步,犹豫着想要挡住高桓和李桑桑,李桑桑看了看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李桑桑小步向高桓走过来,高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看着她蹙起烟眉,眼中似乎隐隐有水光,但仔细看去,却是清泠泠的
  高桓冷硬着问道:“和沈桐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李桑桑咬了咬唇,她看了一眼掬水,看到掬水恐惧和担忧的目光,李桑桑抬眸看着高桓,明明是刻意生硬,但她天性柔软,因此说出的话也是软软的:“换个地方说。”
  高桓冷着脸,看了李桑桑半晌,终于松开了她。
  李桑桑揉了揉她的手腕,她自小娇养,身上肌肤娇嫩,一点疼痛都受不住的,感到晚上传来丝丝痛楚,不自觉地眼角就带上了一点红。
  高桓的手掌灼热,连同他盛怒的目光,一起几乎灼痛了她,现在,余温一点一点散去,她感到手腕有些冷。
  李桑桑刚刚将手缩进了窄袖,高桓的手忽而从一旁握住了她。他的掌心有些烫,能触到一层薄茧就这样膈在李桑桑的掌心。
  李桑桑愕然,她看向高桓。
  但高桓只是紧锁着眉,眉宇间浮着薄怒。
  高桓拽着李桑桑,穿过内门,穿堂,垂花门,外门,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抱起李桑桑,放在了照夜白的背上的金鞍上。
  他的手穿过李桑桑胁下,轻轻一使力,李桑桑就双脚悬空,高桓看进了李桑桑圆瞪的眼睛。
  圆圆的,湿漉漉的,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又颤。
  他觉得李桑桑轻的如同一张帛,又小又软,他一手都能提起,一时间,他生出了无限的怜意。
  但这一点怜意很快消散,他清楚明白,这就是李桑桑无往不胜的伎俩。
  高桓飞跨到了马背上,他环住了李桑桑,握起缰绳,将众人惊诧的呼声都抛在尘土之后。
  李桑桑逐渐有些不安,她看着人群在她眼前呼啸而过,耳边有风穿过,高桓用这样失控的速度劫走了她。
  她费力分辨方向,周边略微熟悉的景致让她想到了那个秋寒露重的夜里。
  小楼里,昏暗的灯火中,夜梦初醒的高桓,和他眼中灼灼的光。
  这种事……
  李桑桑想到不该想的东西,又急又恼,她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她已经决定和高桓断了来往,她即将要嫁给沈桐,她的人生不应该继续和高桓纠缠。
  高桓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抱住了她,试图安抚她的急躁情绪,但是李桑桑不肯,她咬唇,恨恨地说:“不要带我去那里。”
  高桓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有些难看,他说:“孤、只是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有话要问你。”
  李桑桑眼中含泪,直瞪瞪地看着他,高桓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缰绳上粗糙的麻线扎进他的手掌中,他扯住缰绳,换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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