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男人根本没有听见,拼命向着那激流中游去,仿佛有人正在那江中等他。
  水流的快极了,本就是十一月的天气,冷得人发颤,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过来,更将人冻得四肢发麻。
  可男人越游越快,与这水流相争,要将人拦下。
  穆行州在岸上喊他,“五爷,快回来!那不是……”
  然而他就如同没有听见一样,反而朝着激流中心喊去。
  “阿姝!别怕!快抓住我!”
  江里没有回应。
  他只能扑了过去,可却只扑到了那件空衣裳,并无人影。
  ……
  男人被穆行州拉上来的时候,只一味抓着那件衣衫,可衣衫里空荡荡,没有他要找的人。
  江水满面,他拿着衣衫发颤。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阿姝呢?!阿姝去哪了……”
  穆行州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办法回答五爷的问题。
  只是在这时,往水对岸也有人一路从上游向下寻了过来。
  此人亦一边喊一边找,直到他看到了河对岸拿着空荡衣衫的男人,他突然怒喝一声。
  他反身向上游跑了回去,又从前面的桥上渡河而过。
  穆行州被他吓到,连忙上去拦。
  但此人早已杀红了眼睛一般,一把甩开穆行州,抓着地上拿着衣衫的男人,一拳几乎将他打进河中。
  “詹司柏!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五爷在这话里,怔住了,嘴角流出了血,可他抬起头来问俞厉。
  “到底怎么了?阿姝为什么说……招安是假的?”
  他一无所知,俞厉更是恨得牙痒。
  “詹五!别说你不知道!那皇帝赐的庆功酒本就是毒酒!他要毒死我,毒死所有人!他根本不想招安!”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詹五爷仿佛被霹雳劈到了心神。
  “毒酒……你说的,都是真的?!”
  而俞厉恨声,“真的还是假的,你心里没数吗?!”
  他说着,悲从中来。
  “可怜那般紧要时刻,我阿姝没办法传信,被你们的人逼上悬崖……”
  被逼上悬崖吗?五爷怔怔。
  难怪崖苑着了火,她是被困在崖苑里出不来,才出此下策吗?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帮她?
  彼时女子悲切的言语在耳边响起——
  “你真不知道?”
  “你不是朝廷的第一忠臣吗?不是一直都想剿灭反贼,成就赵氏王朝的太平盛世吗?今日假意招降我兄长,实则害他性命,你收拢兵权,就要如愿以偿了吧?!
  ……
  她不信他。
  她也从未想过依靠与他……
  男人苦笑,那覆眼的白纱被他藏在胸前。
  他拿出来,白纱在强烈的日光下晃眼,男人眼睛也仿佛被刺到一样。
  他一直都是要剿灭反贼的朝廷忠良,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又想尽千方百计,劝她归降,让她与他兄长一起归属朝廷。
  他怎么就这么确定俞军被招安就是万无一失的顺畅归降呢?
  他怎么就这么肯定他忠的君不该被推翻呢?
  他怎么就这么笃定他是对的呢?
  ……
  他都错了,而她在那等绝望之下被逼上湖泊。
  她眼前的所有人都是敌人,他们都想要害她、害她兄长和追随的俞军的性命。
  她尝试大喊,可被江水和山风吞噬,没有一个人帮她,巳正二刻又要到了。
  她走投无路,她绝望至极……
  她只能纵身跳下湖泊!
  ……
  男人心头痛到几乎被生生撕裂开。
  而俞厉一拳拳打在他身上,跟他讨要着。
  “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他也想知道她在哪。
  可他不知道,被俞厉打在血泊之中,没有一下还手。
  他只是喃喃,转头看着翻涌无情的江水。
  “阿姝……阿姝……”
  俞厉恨极了,最后抽出了刀,一下架在了詹司柏的脖颈间。
  “我要杀了你!”
  詹司柏一动未动。
  穆行州惊诧上前,封林更快他一步,两人齐齐拦住了俞厉。
  封林死死拽着俞厉的手。
  “阿姝未必就有了事,若是你此事杀了他,暮哥儿又该怎么办?!孩子还在詹氏手里!就相当于在朝廷手里!”
