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但壶中空荡,只有些许残茶不知放了多久。
  俞姝干脆把残茶倒在了桌子上。
  水洒在桌上,她用手蘸着那冷掉的残茶,缓而慢地写了一行字。
  随后,她用掌心抹掉这行字。、
  在秋日的京城,冰冷的茶水带走手上的温度,也带走原本可辨认的字迹。
  她写下的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变成了掌心低落的水珠,消失在了桌案上。
  乱世如此,人之命运如同江海中航行的小船,一个暗流就能让船偏离路线,而一阵疾风骤雨,就能令船瞬间沉没。
  唯有顺势而为,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半个时辰后,周嬷嬷派了两个小丫鬟来给俞姝洗漱,给她换了干净衣裳带着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半路上,俞姝又问起那周嬷嬷,“不知府上姓什么,我要伺候哪位主子?”
  谁料没等周嬷嬷回答,前面有人传话。
  “五爷回来了。”
  周嬷嬷拍了她一下,低声道,“五爷就是你要伺候的主子。”
  话音落地,就带着她行礼起来。
  俞姝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出现,从她身前经过。
  那声音利落而稳重。
  不似文官,像是武将。
  武将,五爷……
  俞姝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不会是定国公、詹司柏詹五爷吧?
  她心头一跳,但又随即想起,据说詹司柏与其夫人宴氏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府中没有侍妾甚至通房。
  俞姝松了口气,把这位给排除了。
  若不是这詹五爷,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她敛了心神,被人引着送去了那五爷的房中。
  这间房堪比之前那夫人的房间,高阔宽大,俞姝虽瞧不见,但也能感到通透之气。
  只不过这比夫人的房,要稍显冷清。
  俞姝被安置在床边靠窗而立,她静默站着,房中似有若无的香气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种与房中的冷清相近的冷肃之味,甚至说,还有些肃杀在里头。
  贵人熏香,莫不是安神的用途,但此房中的味道,却令人难以安定,甚至莫名有些紧绷之感。
  天已经黑透了,房中连一息灯光都没有。
  俞姝慢慢沉下心来,在黑暗之中等着她的命运。
  外面的风吹得俞姝身后的窗子晃动发响。
  白日里聚在京城上空的厚重云团,在此刻低低压下,雨滴承不住力道地落下几滴。
  俞姝默默听着雨声,却在此时,听到男人沉而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不禁直了直身子,抿紧了嘴。
  男人在下一刻大步进了房中。
  他对房中有人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转身去了另一侧间,挑亮了灯,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俞姝提着心等了一时,她不知那五爷要作甚。
  房中明明有两人,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那五爷在书案前忙碌了起来,是翻开书册的声音,俞姝只能继续等待。
  好似头顶悬了一把刀,迟迟不肯落下,倒还不如瞬时落下,来的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滴滴答答的落雨声,终于连贯持续起来。
  男人也在此时起了身。
  他这次没有再做旁的,端了那孤灯走了过来。
  孤灯的光亮在俞姝视野中慢慢扩大,可惜她的目光找不到落脚地,茫然地散着。
  昏暗的角落,俞姝刚被换上的衣衫显然不那么合身,松垮地落在身上,令她在孤灯下清瘦许多。
  她立在那里,垂着眼帘接受着男人的打量,不能退开,亦不敢贸然上前。
  窗外的雨声叮叮咚咚,势头渐起。
  半晌,男人嗓音低沉地缓慢开了口。
  “歇吧。”
  声音令俞姝耳边的汗毛竖起了几根——
  熟悉。
  可惜如此的短,以至于她想再抓几个音分辨都不成。
  而男人已开始解开腰间的束封,丢去了一旁的椅子上。
  外面的仆从甚是知机地关上了门。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封闭的房间只剩下她和这个不知是谁的男人。
  俞姝深深吸了口气,她别无选择……
  房外的雨时起时歇,又在某一刻达到了极点。
  俞姝一如被狂风骤雨席卷,在命运的海洋中翻滚。
  终于,狂风暴雨暂歇,只剩房檐低落的雨滴,叮咚发响。
  俞姝大口地喘着气。
  男人看了她一眼。
  孤灯下,女子脸色发白,冷汗细细密密布满了额间。
  她的眼瞳清亮,可惜散着毫无定处,这般目光更衬得她发白的脸,平白多了些凄楚。
  男人穿起衣裳,皱了皱眉。
  “疼得厉害?”
