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跟她似乎都没有关系，甘露麻木地敲着粗壮的冬笋，她的两只手都冻青了，但她根本感觉不到。
小狐狸见状，急忙朝大狐狸跑了几步，跑到大狐狸身边喊了两声，大狐狸却只是用鼻吻推了推它。
小狐狸只好转头继续拉扯那只大兔子。
不懈努力之下，它终于把兔子拉到了甘露的身边，拿爪子搭了搭甘露。
甘露转头，道：“我要挖笋，今天不能陪你玩。”
“哟哟哟。”小狐狸继续拿爪子搭她。
甘露转身，无奈道：“要干什么？你要吃兔子？那你就吃啊，我都吃不着兔子。”
“哟。”小狐狸把兔子往甘露那边推了推。
甘露那被寒冷冻僵了的脑袋终于转了转，茫然道：“给我的吗？”
“哟！”小狐狸颇为人性化的点点头。
此时大狐狸走来，尾巴扫了扫小狐狸。
小狐狸便再拿爪子推了推兔子，接着转身跟在大狐狸身边。
一大一小两头白绒绒的狐狸，很快就走进了树林深处。
甘露愣愣地看着，半晌低头，抓起那兔子。
颇重，估计能有七八斤。
冬天的兔子最肥，甘露的鼻端仿佛闻到了肉的味道，嘴里口水分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兔子是送给她的。
半晌，她双手拢在嘴边，朝着两只狐狸离开的地方，大声道：“谢谢你们，狐狸！”
……
甘露回家的时候，又听见妹妹在哭。
她这个妹妹娇气，生下来没多久就一直伤病不断，前两年收成好还没什么，到了今年收成不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妹妹的娇气也成了负担。
不过甘露很喜欢妹妹，所以她愿意大冬天去山里找东西。
不然妹妹被送走，就太可怜了。
“露啊，搞到什么了？”甘露她娘见女儿回来，急忙走上来问。
“一个兔子。”甘露直接把箩筐甩下来，给她娘看，“还有几个笋。”
“兔子！”甘露娘惊呆了，往箩筐里一看，竟然真的是兔子，看着特别肥。
“什么？”甘露爹也急忙凑了过来，往筐子里一看，当即喜出望外，“兔子啊！露啊，真有你的！”
甘露没说话，她没说是狐狸送的，她不想说。
两只狐狸是她的小秘密，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冬天，甘露在山里玩的时候在陷阱里救了那只小狐狸，接下来每次进山，她偶尔都会看到这两只狐狸。
甘露全家只有一个哥哥在县里念书，村里有个老道士，甘露平日和他听了不少故事，她笃定的觉得，这两只狐狸可能是狐仙。
不过故事里的狐仙都是漂亮的人，这两只还是狐狸，那就可能是还没修炼好的狐仙。
没修炼好的东西都不能让人知道了，不然会坏修为的。
这是老道士说的。
甘露说：“捡到的，估计是山里东西咬死了又不想吃，我运气好。”
“咱家大姐的运气是最好的。”甘露娘喜滋滋的把兔子从框里提出来，因为天气太冷手僵了，一下还没提起来。
这天夜里，甘露娘小心翼翼切了四分之一只兔子和笋炖了，另外四分之三，则被她小心藏在了屋檐下的雪里。
冬天就是天然的冰箱，甘露娘打算等他们家老大回来后，再把这只兔子给做上一餐。
可第二天起来，甘露娘惊恐的发现，那四分之三只兔子不见了！
兔子是甘露拿回来的，肯定不是她。
家里最小的妹妹甘甜才三岁，这只兔子她也不可能生啃下去，所以也不是妹妹。
甘家老爹成了首要的怀疑对象，可是甘勇一听媳妇说兔子没了，当即暴跳如雷，自此也排除了嫌疑。
甘家四口人为这还没吃到嘴里的四分之三只兔子愁碎了心，甘娘道：“肯定是昨晚上吃饭的时候被谁看见了，然后夜里把咱们的兔子扒走了。”
雪刨开的痕迹还很新鲜，甘露娘循着蛛丝马迹，开始一家家的敲门。
然而一天过去，村里都闹遍了，也没发现是谁家偷了兔子。
甘露娘疑神疑鬼，在油灯下把村里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都数了出来，愁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甘露也一夜没睡好，母亲的絮絮叨叨无时不刻响起，她有点怀疑人生了。
又过一天，兔子还是没找到，甘露又背起了箩筐。
“我上山去，再敲点笋来吧。”她说完，面无表情出门了。
甘露不爱笑，她性格在旁人看来有点古怪，但其实甘露只是怕麻烦，她脑袋瓜里经常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出来被人笑，她就不想说了。
前天上山踩下去的脚印早就被新雪给盖了，甘露小小的个子踩下去一脚能没过半个小腿，足见雪有多厚。
