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刚到家,发现有点乱。”乙骨忧太用力按住双眼,为了抑制发酸的鼻腔和快要渗出的眼泪,直到湿润的眼皮内侧出现了细长迷宫般的白色纹路。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喝了杯水缓了缓,认真听同学们的闲聊。聊天页面上显示群聊5人,他们在线聊天的有四人。
乙骨忧太将通话页面最小化,点进群聊详情,看到了那个没有头像的id——
「此用户不存在」。
这个名字像诡异的谜语般将他的心再次揪起。
他点进联系人详情,里面什么介绍都没有,空荡荡的,好像这个人真的不存在一样。
拇指一动,他点下了私聊按钮。
满屏的聊天泡泡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一片空白。
留下来的画面里,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仿佛刚刚满屏的闪烁只是错觉一样。
乙骨忧太呆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动弹。
“忧太?信号不好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心脏处像被硬生生挖空了,就像那片空白一样,不疼但令人空虚,冷风从洞口吹过,发出呼呼的声音,随即寒冷沿着肌肤渗入骨髓。
“忧太?你没事吧……”
四人聊天不知何时结束了,成员陆续退出去,最后只剩下熊猫在问他话。
“胖达,”
“怎么了?”
乙骨忧太盯着那个用户名以及屏幕上的那片空白,嘴唇仿佛无意识般动了动:
“我是不是喜欢过一个人?”
第85章
绞痛五脏六腑的痛苦。
忘了什么呢?
很重要的、不可忘记的事。
“我是不是喜欢过一个人?”
无来由的发问从乙骨忧太口中喃喃道出, 把对面的熊猫直接问懵了,半天才回过神:“啊?……你是说里香吗?”
乙骨忧太怔住,仿佛被当头一棒敲醒。
“哦……”他应了一声, 说了句抱歉后, 心不在焉地挂掉了通话。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一片死寂。
时钟缓慢而沉重地走着, 沙发上的少年仰着头, 手背搭于双目。
等待多余的水汽慢慢洇下去后, 他重新拿起了手机, 打开了二手交易平台。
——既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做巧克力的初衷了, 那些工具留着也没用, 不如转卖掉。
将信息发布出去之后,他看了眼自己的个人账户信息。
……等一下,他的钱怎么变少了这么多?
乙骨忧太深色的眉忽然蹙起,马上打开手机银行查看明细。
和刚刚的聊天记录一样……画面猛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从去年10月份开始的某些消费记录莫名其妙消失了。
此用户不存在……此消费也不存在了吗?
第一次还能说他眼花,这一次,乙骨忧太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些聊天记录和消费记录都是真实存在的。
或者说……存在过的。
是系统出Bug了吗?还是有人黑进了他的账户?
乙骨忧太怀着难以言说的阴郁心情细细查看每一份交易明细, 现存的记录都能和记忆一一对上号, 除了两笔大支出:分别为12月20日多达五千万的转账,和2月14日十多万的转账。
这两笔大的他都没有印象。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 他先拨打了后面那个的联系电话。
是一家甜品培训机构。
乙骨忧太询问了一下2月14号他银行卡的转账记录。
“先生您好,这边显示您于2月14日向我公司网转了10万円的培训费, 您也是我家的学员呢,请问有什么别的疑问呢?”
乙骨忧太的视线投向厨房方向的那堆巧克力制作工具, 失神了几秒, 问:“我当时有说我为什么要学吗?”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您是对我们的机构有什么建议吗?或者需要帮您联系一下培训师傅吗?”
“算了……不用了, 谢谢。”乙骨忧太挂掉了电话, 觉得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堵得喉咙发干。
他又拨打了那个五千万转账的联系电话,确实如由美之前所说,联系人是某次任务的委托人,是个日本刀收藏家,也记得他,因为他在他那买了刀。
买刀……买,不是送。
到这里,乙骨忧太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从沙发上起身,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跑到房间一阵翻箱倒柜地搜寻。
他从上锁的保险柜里找出一张黄纸,上面是一把刀剑的照片和鉴定证书。
【鉴定书:太刀-铭-姬鹤一文字,福冈(备前)一文字派
镰仓文治二十六年一月吉日,长-二尺三寸六分五厘
鉴定日期:平成x年x日
公益财团法人,日本美术刀剑保护协会】
“那把姬鹤一文字吧?当时原价是七千万的,我给你打了七折,就五千万卖给你了,为了感谢你上次帮我夫人除掉了恶灵呢!”
