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湫十提了提眉,轻笑道:“还以为饮了酒能让亲近一下。”
结果还是滑不溜秋,精得很。
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喃喃自语,琴灵醉醺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我去看过婆娑剑灵本体的伤了。”
湫十下意识问:“怎么样?”
“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没有消散的危险,就是沾惹了些东西,有些棘手。”
湫十不知道它们这些从洪荒中州时期活下来的天地圣物口里的“有些棘手”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惊天难度,但从它们两个都无法祛除的程度来看,她没敢多问。
而且看样子,琴灵也没打算多说。
“对了。鹿原秘境开启的时间可能要提前。”半晌,就在湫十以为琴灵已经回到妖月琴中的时候,它开口,丢下了一颗炸弹。
“提前?怎么会提前?”湫十愕然,她水晶一样透明的指甲在窗边缓缓下落,声音中惊讶的意味不加掩饰:“鹿原秘境每次开启的时间都是由六界宫推演上千次得出的日期,合应变数,从未出过差错,怎么这次突然就要提前了?”
很快,她收拾好情绪,又问:“提前到什么时候?现在过去可还赶得及?”
鹿原秘境是整个六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每一回开启,由六界各族太上长老组成的六界宫提前数千年就要开始用大神通演算,算出最适合开启秘境的时机以及秘境所能承受的,能达到最平衡的人数,再根据总体实力,对六界的贡献以及其他一些考据,将总名额分配下去,严格把控,多一个也不行——这就是之前莫软软为难的原因。
这不是她和湫十能擅自做主的事。
而其他的散修,也不是全然被拒绝在门外,跟这样的惊天机缘错过。
他们可以通过另一种自然开启的门进去,但从那个门踏进去的人,会被传送到整个鹿原秘境的边城,据说曾经是中州之地关押死囚、罪恶和邪祟的地方,无比凶险不说,主要是——
边城只有危险,没有机缘。
他们得在边城之中找到唯一的通天道,然后筛落足足六成的人,才有机会离开边城,被随机传送到秘境其他地方。
这个就看自身运势了,传送到中心点的城池算运气好,传送到偏僻的古镇小城,也只能叹一声天意如此。
那样的地方,程翌以重伤之身进去,只怕会连骨头都不剩。
相比而言,像湫十他们这些获得名额,直接被六界宫的大能们联手送进中州十二主城的人,无疑幸运且省事太多了。
若是距离开启时间还长,湫十倒不至于如此惊讶,主要是距离六界宫通知下来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
从主城出发到鹿原,路上时间算得宽裕点,需要一个半月。
剩下的时间,她想陪宋呈殊好好过个生辰,再准备清点一下进鹿原秘境可能需要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还有那块遗迹图上的字,她也还没来得及查出来。
如果真要现在就得走,那就太匆忙了,真打得人措手不及。
六界宫到现在都毫无动静,根本没有通知下来。
沉默半晌后,湫十反应过来,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吧?”
“骗你做什么。”琴灵懒洋洋地道:“你等着吧,最多明日,六界宫那些没见识的老头们就要一个个下通知让你们收拾东西赶紧上路了。”
“婆娑没认主之前,一直镇守在凤回城的地底下。异变早在万年前就开始了,但前期它在沉睡中,那种变化又太微妙,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惹上麻烦了。”琴灵说到这,歪着脑袋慢慢打了个酒嗝,见湫十不说话,提高了声音道:“凤回城,凤回城你不知道吗?中州十二主城之一,洪荒时……”
“洪荒时那位天凤大人的驻地,也是他的埋骨地。”湫十打断它,慢慢道:“我知道。”
琴灵接着道:“我看了婆娑的记忆,我们这些曾镇过中州各城的圣物对那个地方感知更敏锐,婆娑是昨日子时察觉到了时间变动,但无法确定,今日我跟着它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六界宫里的那些老妖怪很快就能感知到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吧。”
这样一来,湫十的计划全乱了。她二话没说,从窗边走到里屋,将抽屉翻开,长指微点,解开上面的禁制,露出了里面躺着的十几个空间戒。
“这消息属实吗?”湫十生怕是琴灵喝酒之后的嘴瓢,她顿了一下,换个方向问:“婆娑呢?它也饮酒了?”