甘露今天打算敲点笋回去的，兔子就别想了，上次那只都是意外之喜。
循着记忆，甘露找回了上次去的挖笋点，又开始吭哧吭哧挖笋。
一切都仿佛前天重现，灌木丛又动了。
依旧是那只白绒绒的小狐狸，它这回扯了一只山鸡来，“哟哟”叫唤着要甘露收下。
甘露却很愁：“你吃得饱吗？都给我了。”
“哟哟。”小狐狸叫了一声，准备跟着大狐狸离开。
甘露怔怔地目送它们，忽然道：“狐狸，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狐狸没答，自顾自又消失在了树丛里。
甘露拖着山鸡和竹笋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着那两只狐狸。
天寒地冻，她一路走去山里没见到人，一路走回来也没见到人。
回家时候，爹娘的欢喜把她包围了。
“露啊！”两人热泪盈眶，这个年代吃一口肉都是艰难的，他们村一般是过年才吃得起一口肉，如今甘露接二连三带了肉回来，怎么能叫他们不开心？
甘露依旧面无表情：“捡到的，看脖子是什么东西咬死的吧。”
这山鸡的确是被什么咬死的，甘露的爹妈被肉冲昏了头脑，一点都不怀疑甘露的话。
这一年，甘家就全靠着甘露上山“捡东西”苟活了下来，甘家小妹甘甜没有被送出去，甘家老爹也没有重病死亡。
……
时间一晃五年，甘露十六岁。
这些年她上山的时候再也没见过那两只狐狸，渐渐地，狐狸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淡了。
只是十一岁最艰难那年的冬天，狐狸的接济还是给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夏日里，她刚顶着骄阳，把地里的青豆苗给掐了，忽然听到村里一片敲锣打鼓。
是哥哥回来了？
甘露心中暗忖，据说那什么高考放榜就在这几天，读高中的哥哥是全家勒着腰带供养出来的，是不是真的考上大学了？
甘露急匆匆把手上青豆苗往身旁小箩筐里一丢，急匆匆就要跑回家去。
十六岁的甘露和她掐下的青豆苗一样，豆蔻年华，不过如此。
她身段纤细，容貌是村里一等一的姣好，去年开始就有村里男孩的目光总停留在她身上，母亲也接了几个媒人的信。
只是甘露面无表情把他们全赶走了。
村口敲锣打鼓，停着一辆村里人没见过的豪华轿车，轿车上别了朵大红花。
甘露的心有点跳了起来，她记得哥哥考上高中，村里也是给他别了这么一朵大红花。
可走进了，她却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只看到轿车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看气度就不是村里人的模样。
村长正在对那两人说话，甘露心中好奇，忍不住走近了一点。
围着的人很多，不过甘露眼神好，就站在人群外围，打量着那两人。，
就在此时，那两人里矮的那个，忽然转头。
他的目光和甘露的直直对上了，不过一瞬，他那稍微吊起的桃花眼蓦然弯起，对着甘露露出了一个笑容。
甘露一愣，心说：这人怎么长的和狐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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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虽说像狐狸, 但的确是好看。
看着他甘露就想起了多年前被雪覆盖的山林, 两只白绒绒的狐狸。
就在此时，高个的那个男人也转头看了甘露一眼, 嘴角微微抿起，接着抬手按在了矮个子的那个头上。
矮个子的不舒服的挣了挣，而后转回了头。
甘露看了一会儿, 又听村长嘴里说的话, 稍微有点明白过来了。
高个的那个男人叫江晏，是城里来的支教老师，矮个的那个是他的儿子, 今年也十六岁, 跟着一起来。
看了会儿热闹, 甘露又觉得无聊了，转身就回家。
老师她知道, 只是支教老师什么？甘露家不富裕, 唯一只供养出了她的哥哥甘霖。
不过过了今年应当就好了，哥哥要是考上了大学, 村里就会出钱给他念书，也不要家里勒紧裤腰带供他了。
回家时候, 她见到村里那个有名的老算命先生坐在树下乘凉。
老算命先生眯着眼摇着扇子，看似睡着了，可甘露走过的时候, 他忽然开口：“甘露啊。”
甘露停下步子：“您说？”
“你妹妹今年八岁了吧？”老算命先生睁开一道缝, 看着甘露。