  这话令俞厉一下子顿住了。
  而五爷也在这话里,耳边陡然响起了暮哥儿的哭声。
  “暮哥儿……”
  风声呼啸。
  俞厉恨声大喊,一把将那架在詹司柏脖上的刀,掷入江中。
  可他亦看住了男人。
  “从今往后,我俞厉再不会归降朝廷!你带着你的官兵尽管杀来,我俞厉与你对战到底!”
  ……
  他走了。
  五爷浑身是血,只以为攥着女子的衣衫和白纱。
  穆行州只怕他再出了事,急忙将人带了回去。
  五爷一直神色怔怔,人的神魂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穆行州不知所措,直到到了崖苑,一阵阵响亮的婴孩哭声。
  男人的神魂终于得回。
  “暮哥儿……是暮哥儿在哭吗?”
  说话间,他跌跌撞撞地循声跑了过去。
  小儿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是,直到他的娘亲,被逼无奈跳下了湖泊一样。
  五爷在儿子的哭声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滚烫地砸下来。
  “阿姝,回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可他呼唤的人回不来了。
  他寻声而去,一直到了正院。
  他的暮哥儿就在詹淑贤怀中,詹淑贤抱着他,毫无怜惜,只是皱着眉头,“莫要再哭!”
  五爷三步并两步上了前去。
  暮哥儿看见爹爹,抓了小手。
  五爷一把将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詹淑贤一怔,“五爷做什么?韩姨娘已死,该有我来抚养孩子,把暮哥儿过到我名下!”
  庭院里,老夫人、安大伯都在。
  他们方才还在说着密信、俞姝和暮哥儿的事情。
  不知是何人在这个关头送来了密信,原本安大伯可能提前一日到,只是在半路遇险摔伤,耽误了路程。
  而韩姨娘的身份实在太让他们惊诧了。
  更要紧的是,韩姨娘竟然跳崖而死,对岸和谈破裂,招安失败,厮杀起来了!
  他们看到五爷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安大伯问向五爷,为何在此。
  “和谈失败,招安不成,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你先别管孩子了,快去指挥兵马!”
  照理定国公此事该指挥朝廷兵马,与反叛的俞军对战才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可安大伯问了,没有得到五爷的答复。
  他脸上还有未干的血痕,只是看着他们,将孩子放进了身后跟来的杜雾怀中。
  “皇上呢?”
  他目光从安大伯和老夫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詹淑贤身上。
  “你知道,对吧?”
  詹淑贤当然知道,从皇上来她便晓得。
  她在五爷的眼神里有一丝惧怕,可想到如今的状况,又很快压了下去。
  “五爷要找皇上?皇上已经走了?”
  “走了……”男人怔了一下。
  詹淑贤说是。
  “招安失败,闹了起来,皇上安危最为要紧,自然回京去了。”
  她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詹司柏。
  “但是皇上给你留了话。”
  男人抬眼看过去。
  詹淑贤仿着皇帝的金口玉言。
  “朕总以为定国公是朕的第一忠臣,赐天下兵马大权,但世道混乱,还请定国公多思祖辈创业守业之艰辛,三思而后行。”
  话音落地,安大伯和老夫人都肃了脸色。
  这话分明实在敲打定国公,敲打詹氏一族了。
  两人皆向定国公詹五爷看了过去,詹淑贤立于石阶之上,亦垂眸看他。
  可他突然笑了,仰头大笑,对于詹淑贤所传皇帝之言,竟毫无敬畏反省之意。
  詹淑贤蓦然不悦,立时叫住了他。
  “五爷笑什么?!这可是皇帝口谕!你难道还想同那些乱臣贼子一样不敬君主吗?!这可是大罪!”
  “大罪?”五爷笑到不行。
  他神态同往昔再不一样。
  往日里定国公哪怕权倾朝野也从不张扬,规矩深重对己要求严苛,逾越之事从不做半分。
  可如今,皇帝口谕在上,他只是冷声嘲笑,笑个不行。
  而在这时,忽的有人来报。
  “禀报国公爷!俞厉大军全部俘虏了咱们在桥对岸的兵将!就要打过来了!”
  众人皆是一怔。
  此处距离那桥十分近,若是打过来,他们第一个遭殃!
  此次和谈,朝廷来的兵马并不少,俞厉怎么可能打过来?!
