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摇摆中,莫软软处于绝对的被动。
这直接影响到了骆瀛。
他一日日提心吊胆,人很快消瘦下去,莫软软走到哪,他便跟到哪,片刻不离身。
程翌利用了这个大好机会,从中做了文章。
莫长恒第五次试图对莫软软下杀手的时候,死在失了控的骆瀛手上时。
恰恰在这个时候,程翌将莫软软引了进去。
之后的一切,自不用多说。
莫软软受了这样一场刺激,整个人恍若脱胎换骨,从前的稚气和不成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褪尽,她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清醒过来。
莫长恒一死,皇太女的身份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而那段时日,程翌就在天宫陪着她,他长得温柔,说话也和气,很招女子喜欢,更何况早年他还曾救过这位小公主,很快就得到了信任。
皇太女的寝宫,他随意进出。很快,流言四起,有说骆瀛终于被厌弃了的,有说他这位黑龙族的公子要一飞冲天了的,悠悠众口,堵都堵不住,更何况两位当事人也没想着去堵。
白日,皇太女莫软软开始学着处理政务,许是身为皇家人,天生对这些东西就敏感些,处理起事情还算得心应手。
他们两其实也没什么好聊,大多时候,都是莫软软在说些从前的事,说莫长恒从前是真正疼过她的,说起骆瀛,再说起云玄,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位置就这么吸引人,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要爬上来,就连亲兄长都想要她的命。程翌往往沉默地听着,附和她,安慰她。
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
谁不想要呢?谁都想要,而且往往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在此期间,骆瀛一直未曾现身。
直到皇太女正式册封,天宫重臣入朝,骆瀛才头一次走出自己的院子,进入了天族正殿。
他少了一条手臂。
莫软软坐在天帝身侧,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用尽了全力忍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回去之后哭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关系,怎么会在一息之间分崩离析,不堪入目。
莫软软和程翌定亲的时候,后者忍不住,回了一趟江边小屋。宋湫十就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她也没地方可去了。
那日夕阳似血,晚霞红眼,湫十站在树荫下,显得很温柔,很干净。
程翌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宋湫十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只有抓着她,他才会觉得安心,因为他觉得全世界都可能离他而去,可宋湫十不会,她都愿意为他做到那种份上了,她得有多爱他。
直到他发现,湫十并不在乎他定亲的事。
或者说,她满心满眼,全是铺天盖地传来的秦冬霖入魔的消息,她头一次露出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慌张又无措的神情。
她找到他,说她要离开。
那是第一次,她从主城离开之后,再次提到秦冬霖,提到主城,提到流岐山。
程翌不准,也坚决忍受不了,他将院子周围设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她早年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后又转修它路,修为滞后他很长一截,他困着她,同时应付着天族派来的探查长老。
在一个风雨簌动的夜晚,程翌看着宋湫十纤细得像芊草藤蔓一样的身段,从心底滋生起了一团躁怒的无名火。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没忍住,将宋湫十抱上了榻。
宋湫十不愿意,哪怕他扯碎自己胸膛前的衣襟,露出那块莹白的凸起的锁骨,她尖叫着捂住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艰难抵抗着她根本抵抗不了的诱惑之力,也依旧不愿意。
程翌这才看清了,她哪里是不够爱他。
她根本一丁点也不喜欢他。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可从那之后,程翌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外,在天宫,还是那个翩然如仙的温润公子,可回到那座小屋,他面对那个人,那双眼,口不择言,动辄争锋相对,他疯了似的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而最终,为了成为皇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皇夫,他也得跟外面的一切女子断个干干净净。
他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其实也是煎熬的,可煎熬有什么用,这个世道,人走得朝前看,往上走。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秦冬霖入了魔,再次相见的时刻,他也还是只能成为拱手行礼的那一个。
他不甘心。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早晚会将宋湫十接上天宫。
而在此之前,她得被长久地囚起来。
他舍弃了她,又不肯放手,让她回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看到这里,整座密室黑了下去,星冕抬起头,眼里细细密密布着猩红的血色,他看着妖月嘲讽似的神色,黑色的眼珠无神转动了几下,身子像山一样轰然倒下。
他一只膝盖重重落地,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一样,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声声问自己。
——这就是他求的来世?
——这就是他所期望的两情相悦?
