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也很惦记侯爷。”
祁展年瞪了他一眼,佯装漫不关心:“他还说了些甚么?”
丛昱近几年夹在他们二人当中,惯是能打马虎眼:“小侯爷惦记老爷夫人,盼得您二位身体安康呢。”
一听这话,他便来了脾气。
“他若惦记我们,就不该呆在应郓那个破地方。早早回绥阳,谋个文官不好吗?成日里舞刀弄枪的,到了这个年纪,连婚事也没个着落。不知吓跑多少小姑娘!”
祁展年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把后院里修枝盆景的夫人招惹了过来。
侯府的夫人通身贵气,她身着牡丹花纹蜀锦衣,举手投足间秀丽端庄。
丛昱不得不感慨,也唯有夫人这名动绥阳的容貌才能生出他家主子那副恣意俊朗的模样来。
“一大早的,尽听你在那嚷嚷了。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祁展年觑了她一眼,面上虽有不服气,到底还是乖觉住嘴。
夫人兀自坐下,抿了口茶,眼底的关切藏也藏不住:“荀儿在永宁如何?何时回绥阳?”
丛昱大汗一抹:“主子没说具体时日,想来待他处理完手头的事便会自行回来的。”
闻言,祁展年抿了抿嘴,心里隐约感到不安:“圣上交付给他的事不是办完了吗?”
既办完了,老赖在永宁又算甚么事?
丛昱支吾了半天。
知子莫若父。
事实上,还未等丛昱回话,祁展年便猜了个大概,他指着丛昱,压低声音问道:“他是不是在查十二年前的事?”
十二年前的事早已盖棺定论,就算侯府与将军府世代交好,可天子脚下,谁敢公然同圣上唱反调。
祁展年不是没查,只他一查,身边的人就无故受到牵连,几年下来,与当年之事息息相关之人,死得死,伤得伤,没个好结果。
丛昱生怕事情败漏,他摆手道:“没有没有,主子只是...只是...”
忽而他一拍脑袋,想出了法子:“对,他只是瞧中了一个姑娘!”
*
扶安院内,白念理着珠翠阁的首饰。
她将木匣打开,拿出贴翠华胜重新装裹。
白念知晓柳氏喜欢艳丽夸张的东西,平日里恨不能将尊贵显在面上。
这枚华胜价格昂贵,色泽做工都是珠翠阁里独一份的,想来柳氏应会喜欢。
用过午膳,白念便去了褚玉阁。
柳氏今日妆容素丽,面色皙白,乍一瞧还带着几丝烦忧。
她往常总爱佩些雍容华贵的珠玉,只今日,腕间空无一物,就连日日不离身的玉镯也没了踪影。
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白念搁置下手里的匣子,开口问道:“阿娘,您近日可是遇着烦心事了?”
柳氏心虚,不敢正眼瞧她。但以她目前的处境,有些话仍得开口。
“念念,我记得你阿爹曾在永宁的一个小县购置了几处庄子,那几处庄子的田契可是在你手中?”
白念愣了一瞬。
诚然,白行水购置过几处庄子,田庄作物丰产,每岁盈利优渥。这庄子的田契,她也听阿爹提过,说是日后要作为嫁妆交予她手里。
可这田契的具体去向,她没问,故而阿爹也没刻意提起。
“阿爹没同我说。”
话音甫落,柳氏神情暗了一瞬。面上的变化落入白念眼里,白念愈是捉摸不透柳氏的心思。
“阿娘,您要田契做甚么呀?”
第26章 身形 脑袋里全是阿寻的身形轮廓。……
柳氏瞥了一眼白念,白念眸底澄清,出落得水灵。
白行水待白念当真极好,除了因着远海,父女俩极少碰面外,他几乎事事都思虑周全。
从未教白念受过半点委屈。
反观自己,再反观...
她指尖抠入掌心,轻笑了声。
“阿娘,您怎么啦?”
小姑娘晃着她的胳膊,心里隐约有些害怕。
柳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信口说来:“无事。不过是庄子年岁久远,有些账目记不太请了,便想瞧瞧田契的亩数。”
白念将将松了口气,她打开匣子的锁扣,将华胜推至柳氏跟前:“阿娘,这是我在珠翠阁买的,您瞧瞧可还喜欢?”