“它?”说起婆娑剑灵,琴灵来了精神,它嗤的笑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道:“它现在被那东西缠着,本体都显现不出来了,一堆的破麻烦,还饮酒呢,喝茶都没心情。”
自从发现昔日高居圣物榜首,死死压它一头的老熟人落魄成这样了,琴灵作为当世已经现世的圣物中最完好、最强大的一个,尾巴就差翘到天上去,浑然不提它从前在婆娑剑剑光下忍气吞声的日子。
湫十得了它的准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将留音玉解下来,精准地找到秦冬霖留下的那一道剑气,指尖微动,输入一丝灵力。
没过多久,留音玉亮了起来。
“秦冬霖?”湫十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秦冬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刚才琴灵回来,它跟我说,鹿原秘境的开启时间要提前,这事婆娑剑灵跟你说过没?真的还是假的?”湫十一口气说完,等着他回答。
留音玉的那一边,男人清冷的声线稳稳入耳:“说了。”
就是确有其事的意思。
湫十缓了缓,抚着额站起来,小声道:“我去收拾东西。之前我在符玉斋定了一批伤药和恢复的丹药都还没到,还有主城府的纯露,加上我之前刻意留着的,一时之间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十瓶。我们那么多人呢,感觉怎么都不够用。”
她一着急,话就有点多,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主城这次带队的是宋昀诃和她,宋昀诃要忙的事更多,包括跟底下队伍中成员的一些私下沟通,了解状态,甚至还要组成一些配合,使用连贯的法阵应对危险。湫十不喜欢做这些,就负责准备进鹿原可能会需要的一些伤药,灵丹,以及镇噩的灵符。
别的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但像灵符这些有时间限制的东西,放得越久,上面的符文威力渐渐削弱,过个三年五年的,就已经是一叠废纸。按照湫十原来的设想,最好是在出发前几日去符玉斋让灵师绘制,尽量让使用时间达到最长。
这些东西都是只能多,不能少的。
秦冬霖也在翻看空间戒里的东西,他负责整个流岐山的队伍,要考虑的事项更多。
留音玉静静地亮着,湫十将它搁在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做各的事,气氛倒也融洽。
等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湫十推开楹窗,外面天穹沉黑,圆月皎皎,已至深夜。
她没心思做别的,思来想去,干脆将那块被劈成一半的残图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几盏琉璃灯随着她的心意漂浮到了近前,将残图上的每一条弯曲的线、每一块笔尖加深的墨渍都照得直观清楚。
湫十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一幅图。
反而更像是小孩的涂鸦。
她坐着桌前,托着腮,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留音玉另一边的秦冬霖放下手中的瓷瓶,动作顿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
“秦冬霖。”
许是外面的月色太温柔,秦冬霖听着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竟也觉得温柔而顺耳起来。
“你还在没在听我说话啊?”湫十声音提高了些。
“我在。”秦冬霖的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我现在有个想法。”湫十对这样的声调习以为常,她看着那张图,缓声道:“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张图的关键,其实不在中间被斩断的这半个字,而是这半面图。这些线条,也根本就不是地图中的山,水和城池,这是被勾勒出的笔画,整张图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遗迹图,而是一个字。”
一个巨大的,能够给他们清楚提示的字。
所以符玉斋的斋主才说,要他们合作共赢,看过这张图的他肯定知道,拿着一半的图,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接着说。”秦冬霖道。
湫十凑近了看,凝着眉,又说:“我的猜想是,整张图凑起来的那个字,是在提示我们遗迹在秘境中所处的方位或是古城名,而中间这个小的字,则是具体的方向或是城中有名的去处,比如古楼古……”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纷乱而匆忙的脚步声。
湫十蹙眉,止住了话头。
少顷,明月的声音响起:“姑娘,少君来了。”
湫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站起身,将遗迹图收回空间戒里,而后状若平常地开口:“请少君进来。”
