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反派黑化前——画七
时间:2021-09-13 09:15:35

  秦冬霖跟骆瀛又不一样,他身后站着整个流岐山,就像那夜,他提剑入主城,与宋昀诃对峙,毫无顾忌,说要拿人就要拿人,主城那些长老团一个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他的底气。
  那夜他的举动,他自己说是情绪失控,人人都说他鲁莽,但其中的深意,程翌感受得尤为清晰。
  秦冬霖是个肆无忌惮的疯子,今夜他敢入主城要人,改日,他也能一剑划过他的脖颈。
  程翌确实因此有所顾忌。
  他生来为人不喜,亲爹尚且弃若敝履,更遑论其他,他如同一杆生在悬崖峭壁间的脆竹,顽强而坚定地拔高,痛苦而隐忍地蜕变,所有的一切,全靠自己谋划,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君子,如玉般温柔,如雪般干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看似无暇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污秽不堪。
  有时候,他彻夜点灯,想着那些被他利用过的,或朋友、或狭路相逢的陌生人,他自己都恶心得想吐。
  然而他不是秦冬霖,没有一出生就被封少君的命,他也不是骆瀛,没有一个莫软软给他做依靠。
  他想要活出人样,想要爬上去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只有竭尽所能,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咬着牙咽着血往上爬。
  他越是厌恶自己,越是惜命,人生于世,前半生尝尽苦难,他不甘心就这么一路走下去。
  他可以成为第二个骆瀛,并且会比骆瀛做得更好、更出色。
  程翌确实有这个本事,他也有自己的机缘,也有这份隐忍和阴狠的劲。
  这是这一次,他所猜所想,都建立于从前一见面,彼此都炸成刺猬一样的莫软软和宋湫十身上。
  山涧的水洇湿了堆积的枯树叶,缓缓从高处流下,潺潺的水声叮叮咚咚,和着山风荡过树叶的婆娑声,轻轻脆脆,好听得很。
  莫软软没有伸手去接那个果子,她侧首,瞥了瞥湫十。
  湫十恍若未觉,她纤细的手指抓着几绺垂下来的发丝玩,绕着圈又松开,绕成卷卷的形状,又轻轻柔柔弹到脸颊边,衬得她一张瓷白的小脸别有风情。
  她很美,而且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近乎矛盾的美。她长了一张柔弱无害的面容,浑身上下却透着率性的、无拘无束的活力,她热烈得像是一捧火,像夏季烈日下开得火热的石榴花,是烈火烹油,是古灵精怪。
  很少有人能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程翌每次看她,温润含笑的目光都要凝着片刻,宋湫十是他计划里不受控制的一步。
  而不受控制的原因,他不知道。
  程翌左边那块琵琶骨隐隐发烫,他面上却仍挂着温润清浅的笑,随着莫软软的视线一起,看向了湫十。
  “程翌公子跟昌白虎相识?”湫十问。
  程翌像是明白莫软软不会收仙柚果了,便将手掌收回,平贴在身侧,回:“并不相识。只是昨夜外出查看山脉地势的时候,这只昌白虎突然蹿出来,想要我身上的某一样东西,我回去想了想,答应了它,所以才约在此处相见。”
  等他说完,湫十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照昌白虎的凶性,看上了东西就只会咆哮着上前将程翌公子撕成碎片呢。”
  她笑了一下,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全程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话却意有所指:“毕竟程翌公子受了这样重的伤,气息孱弱,那只昌白虎又不是良善之辈,不像是会遵循以物换物这一套的样子。”
  “我曾在主城藏书阁中读了不少古籍,对昌白虎的习性也还算了解,仙柚果为它们日后成年渡劫的必需品,堪称无可替代,我有些好奇,程翌公子是用什么跟它换来的仙柚果。”
  湫十声调懒洋洋的,话语中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而她并不掩饰这种态度,脸上坦坦荡荡,俨然一副“我想问就问”的神情。
  程翌唇畔边温润的笑意有一瞬的停滞,下一刻又恢复如常,他垂着眸思索了一阵,而后扶额,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一块枯木。是我在从前族里的山崖小洞里发现的,我小时候贪玩,总喜欢雕琢一些小玩意,见那块枯木材质不错,便雕成了一块木牌,之后也一直带在身上以做纪念,没想到被那头昌白虎看上了。”
  这一段话是真的。
  那块木头也是真的。
  他才见昌白虎的时候也很诧异,这导致他并没有立刻答应昌白虎的交换条件,而是回去认认真真将那块木牌从里到外,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甚至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研究过,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所以他同意了。
  湫十听完,沉默了一瞬,她的脑海中,琴灵也同样陷入了迷惑中。
  莫软软见状,拧着眉望向程翌,她说话时显得十分认真:“这样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就好,我不缺这些。”
  她确实不缺,她想要的东西自然有人双手奉上。
  程翌被拒绝了也不显得失落,他这个人仿佛永远都是如此,不显得殷勤,也不显得热络,不卑不亢,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姿态。
  湫十拍拍手掌,站了起来,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道:“我先回去了。”
  莫软软赶紧跟上她,她被湫十先前说的那些假设吓到了,现在根本不敢跟程翌独处。
  她们一路慢慢悠悠往回走,走了没一半,便见到了正面走来的秦冬霖和骆瀛。
  湫十眼睛一亮,她小跑着上去,花儿一样地围着他转,小声问:“你怎么来了?事情都谈妥了吗?”
