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乔鹿身后飘来一道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温柔声音,她转身,顾严没等她,直接下了楼。
乔鹿没走,她穿过工作人员进去问冯导:“不拍吗,导演?”
“顾严说要带你磨磨这段演技,他应该是怕你NG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冯肃宁说:“他人呢,你跟他去练习练习,待会儿争取一条过。”
乔鹿嗯了声,独自下楼。
顾严站在一楼楼梯口没走远,见她下来,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他们有一阵子没见了,而且乔鹿把他免打扰后再也没点开过他的对话框,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联系她。
作为不知者,乔鹿不觉尴尬,反观顾严,神态也如之前一样淡然温和,就是不明白他俩练习抽烟为什么要选在洗手间门口。
“来吧。”乔鹿伸手要烟,她想快快结束两人独处的时间。
顾严没给她,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全新未拆的防霾口罩。
乔鹿疑惑地瞥了眼,他撕掉包装,捋开她耳边的细发,指腹上有茧摩到了她的耳廓,有些糙还有点冷。
带子随他轻轻的动作挂到耳后,指尖剐蹭到了乔鹿温热且突然泛起红的耳垂。
另外一边也被他这么挂上。
这是干什么?
乔鹿抬起眼,对他的迷惑行为有点费解,但这顿操作也确实让她眸子里的光泽亮了亮。
清冷排斥的眼尾,隐约还是有很浅淡的绯色在里头。
“这样我怎么抽?”乔鹿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抱怨和柔媚五五分。
顾严敲了根烟含进嘴,看着她,深邃黑眸里不见温情,反有点恼,烟随他开口而上下抖动,口齿略微不清:“跟你聊聊。”
淡蓝色火苗蹭地窜起,烟丝被烧着,一缕白烟随风起,朦胧在他的眉宇间。
顾严抽烟的手法不生疏,他拍的电影几乎都有抽烟镜头,他本人不抽,却也因此学得有模有样。
他深吸一口进肺,从鼻腔吞吐出烟圈,五官藏于烟雾缭绕,表情不明。
烟夹在指间,顾严背靠凭栏垂下手,转头看她,“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样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微妙,顾严微顿,加了句:“不是要我帮你吗。”
乔鹿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帮不上。
“不用。”乔鹿把口罩摘下,纤细的指节勾着他的胸袋,将口罩塞了进去,“不练别浪费时间。”
她踩着高跟上楼,金丝边旗袍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还显出两分绝情来。
雨下得更大了,二楼的木板坑洼不平,有的地方积了点水,乔鹿没注意,溅脏了脚上的红色绣面。
见她那么快回来,冯肃宁诧异:“不是说费点时间吗,这么快。”
乔鹿瞥了眼身后无人,似开玩笑地说道:“教得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顾严那小子真是,自己本来也不会,非要教你,还被乔鹿同学你给嫌弃了。”
笑闹声落下,顾严正上来。导演不耽误大家时间,两人站定好位置立刻就投入拍摄。
江野和妍橙事后靠在一起,男人嘴里叼着烟,妍橙有眼力地给他递上了火机,两人分别念台词,然后妍橙取下江野含在嘴里的烟。
上面洇湿着他的温度,妍橙把烟含进自己的嘴里吸。
乔鹿第一次抽烟,唇瓣贴近烟蒂的一秒,她回忆着昨晚看来的抽烟技巧,将其按在妍橙的性格里加以转化。
烟草味入喉,没有想象中呛,她演得吞云吐雾,其实不过肺就是在嘴里含了一遍。
白烟如缕,雾蒙蒙的有些不真实感,江野接下来有大段台词要说,乔鹿只需要适当附和两句便好。
这是乔鹿最后一场戏,过了就可以正式杀青。
跟她曾经做的梦相似,戏拍完,她和顾严分道扬镳。
只是现在她还被顾严搂在怀里,他的臂弯非常坚实,不知有没有带着刚在楼下受的气,劲儿比平时大得多。
乔鹿胳膊细瘦,骨架也小,顾严那力道捏上来就跟要碎了她骨头似的。
她除了忍,还要注意表情,不能笑场也不好出戏,不然这戏没完了。
上一段台词他说完,有一个要看向妍橙的近景眼神,乔鹿没帮他配戏,自顾看着前面,顾严的视线全程盯着她的侧颜在演绎。
乔鹿的侧面轮廓也很美,有棱有角,还有精致的美人尖,绝对不存在出戏一说,但过了有一会儿,乔鹿耳边迟迟没听见顾严下面的台词。
久到冯肃宁都以为顾严麦克坏了收不了声音,“卡——什么情况?”