柳氏面目含笑,点头手下。
直至白念出了褚玉院,柳氏才敛起笑意,浑是怒气地扫了桌面所有的东西。
茶壶杯盏滚落地面,绽成支离破碎的瓷片。
一旁伺候的常嬷嬷一个激灵,抚着胸口叹气道:“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柳氏目光凶狠,锁骨深深陷入:“我在这白府十二载,他竟连从未向我兜底,既防着我,又为何让我来当这个主母。”
甚么房契田契,凡是重要的,她翻箱倒柜,找遍整个褚玉院,也瞧见个影儿。
紧握的手轻微发颤,她忽然冷笑:“也是。原先就是逢场作戏,他替我赎身,我替他照看白念。”
这事原先公平得很。
只人贪欲无艺,得陇望蜀。
一朝靡衣玉食,哪还记得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时候。
常嬷嬷默不作声地收拾瓷片,关于白府的家事,她也知道一些,只是不全。
“夫人,得过且过吧。老爷待您不薄,金银不缺的,您这样又图甚么呢?”
图甚么呢?
寒时图暖、饿求食,温饱如汤沃雪时,贪得无餍。
求钱要权,眷情恋欲,这才生出后边棘手的事来。
柳氏走至墙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墙面的字画。
“先将这些拿去卖了吧。”
常嬷嬷瞪圆了眼,疑窦丛生:“夫人,您说您侄儿重病在卧,没钱瞧病,拿些银钱帮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您侄儿病重到何等地步,现如今,怎连屋子的东西都要押卖?”
被她这么一问,柳氏心里发慌。常嬷嬷虽是屋里人,却也不算是心腹。
白行水怎会将她的心腹留在褚玉院呢?
柳氏转过身子,兀自取画:“我那侄儿生在穷乡僻壤的小县,原先靠自己还能谋份活计,眼下他生了重病,又无人照看,我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怎忍心弃之不顾?”
常嬷嬷拿她没辙,只好捧着她拆下来的字画。
“还有一事需得麻烦嬷嬷。过段时日,我打算将我侄儿接来同住,届时还得劳烦嬷嬷将东厢房拾掇出来。老爷不在,府里多个人也能热闹些。”
常嬷嬷正想说甚么,思及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忍住了。
屋内独留柳氏一人,她从小屉里取出一封书信。书信字迹潦草,想必写时心乱如麻。
来回看了好几遍,柳氏终于浩气长舒,露出一抹松快的笑。
*
用过午膳,白念端坐在桌案前。细碎的阳光钻入窗楹,落在她正要临摹的字帖上。
字帖的小楷端庄秀巧,一笔一划正中寓欹。
白念临得认真,从容不迫,只落笔后的每一个字皆如春蚓秋蛇,教人忍俊不禁。
流音感叹道:“小姐这字请多少先生,偏偏一点长进都没有。”
白念握着笔托腮,很是不解:“我分明就是依照字帖临的,每一笔都依样画葫芦,怎到最后还是歪七八扭的呢?”
流音端起桌上宣纸,半懂不懂地看了半晌:“有些歪七八扭的,到底还是能认出来。比如说这个‘颜’字。虽与字帖上的毫不相干,但也不妨碍我认它。”
白念点点头。
两个臭皮匠聚在一块儿,愣是给自己寻了台阶下。
“小姐,阿寻不是读过书吗?想来读书人的字应是好的,不若改日教阿寻帮你瞧瞧?”
白念捻着狼毫,鼻尖掭饱的黑墨反衬出一张雪白娇嫩的小脸,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后,她双眼放空望向窗外。
“阿寻的字应是好的。可我昨日对他才发了一通脾气。”
流音放下手里的宣纸:“您是主子,又于他有恩。这些不过是他的份内事罢了。”
话虽如此说,白念却从未拿他当作下人。
初见时便有扑面而来的熟稔感,这几天相处下来,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愈发强烈。
这倒也怪。
白念挠了挠脑袋,实在记不起二人有何交集。
总不能是她当真垂涎阿寻的美色吧?
话说回来,阿寻生得这般好看,身材廓形又恰到好处,昨日压在他胸口时,触感硬/挺,想必衣裳底下又是一片大好风光。若是身份显赫些,身后的姑娘还不知排到何处去。
小姑娘咬着自己的指尖,脑袋里骤生一个想法。
“流音。”她招手换流音贴近,附耳问道:“你可看过那样的册子?”
话才说完,小姑娘的耳垂几欲沁血。
她自幼乖顺规矩,姑娘家不该看的她都没有看过。
沈语安没少嘲笑她,说她到了及笄之年,却仍有些稚气未脱,兴许是家里人将她护得太好了。
可这又有甚么法子,府上的嬷嬷和阿娘从未向她提过这事。
流音愣住,也没明白。
白念咬着下唇,语气含糊道:“哎呀,就是坊间流传的,带图册的那种嘛。”
上下句一关联,流音知了大概,她小脸涨得通红。
“小姐,您胡说甚么呢?”