  俞姝虽是第一次,可也晓得疼痛难免。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但这一声盘旋在她耳畔,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
  俞姝一时顾不得许多了,低哑着嗓音问了一句。
  “敢问五爷,府上……姓甚名谁?”
  男人眉头越发皱了起来。
  “没人告诉你?”
  “没有。”
  下一息,她听见男人开口,沉着声亲自回答了她。
  “这里是定国公府,我是詹司柏。”
 
 
第3章 
  “成了成了!夫人,成了!”
  周嬷嬷让小丫鬟守在门口,眼下得了消息,顾不得雨势,急急忙忙地去了正院报信。
  宴夫人在坐在铜镜前,由着丫鬟苗萍用桂花油细细梳着黑亮的秀发。
  周嬷嬷贸贸然闯进来,别说宴夫人了,苗萍都被吓了一跳。
  一不留神,扯了夫人一根头发。
  苗萍吃了一惊,跪下请罪,“夫人息怒!”
  宴夫没理会她,叫了周嬷嬷,“你方才……说什么?”
  “夫人,五爷收了那韩氏了!”
  消息确切的落了地。
  宴夫人愣住了。
  周嬷嬷和苗萍跪下跟她道喜,她似还有些不信地看向了窗外五爷院子的方向。
  窗外的夜幕被雨幕覆盖,宴夫人神情有些难辨。
  “五爷,竟瞧得那盲女顺眼?”
  *
  深水轩。
  定国公詹司柏辟给自己的内院书院。
  房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那是詹司柏曾在西北征战时遇到的一种香料,唤作寒山月,点燃之后便是冷肃之气盘旋。
  这冷香令人灵台常清,他沉着声回答俞姝。
  “这里是定国公府,我是詹司柏。”
  话音落在地上,犹如钟声撞进了俞姝的耳朵。
  她下意识抬起头想看住男人,可惜视野茫然,她只能听见他尚未平复的沉重呼吸在她耳畔。
  她足足怔了几息。
  窗下的孤灯,发出噼啪一声响。
  詹司柏瞧了她,见她还怔着坐在那里,竟忘了穿衣,不由皱了皱眉。
  “莫要在此停留,回去。”
  俞姝身上痛的厉害,但在这一声里,也不得不撑着自己坐起了身子。
  她摸着床边绣墩上堆叠的衣衫,一件件穿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件月白色褙子,却怎么都摸不到了。
  她蹲下身在地板上寻起来。
  詹司柏穿好了衣裳,瞧了一眼落在自己脚边的月白色褙子。
  他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转身去了净房。
  净房响起了水声,俞姝疼着,又跪在泛寒的地板上寻了许久,才找到掉落的衣衫。
  俞姝穿好后扶着凳子起了身,只是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茶几。
  俞姝被撞的手臂生疼,净房的水声在此时停了一下。
  冷肃的气息又漫了过来,仿佛在提醒着俞姝什么。
  俞姝未再逗留一息,在黑暗中抬着双手摸索着出了门去。
  夜雨绵绵续续,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阵风吹来,湿冷的感觉将人团团包围。
  廊下一个人都没有,规矩深重如这定国公府,主子行事的时候,没人敢靠近。
  俞姝没办法,一路沿抄手回廊,转到了门房。
  门房看见她吓了一大跳。
  俞姝直接问,“可有伞能借我一柄?”
  门房急忙拿了伞给她。
  那门房不由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子。
  从前夫人送到五爷房里那些女子,无一例外地都被撵了出去。
  今日这位却不一样了,五爷竟然收了……
  但五爷收了的人,怎么还是被撵出来了?
  他瞧着俞姝,见她黑发散了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有几缕被雨水打湿,贴在了简薄的衣衫上。
  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映的她本就血色不丰的脸色发白,而一双失明的眼睛只茫然看着不知名的前方。
  门房实在想不明白,如此盲女,五爷做什么要赶出来?
  俞姝却不想去思考这许多。
  她问门房,“能不能再给我一根棍子?”
  来的时候,她数了步数记了路,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但门房找了一圈,摇了头。
  “那能替我折一根树枝吗?”