顾严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还是搂着乔鹿,他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抱歉,忘词了。”
看似普通演员都会犯的毛病,其实不稀奇,但发生在顾严身上就很不可思议。
至少乔鹿和他拍的所有戏份,除了动作反应NG,顾严绝不会存在忘词错词的情况。起初这还给乔鹿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以至于她都不太敢怠慢背词这件事。
结果,乔鹿就要杀青了,顾严居然震惊在场所有人地卡词了。
监视器前的冯肃宁听到这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阿帆拿来剧本给他,顾严扫了眼即刻还了回去。
第二遍继续。
同一个地方,顾严又NG了。
乔鹿这才回头看了眼他,顾严垂着头,似有点无奈且不是出于本意的样子,但乔鹿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那一头的冯肃宁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握着对讲机声音很凶:“顾爷,最后这点了,你帮帮忙啊。”
导演无语得南方口音都出来了,阿帆再一次跑上来递剧本,这回顾严看得耐心,看完卷起剧本拍了下乔鹿的肩。
乔鹿侧过头跟他对上视线,顾严眼神细腻,声音温温的:“看我一下。”
他在说待会儿拍戏,让她在镜头外帮他配戏。
为了顺利杀青,乔鹿淡道:“嗯。”
第三次开拍。
乔鹿按他要求赋予感情地带入妍橙的角色看着他,顾严的情绪很到位,眼神里多了味除开“欲”之外的东西,似友情又高于友情。
这一阶段的江野和妍橙已经超越床伴关系,转而升华成了另一种相互偎依的知己关系。
所以在情感上的度会有很大的突破。
眼神过关后,又到了前两次卡词的地方,顾严其实都记得台词,但他还是没说。
他突然倾过身在乔鹿唇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唇瓣相触的一瞬,乔鹿明显感觉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对方的唇很冷,夹着很淡烟草味,在短短两秒时间,顾严把江野对这段“感情”的珍视用这枚吻来加以表现。
江野是个粗人,所以吻得越轻,说明情越重。
镜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顾严新增加的这一幕,且乔鹿的反应也很好,她在戏里没有出来。
冯肃宁一本满足的同时对顾严临时处理这种表演细节的演技尤为赞赏。
多加了这个轻吻后,顾严很顺利地把剩下的所有台词轻松说完,冯肃宁终于喜笑颜开地拿着扩音喇叭忍不住称赞他:“你他妈绝了顾严!”
而顾严没理会,他在演技上得到的褒奖太多太多,像这样加上一些出乎意料的细节并不少见。
乔鹿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顿感意外但没有多疑,因为顾严对表演的热忱绝对是超乎她想象的。
这点她也认证。
顾严下了床站在床边,忽然抬手摸着乔鹿的发顶,说:“抱歉,没提前问过你意见。”
乔鹿抬起头看他,他的手自然拿开。乔鹿脑子里忽然闪现过上回亲他前,提前问他的画面。
是他碰巧那么说还是故意挖苦她,乔鹿不得而知。所以就礼貌又疏远地回他:“没关系。”
“你演得很好。”顾严说:“电影上映前都不要在意网上那些评价。”
他知道前段时间乔鹿被他粉丝网暴,虽然工作室已经发过相关尊重同剧组演员的声明,但效果甚微,甚至还起了逆反作用。
后来顾严花钱请水军下场刷了评论这才好了点。
“祝贺我们乔鹿同学杀青了!”冯导突然捧着花走过来打断两人对话,“大家鼓掌!!”
身后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上面摆了一份以乔鹿为人偶定制的巧克力蛋糕,微弱的烛光颤巍巍地还在努力亮着。
“谢谢导演,谢谢大家。”乔鹿站起来深鞠了一躬,“辛苦你们了。”
冯肃宁把花献上,抱了抱她。乔鹿绝对是《银杏林》这部电影里最大的点睛之笔,他为自己当初锲而不舍的执着而感到无比庆幸。
是她挖掘了顾严深层次的感情戏,也是她创造出了一个最符合冯肃宁心中所想的冷艳妍橙。
冯肃宁说:“乔鹿同学你也辛苦了,还有什么话要跟大家说吗?”
