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反派黑化前——画七
时间:2021-09-13 09:15:35

  整个园子,像是一场用大神通编制出来的美梦。
  从侍在前面引路,秦冬霖不动声色观察周遭华美景象,半晌,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六界宫长老团的那些老古董们,许多都是园区里少年们的祖宗辈人物,他们作为从鹿原秘境里成功活下来的人,清楚地明白里面到底有什么,又到底有多残酷。
  这是在竭尽所能希望让子孙后代们进去前吃好喝好调整好状态呢。
  夜路难行,一路曲折,从侍引着秦冬霖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片豁然开达的湖边停下来。
  湖边生着一丛接一丛的芦苇,遮挡着视线,从侍使了了小术法,动作轻柔地将眼前的芦苇拨开,露出湖中心的景象。
  一面如云镜般粼粼流动着波光的湖面上,停驻着许多艘造型小巧别致的小船,描金绘彩,笙歌阵阵。湖中心搭建着一个平地而起的戏台,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戏,声音动人,带着点软糯的楚南调子。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
  是宋湫十会喜欢的场合。
  “秦少君,湫十姑娘的夜船是十号。”从侍将手心里攒着的圆牌递上前,道:“园内没有许多规矩和拘谨,只是不要打斗,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这话一听,就是某位他们流岐山的太上长老刻意嘱咐的。
  秦冬霖不置可否,伸手将那块圆牌接到了手中,而后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从他指尖跃至半空,涌动出灵光。
  在两人的视线中,圆牌化作一座小小的拱桥,桥的一端出现在秦冬霖的脚下,一端精准无误地连接着湖面上某一艘小船。
  秦冬霖踏步上去。
  整片湖面,似乎都安静了一瞬,就连戏台上的呀呀戏语也像是受了影响,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
  彼时,湫十正坐在船头,手中的酒盏倾斜着,跟伍叡碰了碰,察觉到周遭小声的议论,回眸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她挪了挪身子,想起来,又懒得动弹。
  几个眨眼的时间,秦冬霖已到了眼前。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廊桥化作一阵光雨,星星点点散开,如流星般轻盈地跃进湖底,又像是从天上开了一树的火花。
  “秦冬霖。”湫十用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还有那杯已经斟好的酒,“早等着你了。”
  精致的银酒壶,小巧且空了的酒盏,还有她脸上晕染的胭脂一样的薄红。
  秦冬霖顿了顿,问:“饮酒了?”
  湫十坐在船边的长凳上,一阵接一阵的夜风拂过来,将她鬓边的乌发往脸颊上扫,几次之后,她便慢慢地将发丝别到白净的耳根后,一边慢吞吞地回答他:“是你上回放在我这的仙桃酿。”
  “我和伍叡一人喝了一点,还给你留了一点。”
  她伸出几根手指,勾了勾酒盏的底座,坐在旁边的伍叡很熟练地给她添了小半盏。
  跟小弟伺候大哥一样的熟练。
  宋湫十就是这么一个走到哪里都会使唤人,并且让人心甘情愿被使唤的人。
  “这酒后劲大,我们过几日就要进秘境。”秦冬霖沉沉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恰到好处地覆在她搭在杯颈处的两三根手指上,力道不大,却显出别一样的亲昵,他道:“松手。”
  宋湫十也知道现下是个怎样的局势,她哦的一声,懒懒散散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纤细的手指一根接一根松开,出人意料的听话。
  诚然,秦冬霖这样心高气傲的性情,是绝无可能当着外人的面,问出“你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我”这样多少带着委屈和抱怨意味的话语的。
  半晌,他垂眸,将从宋湫十手里截过来的酒盏不轻不重放到船中间的小舟上,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几日,玩得开心?”
  湫十似有所感,将近期自己做过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笃定地道:“这些时日,我都待在飞天殿里,没闯祸也没惹事。”
  男人身子颀长,气势凛然,往她跟前一站,将湖对面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冬霖微整衣袍,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前,闭目养神一样阖了眼眸。方才那句问话,仿佛就是他随口一问,没话找话的脱口而出。问过了,听了回答,又没话说了。
  “你来寻我的么?”宋湫十问。
  她说话的声音原本就不大,喝了酒之后软绵绵的,湖面上开始放起花灯,声浪一叠接一叠,不仔细听根本辨别不出。
  秦冬霖眉心动了动,跟没听到似的,呼吸都没乱一下。
  摆明了不怎么想搭理人。
  然而宋湫十若是能被这么轻易糊弄过去,也不会成为令人头疼的麻烦精。她蹭的一下从长凳上跃下来,足尖生莲,裙摆漾动,她坐到秦冬霖的身边,几乎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提高了些:“秦冬霖,你是不是来陪我听戏的?”