明月掀开帘子,宋昀诃身上还流淌着夜色的寒意,他见湫十并未入密室修炼,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十,方才六界宫传音下来,通知各族各界,鹿原秘境开启时间提前。父君算了一下路程,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宋昀诃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看了眼桌上亮着的留音玉,心下了然,又道:“驿站里住着的大多是各族公子姑娘,族中同进秘境的年轻一辈都未跟来,现在这形势,来不及让他们回去再慢慢集合族中队伍出发了,很可能要同我们一起。”
“我现在要去驿站清点人数,等天一亮,我让陆珏来接你。”
“你瞧,我早跟你说了吧。”琴灵凑了个热闹,有些得意地道。
“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湫十取出出城的腰牌,突然道。
鹿原秘境,无数英雄战将的埋骨之地,但也因此生了许多邪祟,他们那么多人进去,灵符是必须要准备的。
“湫十。”还没等宋昀诃发话,留音玉里就传出了清冷的男子声线。
“待在主城府,别乱跑。”
“等我。”
第30章 黏人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主城府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则消息灯火齐明,一盏盏一簇簇的琉璃灯盏在屋檐、长廊、楼阁中亮起,与天上的皎月繁星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美轮美奂。
秦冬霖雷厉风行,一刻钟不到,人就已经到了白棠院门口。
这个时候,湫十正在屋外的廊桥下站着,她手里捏着的留音玉闪烁了一下。
“院门口,出来。”秦冬霖依旧是秦冬霖,能少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
上万年的相处,湫十早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脾性,根本不往心上放,听着他到了,小跑着绕过廊桥边的小亭,往白棠院虚掩的院门口去。
秦冬霖听到脚步声,侧首,清冷沉定的视线微有一顿。
他生得高,湫十小跑着过来时,能将她脸上的神情和眼中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跟别的世家贵女一水的素白、浅月色相比,湫十却有颗执拗的少女心,淡粉,鹅黄,水蓝,恨不得一日换三回颜色与衣饰。秦冬霖甚至不止一回帮她去取过流岐山顶尖手作坊里定制出来的衣裙,因为印象太过深刻,他甚至还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就比如湫十身上穿的这一件。
她的脸和骨架都很小,长睫乌发,脸色常年透着一股病态的孱弱的苍白,未施粉黛,口脂也没搽,娇嫩的鹅黄色留仙裙衬得她还未跑过来,就已经要被风吹走一样。
秦冬霖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湫十停在他跟前,往爬满了不知名藤蔓的篱笆木门边看了几眼,稍稍压低了声,问:“你不是正忙着吗?现在出来秦叔不会说什么?”
她有些担忧地道:“这马上快进鹿原了,你别还跟秦叔切磋,带着伤进去啊。”
秦冬霖一见她蹙眉的神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眉骨微提,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妄图点醒她:“自我成年之后,父君便再未因过错疏漏罚过我。”
“我不是你,没那么多错处给人抓。”
湫十将一直亮着的留音玉拂灭,听到他夸自己还不忘嘲笑一下她,有些不服气地揭他的底:“上回我去流岐山找你,还见你扫祠堂呢。”
秦冬霖很快想起了那是件什么事。
当年,伍斐在人间历劫,转生为了京都一家侯府世子,当时知道消息的都去看了热闹,秦冬霖正好经过,见宋昀诃也在,便在酒楼里坐了一会。
不止他们,伍斐当时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都化为人族,像模像样地坐在酒楼里听戏,其中就有两个妖族的魅女。
两人坐在那,对低等妖族便有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那些人精一辨就知,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
湫十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抱着琵琶蒙着面的女子坐在宋昀诃和秦冬霖的对面,弹奏着相思曲,还有两个媚眼如丝,就差快贴到两人身上了。
当时伍斐渡劫最后一步,谁也没轻举妄动,怕扰乱了那种玄而又玄的契机。
等伍斐渡完劫,湫十就炸了。
她抱着一把漂亮的琵琶,像是从天边踏出,一步一音,将贴上去撩拨的几人震得几近吐血,桌椅长凳碎了一地。
原本在茶楼里喝茶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为此,京都里还传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仙下凡”戏本,越传越真,越传越广。
六界宫早有规定,不论灵修妖修鬼修佛修还是魔修,一概不能在凡人面前显露,若扰乱了凡间秩序,不论是谁,都要挨罚。
六界宫下来的一众弟子了解情况后,跟着秦冬霖、宋昀诃两人出手,将那日在酒楼里见到宋湫十出手的凡人记忆锁住,然后转头回六界宫跟那些长老们告状去了。
秦冬霖和宋昀诃不可避免的受了责罚,而那个时候,始作俑者已经跑去天外天找小姐妹玩去了。
等玩开心了,去流岐山找秦冬霖,正巧看见他被罚着扫祠堂。
反正任何事情,只要她参与进来,就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