她怎么会看哪种东西。
白念叹了口气,一双乌黑的眸子似水洗过的葡萄,眨呀眨,憋了半会仍是忍不住。
脑袋里全是阿寻的身形轮廓。
“我听语安说,男子肚腹像八块拼凑在一起的豆腐,很是好看,可惜我没见过。”她揉着自己平坦的肚皮:“不像我,只有一块。”
“流音,我们去书肆买些书吧。”
流音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不太对劲,这是甚么邪乎事?她为甚对男人的身形大有兴致?
见白念起身,她生怕小姐做出甚么荒唐事,忙拉住白念的手:“小姐,买甚么书?”
白念红着小脸,羞于启齿,眸子滴溜一转,改口道:“习画的画册。”
第27章 胡庸 摔断了手还敢骑马呢
二人出了府门,祁荀今日休假,一早出了门,并未与她们同往。
今日日丽风清,柳亸莺娇。马车的帘幔遮了大半兴致,直青鸾桥时,白念便同流音下了马车。
过桥右走,书肆位于青鸾河岸。
墨香萦绕在鼻尖,册子整齐有序地列在书柜上。
经史子集、医药营造,凡是能说出类目的,尽可找着一二。
白念在柜子前慢条斯理地晃悠,她面薄,不好直接询问掌柜,东瞧瞧西看看,直至绕到书肆最里端的角落处,才瞧见几册崭新的图册。
“秘戏图?是这个吗?”
她的指尖在页面处来回试探。瞧见左右无人,这才偷偷翻开一面。
白念和流音凑着脑袋去瞧,只见微黄的纸面上,以极细的笔触勾勒出一对赤身男女,男子伏在女子身上,二人纠缠一块。
白念猛地合书,胸口一阵起伏。
她咽了咽口水,面若芙蕖,蔓延至脖颈处。
一旁的流音早早捂住了眼:“这...这就是小姐要买的画册吗?”
白念浑身燥热,语安只说画册香艳旖旎,却未细说里边的人如何颠鸾倒凤,如何巫山云雨。
她面红耳赤地将画册摆回原处,走了几步,仍是按耐不住好奇,又偷摸回去翻了几页。
甚么稀奇古怪的姿势皆有,白念从未想过,床第之私还能翻出这么多新花样来。
只可惜画册上的男子一脸富态,身上的肥肉松松垮垮,相较于阿寻的身形,简直云泥之别。
白念鼓了鼓嘴:“兴许还没阿寻的好看呢。”
流音听后,吓了一跳。
总不能去了一趟庆春院,赎个男倌,便当真馋上身子了吧。
翻了几页,她便着流音付银钱。
书肆外,春风拂面。
白念原先就生得白,易显面色,她小脸粉扑扑的,像颗汁水清甜的蜜桃。
小姑娘正与流音相谈甚欢,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喧哗,喧哗过后,马蹄急踏的声音愈发逼近。
七弯街上的人群急匆匆地拨至两侧,一匹鬃毛油亮的马匹踏过石板,引领哀啸,最终停在白念跟前。
一抬头,马背上的男人单手牵绳,目光毒辣地盯着白念的脸。
流音小声嘀咕着:“摔断了手还敢骑马呢。”
白念以手肘轻撞流音,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陈正端吊着手翻身下马,整个人往白念身前一站,面上扯出一抹鄙夷的笑。
“白姑娘,真是有缘。”
流音挡在白念身前,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白念后退了一步,只一瞧见陈正端的脸,便想起春日宴上的事。
她揉着自己的手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正端来者不善,白念是知道的,她扯了扯流音的衣袖,示意她赶紧回府。
“要走也行,我今日正是向白府讨说法来的。”
白念步子一顿,茫然转身。
白府同陈家并未有交集,何来‘讨说法’一词。
却听陈正端说:“先前便觉得奇怪,我好端端骑马,怎会无故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来才知,是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白念听得稀里糊涂,他该不会以为,动手脚的是白府的人吧。
陈正端拦住她的去路,面上丑态毕露:“白小姐,你府里的人断我一只手,我该如何讨回来呢?”
这事稀奇,且不说白府同他无冤无仇,便是底下人的私事,也属实怪不到她头上。
白念虽怕她,将话说清的底气却还是有的:“你这话从何说起呀?”
陈正端也不弯绕,直言道:“我府里的人亲眼所见,那人使阴招后,多次来回白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