  她喊他名字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张口闭口秦冬霖,有事无事秦冬霖,早已无比顺口。
  被秦冬霖身上气势压得有些萎靡的伍叡看得目瞪口呆,即使伍斐早说过两人与众不同的相处方式,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与众不同,会是这样的场景。
  在六界的传言中,跟秦冬霖的剑法一样鼎鼎有名的,还有他的脾气。
  伍叡其实有从兄长嘴里听过不少次秦冬霖这个人,得出的结论跟煞神没有两样,几次见面下来,发现此人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倨傲矜贵,目下无尘,谁都不在他眼中。就连面对主城少主宋昀诃,他兄长伍斐,他都是清清冷冷的,偶尔才冒出一句话,性子清冷至极。
  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除了眼前的宋湫十。
  他现在有些怕宋湫十这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下做出的举动,虽然那酒并不醇烈,按理来说醉不倒人。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霖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皱了皱眉,连名带姓喊她:“宋湫十。”
  他道:“你是真的很吵。”
  口吻还算是心平气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宋湫十一听,顿时不干了,她原本懒洋洋歪在秦冬霖身侧的身子噌的一下,脊背挺得笔直,道:“我这还叫吵啊?你自己算算,从你闭关到现在,我和你说的话用手指头都数得清。”
  “还有方才,是你自己过来寻我的。”宋湫十将这句话咬得格外重。
  秦冬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侧首,清冷的眉目凝着寒霜似的,目光在湫十那张跟桃花瓣一样妍丽的脸庞上顿了顿,少顷,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道:“这段时间,是很听话。”
  他接着问:“怎么突然这么乖?”
  几万年都没能有的觉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突然就改了性情,秦冬霖不相信。
  宋湫十也不像是那种有觉悟的人。
  宋湫十与他对视片刻,半晌,眼睫低垂,唇微微往下压了些,两条细长的弯月眉也拧了起来,看着像受了什么惊天委屈的样子,但又不说话。
  此情此景,秦冬霖熟悉得很。
  这副神情,这样委屈的模样,他看了没百遍,也有十遍。
  以至于现在,湫十的模样在他眼中,甚至都能自动地汇聚成一句话:快来问我怎么了。
  她总是如此鲜活,古灵精怪,秦冬霖忍不住勾了勾唇,顺着她的意思问:“说说,谁给你委屈受了?”
  湫十便也顺着这个台阶,黏黏糊糊地缩在他身边,曲着手指头跟他抱怨:“你才闭关那会,宋昀诃来找我,再三叮嘱让我不要去扰你,好不容易你出来了,我才和你说了没一会话,伍斐又语重心长地来同我谈话,说秘境中的很多事都要同你商议决定,让伍叡陪着我玩,暂时将你借给他们一会。”
  她从鼻子里哼的一声,“来之前,我和伍叡还在你们院里等了你好一会,结果宋昀诃和伍斐一个左一个右,让我不要影响你们谈事。”
  她不开心的时候,哥哥也改口成了宋昀诃,分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冬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他胸膛忍不住颤动两下,低低的并不明显的弧度,整个人的棱角、气势都随之柔和下来。
  “你们不是要谈事情?宋昀诃和伍斐舍得这么早就将你放出来?”湫十心血来潮,翻身过去将手掌沉入冰凉的湖面,荡出一蓬又一蓬的水花,一边玩一边问。
  这人从小到大就这样,小孩似的性情,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
  “我回去得晚,他们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我看了一下,将事情敲定下来便散了。”秦冬霖又道:“怎么还突然对他们言听计从起来了。”
  她要是这么容易能将别人的话听进去,从小到大,他们也不用受那么多罚。
  湫十玩够了,将一双如玉脂般的手伸出湖面,用干净的帕子擦过之后,团成一团,丢到了桌面上,有些不开心地蹙眉,纠正他的用词:“这不叫言听计从,这叫烦不胜烦。”
  “反正。”湫十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去跟他们说,是你要找我玩,不是我喜欢缠着你。”
  说完,她又懒洋洋地歪在长椅上,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头一点点地往他这边挪,直到靠在他的肩上,才低而浅地叹息一声,哼哼唧唧地抱怨:“你闭关这一个月,我无聊死了。”
  她三言两语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秦冬霖的心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一下一下地软下来。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看出来,她有些醉了。
  伍叡也看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问:“秦少君,我们要不要将湫十姑娘先送回去?”