当真如黄粱一梦,笑话一场。
妖月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破碎支离的身体,嘴角动了动:“别再问凭什么这样的蠢话,就凭你自私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以为你骨子里有多深情,会如何珍重她爱护她,可事实上,你费尽心力从君主身边偷走她一世,也只是让她到你身边受了一场苦,历了一场劫。”
“你嘴上说对她好,其实所行之事,每一件都是为了你自己。”妖月话说得狠,“你告诉我,宋玲珑哪一点对不起你?是当初不应该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还是不该教你修道,让你能有今日的本事?”
当初,宋玲珑会放权给他,也是因为他有一身的实力,又有那样的童年经历。她以为,人人从黑暗中起来,见了光明,就会如她一样,想着尽可能地弯腰,凿开地底下腐烂的臭泥,让自己成为一颗炽热的太阳,驱散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
殊不知有人见了光,眼里就只有光,所言所行,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能将那道光占为己有。
“这不是真的。”良久,星冕艰难出声,他死死地盯着妖月,声音嘶哑:“你为什么没跟着她,你没跟在她身边。”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妖月显然也受到了那段记忆的刺激,有些绷不住地骂了一句脏话,她道:“妖月琴根本认不了主。”
上一世的记忆,她脑海中完全是空白的,婆娑都知道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被撇开了,她那些或点头之交的同僚,亦或者交情莫逆的旧友们,在大难来临之前,都守在了故土上,唯她一人远走,数万万年的时光,漂泊在外面,在不同的地方,睡了一觉又一觉。
哪怕知道这是宋玲珑为了她好,存了私心想保住她,她也仍旧十分不满。
跟着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一起沉眠,跟着尘游宫里的那些人,玲珑,皎皎,婆娑,淞远,还有一惊一乍的芦苇仙,她就算是闭上眼,也是笑着闭上的。她是愿意的。
当初说好了不管什么情况都要一起走,结果大难临头,宋玲珑直接给她丢了出来,这叫怎么回事。
妖月委屈得要命。
所以她打定主意,等宋玲珑转世成功了,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一定表现得爱答不理,拿足圣物的架子,让宋玲珑围着她团团转,不哄个百八十年,轻易不松口。
她一定不能那么快认主。
可当宋湫十功夫停滞不前的时候,她还是做足了姿态,享受了几天被她伺候的日子,就准备认主了。
结果发现妖月琴根本认不了主。
妖月当即就傻眼了。
作为圣物之灵,圣物出了问题,她自身难道察觉不到吗。
这根本不可能啊。
在反复确认妖月琴没问题之后,妖月便只能猜到这事跟宋玲珑有关。
这样一想,又觉得牙根痒痒——宋玲珑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等入了密室,宋湫十的情况实在等不了了,妖月便只好先让她滴入了血,再加上从前她跟妖月琴就有磨合,宋湫十能在她允准的情况下拨动妖月琴,用以修习琴道。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暂缓之策。
照妖月的猜测,得湫十从帝陵里出来,妖月琴才能认主成功。
思及此,妖月算了算时间,只问了星冕两句话:“玉面是不是你杀的?”
“你将她的狐尾和你那块骨熔炼在了一起,对吗?”
第77章 孩子
夜幕降临,淞远留了道灵身看着散去剑冢找机缘的人,自己则赶在暴雨落下来之前回了湖边。
他回来的时候,皎皎和涑日已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坐着喝茶了。
风大雨急,天空中扯满莹白的水线,湖面上是一朵接一朵盛放的涟漪,芦苇丛中荡出霜雪一样的颜色。
“怎么就你们两个?”他走过去,拉开座椅坐下,侧首问跟涑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皎皎:“君主呢?”