  门房苦笑,“国公府的花木,岂是做下人能随便折的?”
  “唐突了。”
  俞姝再无话,跟他道谢,慢慢下了台阶,在雨夜里撑着伞沿着墙离开。
  雨淅淅沥沥没有停的时候,明明昨日晚上,她还同哥哥在一起。
  只一日的工夫,就成了定国公府的人,还与那詹司柏……
  腿下又疼了一阵,额上冒出的冷汗和伞下细密刮来的雨水交混在一起。
  没有人帮衬,俞姝只能越发小心翼翼地走在雨夜湿滑的小路上。
  腿间的痛意在每一步中反复折磨着她,雨夜里秋风吹来打湿了衣裳,痛意没有在秋雨的冷意中消减,反而越发明晰起来。
  俞姝抱紧了双臂,小心翼翼地数着步数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了,在一个转角处,她突然被绊。
  整个人被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毫无预兆地扑了出去。
  手里的伞飞出,俞姝重重磕在了坚硬的青石砖上。
  砰——
  来不及呼一声,俞姝膝盖似碎了一般疼得发颤,几乎无法动弹。
  秋雨毫无怜惜地纷纷落在了她身上,很快将那薄薄的衣衫湿透,一寸寸湿冷紧贴身上。
  俞姝抹掉脸上的雨水,想着找一下丢出去的伞。
  她努力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个类似伞柄的东西。
  但试图拿了起来,但手下突然被那物,划开一道口子。
  雨还在下着,她捂着手上的新伤,苦笑了起来。
  如果人的运气有个波动,那么她今日已经跌到了谷底。
  深夜的国公府小路上,俞姝直起身子,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缓慢地站了起来,继续数着步数,慢慢走回指给她的偏僻房间。
  她想自己运气背些,也没所谓。
  只要她哥哥和另两位兄长无虞即可。
  但愿这位詹五爷的天罗地网,捉不到她的哥哥。
  但愿他费力一场,只能扑了个空。
  但愿他想要的一切,都没有。
  ……
  深水轩,詹司柏从净房回来,房里已经没了那盲女。
  他叫了小厮文泽,“人走了?”
  文泽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的五爷,没做逗留。”
  詹五爷微微抿唇,又吩咐文泽。
  “瞧瞧夫人睡了没有,若是没睡,便同夫人道一声吧。”
  *
  这一场夜雨在半夜时渐渐停了下来。
  翌日,天仍阴着,想来京城是进了秋雨季里,阴雨时候多,晴时少。
  周嬷嬷起了个大早给宴夫人报了信。
  “……夫人估计是想不到,五爷昨晚半夜把人撵了。”
  宴夫人一愣,“不是说收了那韩氏吗?”
  周嬷嬷说没错,“但五爷事后……还是撵了韩氏走了。”
  宴夫人讶然,又问,“那盲女能自己回去?”
  “她倒是记得路,就是这雨天湿滑,她又瞧不见,摔得厉害了,膝盖肿了起来,手也破了……”
  “没破相吧?让人给她炖一种姜汤,可别伤寒。”宴夫人叹气。
  “五爷可真是……”
  周嬷嬷说盲女不打紧,“她又不是千金小姐,能有什么大事呢?”
  宴夫人嗯了一声,想起了更要紧的事。
  “既然收了,总要给个名分。快把五爷请来,把那韩氏也叫过来。”
  ……
  深水轩。
  詹司柏用过早饭后,副将穆行州便来回禀了昨日的事。
  “人没抓到?”詹司柏看了他一眼。
  穆行州跪下请罪,“国公爷恕罪,这三人来路不明,但身法极不简单。尤其用刀和用箭的二人,不似寻常人,一时让他们脱了身。”
  穆行州昨日先詹司柏一步回京,在路上一眼看到那四人便觉不对。
  他试探问了一句,没想到其中一人当即出箭。
  那箭法高超,若非是他心有所防,只怕已被射于马下。
  他说完那三人,见国公爷沉默不言语,又回禀了另一余党的情况。
  “是个瘦弱男人,闯进那绸缎铺便不见了。但这人就像蒸发了一样,属下让人来回查验了几遍,竟都没有那人踪迹。”
  穆行州说着,面露愧色。
  两边都没有明确进展,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詹司柏下令及时,城门封闭,这四人都还在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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