  “谈完了。”
  她身段玲珑,站在他跟前只堪堪到胸膛处,琵琶骨的位置,仰起头看他时,眼里藏着星星一样,没有一身狼狈也没有揪着他的袖子先一步认错,看起来很乖。
  秦冬霖声线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泠泠的声线中透出些微的暖意,他问:“事都办完了?”
  湫十冲他比了比食指尖,小声嚷嚷:“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琴灵说它去解决。”
  秦冬霖淡而漠然地扫了一眼远处站着的程翌,眼尾往上下压了压,他垂眸望着湫十,也不说话,他身为流岐山的少君,一个动作,便自然而然的带上了淡淡的压迫感。
  他沉黑的瞳孔中几乎已经明明白白摆上一句话:不是去找昌白虎,怎么跟程翌撞上了。
  湫十踢了踢他脚边的石子,不知怎么的,一颗石子咕噜噜砸到秦冬霖的衣角边,小腿上,疼倒不疼,只是被石子落过的地方沾上了一块突兀的湿土,像一块纯白的画卷上被人用墨笔点了一下。
  这对一向爱干净而且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程度的秦冬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他下意识皱眉,“宋湫十”三个字还没出口,左边小腿上又是一瞬与石子相撞的触感,这一次,湫十也意识到了,她很快停下了动作。
  她开始正儿八经地回答问题:“昌白虎把仙柚果叼给程翌了,程翌又想把那颗果子给莫软软,莫软软没收,我觉得好奇,问了他几个问题。”
  秦冬霖沉默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看了一瞬,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眼。他不是那种喜欢多管宋湫十去向的性子,她像他身边的一阵风,在外面玩开心了,总会在一定的时候回到他身边来刮一阵,这个时候,外面的一些小事大事,八卦或是秘闻,她都要说个遍,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听了多少,反正她说完了,开心了,他的耳边才能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阵活力无限的小旋风在他身边是有特权的,从来都是横冲直撞,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没有任何人拘束她,控制她,包括他。
  可方才,现在,他突然就控制不住的想问她,见到程翌,她还觉得欢喜吗?觉得心动吗?
  时至今日,秦冬霖仍记得自己当初对着伍斐说过的话,他可以接受宋湫十跟他解除婚约,但不能是因为别的男子。
  秦冬霖鸦羽一样的睫毛静静地落在冷白的肌肤上,眼里像是蕴着寒流,明灭不定,危险莫名。
  湫十双手负在身后,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吐着热气:“琴灵说,那只小老虎贼得很,它可能从程翌手里坑了一个天大的宝贝……”
  秦冬霖觉得痒,他下意识地侧了一下首。
  湫十玫瑰似的唇瓣点在他的耳侧上。
  秦冬霖的身体像是中了石化的法术一样,从头僵到尾,连带着呼吸也乱了一瞬,下一刻,他蓦的跟她错身,手掌虚虚握了握,故作冷然道:“好好站着。”
  湫十后知后觉地抚了抚唇,对他这个反应很是不满,她在他身侧跳了好几下,像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秦冬霖你嫌弃我!”