甘露不明白这个算命先生对自己妹妹特殊的关注是为了什么, 不过念在小时候听了他那么多故事的情面上，甘露还是点点头：“对。”
老算命先生听着就笑了起来，又闭上眼睡觉去了。
甘露莫名其妙，等了会儿确定他不说话了，抬脚就走。
回家时候甘露才发现哥哥原来也回来了，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围着甘家大哥甘霖打转，其中小妹甘甜最热情。
“甘露回来啦。”甘娘看见她，帮着把小箩筐拿走，喜滋滋道，“甘露啊，你哥哥考上大学啦，以后咱们家也是有大学生了！”
“挺好。”甘露答道。
两个字，家里气氛一下古怪起来。
不怪甘露她这样，她从小就这样。
甘爹打圆场道：“甘露这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呢！”
甘露便笑了笑，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然而到了晚饭时候，这件事就变味了。
村长亲自来甘家跟他们说了一件噩耗：因为村里来了支教老师，原本要给甘霖读大学的钱，得挪用建校舍。
村长语重心长：“甘家的，这是造福咱们全村的事情，不能你家甘霖读出去了，咱们村里这么多孩子还在地里刨土。”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架不住甘家不这么想。
村长走后他们就开始商量，爹娘愁眉苦脸，这件事早就说好了的，怎么就变卦了呢？
思来想去，那今天被轿车送来村里的父子俩成了他们的主要仇恨目标。
连甘霖都气呼呼的：“我可是咱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那个老师我见都没见过，真的是老师不是骗子？”
“哥哥，你去赚钱吧。”甘甜说。
甘霖懵了，他从小到大，连地都没下过，去赚钱？
不，他不想。
可甘甜的话给甘家父母提了个醒。
夜里他们就琢磨开了，家里地不能没人照看，让甘霖这个读书人去打工也不成事儿，那怎么办呢？
这个书是一定要读的，不读那不是浪费了甘霖寒窗苦读十年？
到了后半夜，甘娘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邻居家的二婶子不是说，她有亲戚在外面打工吗？现在出去也不要推荐信了，要么……”
“让咱家甘露去？”甘爹立刻接话。
一时屋里沉默，片刻后，甘露娘说：“她性子怪，别的姑娘这年纪都说亲了，她倒好成天冷着脸也不说话……”
“哪有女伢子十六岁了还在吃爹妈的。”甘露爹说。
两人又沉默了几分钟，甘露娘说：“城里好着呢，也不要下地，去城里那是享福。”
“对，是享福。”
两人这么说服了自己，终于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情，满足的睡下了。
第二日甘露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
可到了夜里，她就开始偷偷收拾东西了。
甘露听过城里回来的女孩说的事情，哪有她爹妈想得那么好？
她收拾了一套衣服，几件工具，琢磨着连夜往山上去了。
她从小在山上玩大，村里没几个人比她认识山里的路。虽然好几年没去了，可仔细回忆一下，山上的东西还是历历在目的。
而且昨天看见的那两个人让她想起了狐狸，她要去山上躲一阵，如果能碰见那两只狐狸，就太好了。
甘甜看着姐姐收拾东西，目光成熟得不像是八岁的孩子。
“姐姐，你要逃走吗？”甘甜说。
“没有的事，别瞎说。”
于是甘甜不说话了，只趴在姐妹俩共有的床上，看着甘露收拾。
就在此时，甘露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哟哟……”
声音从院子外传来，甘露瞬间直起身子，侧耳继续听。
等了许久，外面安静了。
甘露不死心出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夜里的村子万籁俱寂，什么都没有。
回屋时候甘甜竟然还没睡着，甘露心不在焉，哄她：“快睡，明天起不来。”
甘甜不说话，两只眼睛直盯着甘露。
甘露心里烦了起来，妹妹好歹八岁了，她如果这时候提着包袱走，甘甜八成要把爹娘都闹起来。
这令她十分烦恼，甘甜从三岁起就不粘她了，此时更不可能向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