  秦冬霖有些无奈地伸手摁了摁眉心,半晌,嗓音稍哑:“她有得闹腾。”
  很快,伍叡就懂他这句“有得闹腾”是什么意思了。
  湫十也不闹,懒懒的靠着不想动,但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根本不理会伍叡,只在秦冬霖耳边碎碎念:“这戏台上唱的是我上回跟你提过的,人间的那出戏。”
  像是怕秦冬霖贵人多忘事,湫十还刻意补充着提醒:“就是你答应了我,又食言了的那一回。”
  她这么一强调,秦冬霖不免有些气得想笑。
  他自然记得那是件什么事。
  湫十爱玩,哪里好玩就去哪里,上天下海,游戏人间,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出不同的花样。
  许是因为她自己是乐修的缘故,她对人间根据各式各样话本编成的戏曲很感兴趣,自己去看不算,还得有人陪着她一起。
  秦冬霖首当其冲,义不容辞。
  有一段时间,他听到咿咿呀呀的戏腔就头疼。
  可从来只要宋湫十乐意花心思,就没有哄骗不了的人,秦冬霖也不例外。
  那日他答应了她一起去人间听一出新出的戏,可流岐山临时出了事,他身为少君,得亲自去缉拿叛逃的妖将。等解决完整件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三日之后。
  他再联系湫十的时候,发现留音玉已经联系不上人了。
  湫十直接把他留在留音玉中的那道剑气给泯灭掉了。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存在留音玉中的气息还能被磨灭。
  “讲的是人间一名皇子,为了能顺利登上皇位,借助了未来岳家的权势,用了三年时间在皇权更迭中顺利登顶。在成为皇帝后,他又用了三年时间,费尽心思地铲除岳家的势力,废弃皇后,并且将他珍爱的女子以皇后之位迎进了宫中,伉俪白首,恩爱一生。”湫十笑了一声:“有意思的是,许多人喜欢听这出戏,是因为皇帝和继后情深,先皇后倒成了阻碍两人相爱的障碍,让人没什么好印象。”
  “凡人薄情寡性,那我们妖呢?”湫十抬眸去望他,秦冬霖骨相绝佳,眉眼深邃,她看着看着,突然道:“秦冬霖,我现在觉得那些梦,一点也不真实。”
  她说话的时候,浅浅的桃花香随着呼吸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垂眸,声音还算温和:“嗯?”
  “我是只好妖怪。”她又懒懒地靠回他的肩上,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不会跟那个皇帝一样离开你的。”
  “你看,我拿了你那么多东西,总得对你好一点。”
  今夜月色凉如水,耳畔是咿咿呀呀的楚南戏腔,眼前是湖面上飘满的明明灭灭的花灯。
  秦冬霖感受着肩头那一团的重量,没有应话,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也就这样给那个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好妖怪的人靠着,没有变换过姿势。
  难得的有耐心。
 
 
第34章 曾经
  在湫十等人抵达鹿原中州的第四日,所有得到了六界宫消息的大小世家门派都到齐了。
  这座动辄空荡数万年的园子,终于再一次住满了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但湫十罕见的老实下来。
  她这几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妖族这次的队伍一共是五百个人,全归秦冬霖和宋昀诃管,她作为主城的姑娘,肩上也担着责任。宋昀诃好似生怕她惹事一样,便将带着主城的人前往六界宫长老处领身份牌的事交给了她。
  这事不难,却很繁琐,每一个人都得兼顾到,片刻不能掉以轻心。
  秦冬霖和伍斐等人也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每回湫十进他们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家人凑在一起翻阅堆成小山的书册,就是凑在一起商量进秘境之后的路程规划。
  例如中州十二主城,哪个最危险,哪个是大能的埋骨之地,有可能获得传承,从而推选出首个适合落地的城池。
  这些东西太繁琐枯燥,湫十听了几回之后,就没有兴趣,转头专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深夜,白日的喧闹像是撤了火的滚水,慢慢平息下来,漫山遍野开得绚烂的山花也都含羞敛蕊,撤去了阳光下的鲜艳与热烈,静静汲取着雨露灵雾。唯一还有些动静的,只有高站在树梢头的山雀,时不时附和着远处灌木丛中传来的虫鸣声啾啾叫唤几声。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自从到了鹿原中州之后一直没有出现的妖月琴灵突然在湫十的脑海中露了面。
  “老家伙们都来了。”妖月琴灵嘀嘀咕咕说了一句,对湫十道:“进鹿原秘境之前,我就不现身了,我的气息若是泄露出去,怕那些内鬼……到时候被秘境中的麻烦提前盯上,事情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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