老大爷在电话里告诉他,他当时是说有想买一把名刀的打算,大爷刚好也搞过这方面的收藏,就让他去看,最后挑了一振姬鹤一文字。
至于为什么要买名刀,老大爷说他当时并没有告知。
于是乙骨忧太想要知道的事情依旧是个谜。
——「为什么呢?」
刀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工具,能用就行了,他是脑子抽了,非要买一把那么名贵的刀?也不怕在任务中折损?
他有病吗?
少年颓然地放下了手机,坐在柜子前,拿着那张黄纸发呆。
根据他人的描述,他晕倒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背着两只剑袋,一黑一金,可是他从来没有过出门背两把刀这种多此一举的习惯。
所以,那段记忆空白的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时,余光忽然瞥到了柜子角落的那堆白色小票,顿时一震。
他放下黄纸,将那堆小票拿了出来,厚厚的一沓,吃的喝的用的、买衣服的买日用品的……买听力保护装置的???
心脏猛烈跳动几下,乙骨忧太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混乱中有几种感觉被唤醒,他对着日期再次查看银行明细,却并没有相关的消费记录……难道用的是现金吗?
他飞快起身冲了出去,犹如发作般,几乎整个身体撞在门上,然后马上又打开玄关的门冲出走廊,月亮浮在深紫色的天空犹如细长的缺口,街上的声音全部吸走了,他穿过比平时看起来有所褪色的甲州街道,一路来到了热闹的街市。
下班高峰期的市中心人流如织,乙骨忧太按照小票上的地址来到了一家优〇库,柜台的收银员被他吓了一跳。
“我想查一下去年10月31日晚上17点13分的消费记录。”乙骨忧太微喘着气,一手撑在桌台上,一手举着小票对收银员道。
收银员看了看后面排队的客人:“啊这……”
“拜托了!”少年目光如炬,“我有急需确认的事。”
收银员打电话叫了同事过来帮忙。
她们以为乙骨忧太隔了这么久想着来退货,结果一查,发现并没有那个时间的消费记录。
“怎么可能……”乙骨忧太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再次确认了下小票上面的地址和日期时间,是这家店不会有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的他于2019年10月31日17:13买了件女式衬衫牛仔裤和一双女式运动鞋,他又不是五条悟或者狗卷棘,他又没有女装癖。
可是电脑上没有……没有任何记录!
“可以调监控吗?”他问。
“抱歉先生,监控只能保存三个月以内的呢……”
“……”
乙骨忧太失望地走出了商场,然后看到了旁边的便利店。
现在正值饭点,很多上班族和学生党来来往往,说笑的情侣从身旁经过,讨论着今天新上架的便当,纠结着应该选哪一个。
选哪一个?乙骨忧太看着架上琳琅满目的食品,唇角毫无来由地牵起,这么多好吃的,当然是全部都要了。
“拜托了,能让我查一下去年10月31日晚17点28分的消费记录吗?”
这回他没有直接让店员去查,而是认认真真跟着店员从头一起,目光一刻不离屏幕。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2019年10月31日晚17点28分30秒,11件商品总计4789円的记录,在屏幕上闪现出的瞬间,消失不见。
“啊这?是我眼花了吗?”店员揉了揉眼睛,好怪哦,再看一眼,“是没有吗?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有东西记录啊?”