“呐。”皎皎嘴一撇,伸手指了指坐落在他们左手侧的木屋,道:“阿兄上来之后,就一直跟阿嫂说话。”
那叫一个目不斜视,半分视线没分给他们。
之前,秦冬霖没有前世记忆,即使皎皎口口声声地跟在屁股后面叫阿兄,也很少能得到正儿八经的回应,这下恢复了记忆,却比中州时还不近人情。
“久别重逢,情难自已,人之常情。”淞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端着抿了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往上稍抬,问:“星冕那边,君主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说起这纠成一团的事,皎皎有些头疼,她道:“世界树要留着他慢慢蚕食,阿兄再生气,也不能真将他杀了。”
前世,她阿兄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血都抽尽了才催生出新的世界树嫩苗,为此,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帝后。自然不会愿意看到世界树再出现半点闪失。
这样一想,星冕分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敢肆无忌惮出现在湫十面前。
真让人膈应。
涑日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他一向稳重内敛,此时也觉得事情棘手,“尘封的大阵经历无数世风蚀,随着君主与帝后进入秘境,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帝陵一开,地底的人或早或晚都要醒来。”
“听那些进来历练的少年说,曾经被君主强行斩开的几州地界经历悠久岁月的底蕴积攒,如今也变得繁盛起来,届时,中州结界解除,这里面和外边,如何相处?是将失地收拢回来,还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
“真要说起来,要担忧的又何止这些。”淞远不疾不徐地手中的茶盏放下,他眯着眼,看着小楼外噼里啪啦的雨帘,有条不紊地道:“当年那十条悄无声息爬上世界树,吸走了庞大生命力的血虫,中正十二司倾尽全力,婆娑和妖月亲自出手,将所有世家都强硬搜查了一遍,也才找出了八条。”
后来那八条,全部被锁进星冕的身体里,一点点将曾经蚕食的力量反吐给新生的世界树嫩苗。
所有涉及此事的世家,门派,不问情由,全部打成叛族,关押在私狱深处,即使在中州覆灭之前,也被秦侑回的一条剑道狠狠镇压在剑冢之中。
可还剩两条血虫,至今下落不明。
这东西邪性深重,狡诈得很,又有从世界树里汲取到的庞大生机,中州结界一开,它们再趁乱跑出去,很容易又掀起一场大风浪。
“中州结界先不开,整个中州,掘地三尺地查。八条都找到了,剩下两条还真能让它们飞了?”皎皎蹙眉,一掌落在高脚木几上,手掌落下的地方,全是冰屑和霜雪。
淞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而后拉过她的手掌,道:“当年,婆娑剑强行斩开六界,有违天道,牵扯到婆娑身上,因而这些年,他的状态一直不算好,前阵子还被藤鸦和那些瘴气缠上了,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三五成。”
“还有。”他不紧不慢地吐字,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帝后的身上,没有妖月琴本源气息。”
闻言,皎皎眼睛睁大了些,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道:“妖月琴没有认主?不会啊,我分明在阿嫂身上感受到了妖月琴的气息。”
“是有,但不是本源气息。”淞远颔首,伸手揉乱了她的发丝,话语清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君主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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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两层小木屋外都点上了灯,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不停,秦冬霖和湫十坐在二层小木屋的小小过廊里,一张不大不小的圆石桌,秦冬霖坐在这边,湫十坐在另一边。
天很黑,雨很大,风吹起来跟小孩的啼哭一样。
秦冬霖靠在椅背上,手肘静静抵在扶手边,肤色呈现细腻的瓷釉一样的白,但脸色不是很好看,琉璃灯盏幽幽的光亮下,他眉头越皱越紧。
“接下来呢。”宋湫十催他,越过大半张桌子,小兽一样去挠他的手背,语气里是兴冲冲的好奇。
秦冬霖看着那几根像是拨弄琴弦一样在他手背上捣乱的手指,手腕微动,不动声色将它们握住,她动一下,他就慢慢地加重一分力道,直到它们被掌心牢牢攒住,对面的人才终于消停了一会。
“接下来,下礼,登门,成亲。”秦冬霖顺着她的话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年梨花簌簌而下,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仰着脸看他,含笑点头的样子。
乖得令人心软。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认为,多多少少,她是喜欢他的。
不然,当初第一次见面,她不会抱着琴,踩着碎步过来说那句“小仙君生得好看”。
不然,梨花雨下,她不会含着笑,红着脸,应了一声好。
可之后千年,秦侑回被头也不回撇下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事实证明,宋玲珑想让人相信一件事,何止可以红脸含笑,她还可以懒洋洋地将脸嗑在他肩头嘀嘀咕咕,用一种亲昵的语调说起天南海北,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在醉酒时意乱情迷踮着脚一下一下浅啄他的眼睑,可以没骨头一样赖在他怀里,用鼻尖去蹭他的颈窝。
结果,两情相悦是假的,心心相系是假的。
秦侑回事事顺遂的人生中,头一次跌了跟头,还是栽在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