  而禀报的人已道,“请求国公爷调兵支援!如若不然,桥难守住!”
  可掌天下兵马的定国公什么都没说。
  众人惊疑。
  可接下来,禀报的人接连不断地赶了过来。
  “禀告国公爷,俞军杀上了铁桥!”
  “禀告国公爷,我军应对不暇,连连颓败!”
  “禀告国公爷,俞军就要跨桥过来了!”
  ……
  他们异口同声。
  “请国公爷亲自坐镇,指挥大军剿灭叛军!”
  院子内外站满了前来报信的人,都等着这位国公爷亲自出马,如往昔一般指挥着他们,将这些叛军一一剿灭。
  可定国公詹司柏一动未动。
  他目光越过人群,向不远处的湖泊间看去。
  他仿佛看到了有人穿着素白的衣衫,站在崖边。
  他在这时,缓缓开了口。
  “不必抵抗了,让俞军打过来吧。”
  话音落地,庭院内外静到了极点。
  男人转身向外走去,他们看向他的背影,听到这位朝廷第一重臣、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勋的定国公詹五爷说了一句话。
  “这定国公,我不会再当了。这朝廷,就请俞厉推翻吧。”
  男人在人群里看到了哭到嗓音嘶哑的儿子。
  他看向儿子的小脸,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子。
  喉头哽咽到了极点。
  他学着女子轻拍儿子的样子,将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他不知是在哄着孩子,还在哄着谁。
  “你跟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好不好,她一定在哪里等着我们……一定在……”
  两军交界处炮火连天。
  官兵节节败退。
  男人抱起孩子,离开了这里。
 
 
第81章 三年
  招安失败,俞军在虞城王率领下攻破朝廷遍州防线。
  前来招安的朝廷官员尽数被俞军所俘,遍州城内官员逃遁大半。
  而前去招安的老国公被抓,镇守朝廷边界的定国公竟也没能继续领兵作战。
  定国公府传出的消息,道是定国公詹司柏受了伤,无法亲自领兵,暂时只能靠兵部代管天下兵马,待定国公养好伤势,再击退叛军。
  可也有说法,道定国公府的说辞不过是为了稳定大局罢了,定国公詹五爷早已离开国公府,如今去向何处,无人知晓。
  不论如何,朝廷文武两位顶梁柱陡然垮塌,只剩下皇帝指挥着零散的文武百官,同俞军对战。
  往日里,小皇帝万事不操心,全权交给两位肱股之臣,现如今再想找人顶替定国公和老国公,却根本无以为继。
  皇上第一次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可雷霆发过,滕是被俞军入侵,仅仅半月的工夫,便被俞厉连吞三城。
  若是再吞下去,可就离着京城不远了。
  皇上怕了,征调多处兵马抵挡俞厉。
  虽然战术不得法,可这些兵马在定国公手下多年,多是精兵良将,这才堪堪挡住俞厉攻打的脚步。
  但朝廷胡乱调兵,打破了定国公多年的部署。
  而定国公迟迟没有出面震慑,各方势力嗅到了味道,无不蠢蠢欲动起来。
  李榭趁机吞下朝廷一城。
  被平不久的襄地,有人趁机从暗处钻出,打着襄王的旗号再次造反。
  连朝廷也蠢蠢欲动……
  卫泽言劝俞厉在此时联手李榭,一起攻打朝廷。
  等朝廷垮塌,再反手制住李榭不迟。
  俞厉听得皱眉,“过河拆桥之事俞某不屑于做,且那李榭心思毒辣,不欲与之为伍!”
  卫泽言在他的固执中揉了额头。
  “现今咱们最大的敌人便是朝廷,这是多好的机会,若能一路攻入皇城,万事休矣!你俞厉可就是开国一帝……”
  这般令人心潮澎湃的话语,俞厉却仿若没有听闻一般。
  恰有人到了门口。
  俞厉根本不理会卫泽言所言,反而打断他的话,叫了外面的人。
  “是不是阿姝找到了?!”
  可惜外面的侍卫来回话。
  “王,王姬尚未找到,只寻到一双鞋子。”
  侍卫将鞋子捧了上来。
  俞厉看着鞋子,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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