  她蹦蹦跳跳的,女孩子身上的那股子甜腻的香便在秦冬霖的鼻尖散发开来,张扬的,令人无从抗拒。
  “你是不是嫌弃我。”跳了一会之后,她安静下来,垂着眸低低落落的,从秦冬霖的角度看下去,却分明能看到她转着眼珠子狡黠含笑的模样。
  这人,一日不闹腾就不行。
  她丝毫没有别的女孩子的矜持,往往热烈而直接得令人说不出话来,秦冬霖这么一个清冷少言的性情,每次都愣是被她逼得落入下风。
  “不嫌弃。”被她缠得没办法,秦冬霖缓缓吐字,一字一句都沉着低微的哑意。
  湫十格外容易满足,笑起来眼瞳里泛着水光,衬着落日的余晖,像一只才出山涧,未见过俗世模样的小兽。
  秦冬霖突然就不确定了。
  他问自己,他真的能接受跟宋湫十解除婚约吗。
  “秦冬霖,我们是要去镜城吗?”湫十满口都是秦冬霖,秦冬霖长秦冬霖短,声音甜甜腻腻的,撒娇一样。
  她手指揪着他的衣袖口,虚虚地搭着,这是她格外喜欢,堪称习惯的一个姿势。
  秦冬霖看了眼被她扯住的袖角,低而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想,她要是再叫一声秦冬霖。
  他可能就要反悔了。
  她口里的秦冬霖可能接受不了和她毫无关联,也接受不了她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哪怕知道她是一阵来去自由的风。
 
 
第46章 冰山
  暮色如流水,夕阳的碎影像一层朦朦胧胧的雾,不可捉摸,抬眼却是满目绚烂,山的那边,天的尽头,弥漫着血一样晃眼的颜色。
  昌白虎的小世界里。
  琴灵进来的时候,昌白虎庞大的身躯正蜷缩着盘成一圈,露出柔软的腹部,像一只无害的大猫。
  这只大猫现在十分开心,它两只前爪抱着一块木牌,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又一下,满脸陶醉沉迷,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跟着一下一下地动,很快,那块木牌上就被舔得焕然一新。
  琴灵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扇动的翅膀顿了顿,心里的猜测基本被证实了。
  这头虎崽子哪是不聪明,分明是得了更好的东西了。
  昌白虎是洪荒物种,血统高贵,生来便会口吐人语,之前和程翌交易,它就是变幻出了成年的声线,才从一向谨慎多疑的程翌手中换来了这块木牌。
  “他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让你能舍得把仙柚果都拿出去交换?”琴灵有些好奇地瞥了眼那块木牌,上面被昌白虎舔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它感知了下,全是属于昌白虎的气息。
  昌白虎面对琴灵这种从洪荒时活下来的圣物之灵,本能的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和信任感,见它来了,也不吃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个,小山一样的身躯躺在枯叶堆成的地面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愉悦呼噜声。
  它很快活。
  十分快活。
  “你来瞧。”昌白虎口吐人语,这一回是那种小男孩带着满满稚气的声线,听着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跟它庞大得如同小山丘一样的身躯形成了巨大的对比反差。
  饶是知道它年岁不大,琴灵听着这道声音,也还是抽了抽嘴角。
  它慢悠悠地飘到昌白虎的身侧,看着那块被舔得如水洗一般的木牌,手指头动了动,两条嫩柳枝便从它指间生出,将那块木牌翻了个身,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木牌只有巴掌大,正面上刻着连绵的群山,一座小小的木屋坐落在山与山之间,袅袅炊烟起,祥和宁静,透着岁月静好的意味。背面只简简单单刻了两个字——惠山。
  惠山是从前黑龙族栖居的地方。
  也是程翌出生的地方。
  这块木雕上,程翌所呈现出来的雕功也只能担得一个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很显然,昌白虎也不是因为这上面雕刻的东西而要用仙柚果将它换回来的。
  琴灵在看第三眼的时候,突然“咦”的一声,原本有些懒散的看热闹满足好奇心的姿态也僵了一瞬,它几根手指尖上涌现出数十种不同的藤条,拿着那块木牌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出了什么?”半晌,琴灵问昌白虎。
  昌白虎一双金黄色的竖瞳眯起,一双厚实的爪子摁着那块木牌不撒手,像是得到了心仪玩物的孩子,它硕大的脑袋摇了摇,道:“我不知道。我感受到这块木牌存在的时候,老祖宗们就一直在闪,我睡了一夜,他们就闪了一夜。”
  “这木头,气味好闻。”它说完,又抱着那块木牌深深地吸了一口,沉醉不已,沉迷了一阵之后,还觉得不够,开始伸出舌头来舔。
  琴灵看着这一幕,深深的沉默了,它算是知道了,聪明的根本不是这头虎崽子。
  看样子,昌白虎也根本没考虑过仙柚果送出去换来一块好闻的木头以后应劫怎么办。
  琴灵知道它口中的老祖宗们是什么,那是一块蕴神碑,是昌白虎一族的至宝。
  历任昌白虎族长和长老死后,神识会进那座石碑,用以守护后辈,只是中州塌陷之后,昌白虎和其他种族一样,几乎被灭族,传到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一只,于是也没什么讲究,石碑就落座在小世界的瀑布飞流之下。
  不管这么说,既然是那群老头开的口,那昌白虎这边,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岔子——那群老东西肯定不会希望他们一脉的独苗出事。
  证明这块木牌的价值要远远大过送出去的仙柚果。
  琴灵没将希望寄在沉迷于添木头的昌白虎身上,它转了个身,拍着翅膀如清风一样转向了瀑布之后。
  白色的长瀑从高空挂下来,气势恢宏,映着夕阳的五彩光,水流落入一个巨大的凹陷的碗状山石中,流速渐缓,声如珠玉相叩。
  瀑布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山洞口的灵气浓郁,因而催生了许多灵草灵芝,有的甚至开了灵识,察觉到有陌生气息的闯入,那些绿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起来,铺天盖地的鞭影朝着琴灵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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