乔鹿抱着花,心里有很多感触,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顾严身上,这是她在这部电影里无意收获的“爱”,但到今天为止,需要彻底画上句点。
以后可能也见不到面了,所以乔鹿允许自己又多看了一眼。
她咽了咽,真诚道:“祝《银杏林》票房大卖。”
“好喔!!”所有人齐声高喊。
大家分着吃蛋糕,不时有幕后人员过来找乔鹿要合影,最后所有人一块儿拍了张大合照。
顾严本来站在乔鹿旁边,摄影师喊“三二一”的时候,乔鹿突然换到了冯导的另一边。
两人各站在导演身边,留下了最后一幕。
顾严下午还有其他通告,肖红像个唐僧一样一直在他旁边催催催。
“有点困,帮我去买个咖啡。”顾严随口把肖红支走,整个空间都静谧下来,化妆师过去帮他卸妆。
乔鹿的妆都是自己卸的,她不喜欢化妆品残留在脸上过夜,所以卸得很慢很精细。
顾严突然问:“签约的事想好了吗?”
预告片发出后,以乔鹿之前已经攒下的流量,会有经纪公司接二连三地找到她。
但鉴于她动不动失联这点,顾严放弃了自己以前放任她自由的想法。乔鹿必须签到他的工作室旗下。
乔鹿捏着化妆棉的手顿了下,她想起鹿珩邮了她好几次合同扫描件让她签约,但她一直吊着没回。
这次乔鹿被黑他帮了很大的忙,理应给点奖励,最主要是能借此拒绝旁边这个人的“帮忙”,以此划清两人的所有界限。
“我没说过吗?”乔鹿故作恍然,转过去看他:“我已经签新公司了。”
“……”顾严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失联的这些天,是找好了新东家,而不是因为网上的舆论情绪低落?
顾严问:“什么时候的事?”
乔鹿姿态随意,说得也轻松:“其实他们之前就想让我签,刚好这次提出的价格不错,我就同意了。”
顾严舒缓的眉目微微有了情绪,又问:“签的哪家?”
乔鹿信口拈来:“这个先要保密,公司到时候会有秘密安排。”
她现在说话的语气和早上刚来片场时完全是两副模样,杀青愉快他能理解,但顾严莫名觉得她好像在有意拒绝他的所有好意。
甚至想故作轻松地撇的干干净净。
顾严平静地换了个话题:“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乔鹿拒绝得很干脆,既然已经杀青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就好了,她其实看不明白顾严这幅样子是想干嘛。
总不能真当自己是她的伯乐,所以一心一意想要解救她吧。
想到这儿,乔鹿突然觉得很可笑。
毕竟她这匹千里马性子野,之前可是看上这位伯乐本人了。
顾严侧身对旁边的化妆师说了两句话,然后那化妆师就出去了。
偌大的空间安静无声,顷刻间又成了他们两人独处。
乔鹿继续卸妆,她重心忽地一偏,连同转椅被顾严一把拉了过去。顾严的底妆正卸到一半,现在黑黄不接的,看上去像个唱戏的。
不过也是小生,毕竟底子在那摆着。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似叹了声气地说:“乔鹿,我们把话说清楚。”
乔鹿笑了下,特别简单的笑容。
因为她也正有此意,比起猜顾严那点神奇的脑回路,这样摊牌直接方便,“你先说我先说?”
顾严抬了下下颚,示意她:“说吧。”
乔鹿站了起来,滑椅因受力往后推了开。她两手撑着顾严的坐椅扶手俯下身,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顾严不改面色,对她这个举动似是习惯。
这么近距离看她,顾严都数的清她卷翘的黑睫究竟有多少,她的皮肤细腻到几乎没有毛孔,唇瓣因为褪去口红,稍显粉意,与她平时给人的感觉有几分出入。
乔鹿勾起下巴,展示出了一条精致高傲的颈弧线,她的性子由不得她在这种时候有一秒的卑微。
“我只被喜欢我的男人管。”乔鹿顿了一秒,眸光烁闪着,又像妍橙那样语调蛊惑地挑衅道:“这样顾老板还想管我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像催眠的音符乐章,仅仅是恰如其分不偏不倚地坠落在了顾严的左心室。
空气似凝滞。
镜子里,乔鹿姿势欺压,顾严面上无动于衷。
片刻过去,男人直起身,唇距逼近到只有指甲盖大小,乔鹿下意识退后,顾严伸手压着她的发顶不准她动。
一如试镜时她想逃离,顾严一样制止了她。
“喜欢你就能管你?”顾严忽地轻笑,眼底的温柔已被揉碎,他的气息拥在乔鹿鼻尖,夹着快殆尽的烟味萦绕着,他自语道:“那我确实能管你。”
他现在喜欢乔鹿胜过他自己。
乔鹿眼神冷清,并没有因他口述的结论而有半分动容,趁顾严不备,她轻而易举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站直了身。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轻飘,秉持着那点不容任何人轻贱的清傲,说:“顾严,我不玩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