“啊,你没眼花,我也看到了。”乙骨忧太神色阴郁地直起身,面庞被屏幕荧光照得苍白一片,“本来有的,后来消失了。”
手里紧紧攥着那二十余张小票,如同攥着什么唯一的证明,他走出了便利店,外头不知何时看不见月亮了,连绵不断的灰色云团覆盖了东京的天空,没有一丝间隙,如同少年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按照小票上的地址,乙骨忧太找到了一家电器店,去查那个花费五位数的听力保护装置。
不出所料,原本有的记录又在出现0点几秒后诡异般消失。
不过乙骨忧太这次学聪明了,他用手机录了屏。
这难道是什么恶作剧的术式吗?不管再怎么闪现消失,但矛盾是永恒的——隐藏的背面是暴露,越刻意的掩藏,就会越容易暴露。
有什么人、有什么事,在跟他玩捉迷藏。
乙骨忧太站在商店门边的角落,点开了刚刚录制的视频,想好好研究一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像是一个彻底的玩笑般的,那视频也在他点开的那一刻,从他的手机中消失了。
没了。
不是误删,最近删除里也没有记录,就只是……找不到了。
乙骨忧太无法相信地又将整个手机相册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明明按下了录制也按下了保存,怎么能——
等等……
那是什么?
双眼难以抑制地瞪大,他看到手机相册某个角落的照片——隔着玻璃窗内吃东西喝啤酒的黑发女生。
……她是谁?
就在乙骨忧太僵硬地点开大图的瞬间,照片不见了。
和那些消费记录一样消失不见了。
胸口忽然变得苦闷,鼻腔深处有些发酸,喉咙也被发烫的气息堵住,他继续一点点翻着相册,执念般地想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是照片好少啊,那个女孩的照片好少啊,为什么他没能多拍一点?终于,他看见了一张合照——高专校门的大巴前,他和熊猫和一个女生的合照。
这次照片没有再消失,可是那个女孩从合照中消失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记忆没了,记录没了,手机也不再帮他记得,没有人帮他记得,世界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遗忘海洋,他被按着头,扎进去,眼睁睁看着海水灌满五脏六腑,将那些不该忘记的东西挤兑得一点不剩,对此他无能为力,也无地自容。
啪嗒。
奇怪的液体在手机屏幕上滴成花,他隔着模糊的水雾,感受到一股无法理解的、穿心般的沉痛打击,缓缓地……打击浸透全身,他露出像孩子般的神情,迷茫又无措地在街上走着。
有路过的行人偶尔侧目,马上又收回视线,大城市见惯了人情冷暖,见惯了人来人去,众生芸芸,不过是城市微不足道的一角。
樱花开了又败。
雨停了又下。
很多树枝上都挂着被雨淋湿的蝉衣,那段便是蝉鸣和夏季正式到来前的短暂过渡。
乙骨忧太很快回归了一如往常的996生活,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用大量的工作和学习填满自己。
那是一段忙碌又平静的日子,咒术界却一点也不平静,禅院真希在某次机缘之下和妹妹真依一起把禅院家那些个腐/败分子给杀了个精光,使得禅院继加茂之后,成为御三家第二个遭受血洗改革的家族。
至于五条……作为家主的五条悟也没有闲着,一方面在搞夏油杰的事,一方面几乎每周国内外来回跑,据说是有个曾经监护的孩子在美国治病,他得经常去看她。
“林林,今天感觉如何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美国洛杉矶的疗养院,戴着眼罩的高大男人敲开病房的门,朝里面坐着的女孩打了声招呼。
“我…好多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女孩一头黑色及背的长直发,齐刘海过眉,皮肤苍白,一双丹凤眼透着冷淡和孤僻。
这是“林林”重生回到自己身体后的第一个夏天。
或者说,她并没有真的死亡,只是沉睡了很久很久,在那期间,她能感受到另一个林林用她的身体如何作天作地,如何大杀特杀,她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全让另一个林林做了。
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据说是昏迷了一天一夜,重新用这副身体看到这世界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奇妙,那些痛苦的过去依旧存在,但她却不再想弃世而去了,而是愿意带着那份伤痛、连同母亲的那份努力活下去。
几个月前她睁眼的时候,看到是曾经喜欢的、也最对不起的五条老师站在她床边,问她:‘现在的你,是哪一个呢?’
‘五、五条老师……?’少女用生涩又不确定的嗓音唤出的时候,即便隔着眼罩,她似乎也能看到五条悟表情里闪过的了然,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不计前嫌地露出记忆中灿烂的笑容,对她说:‘欢迎回来,林林。’
她的身体因为被夏油杰做过非/法实验,留有一些后遗症,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商量后决定送她出国疗养,今天就是出院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