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力正专心地跟贺驭给他夹的蹄膀做斗争呢,突然被夺走了筷子,懵了一下,看看聂红花,又看贺驭。
就,委屈得不行。
贺驭看了他一眼,又把筷子拿起来,对聂红花道:“我还没吃饱,你们再陪我吃一会儿?”
聂红花果断拿起筷子,把聂小力地也塞回去,“大哥哥没吃完啊,那我们陪你再吃一会儿吧。”
心里那个爽啊!
贺驭真好!
等以后贺驭去我们家做客,我也要这样款待他!不让他不自在!
聂青禾看了他们三个一眼,也拿起筷子夹了两只虾过来,一边跟洛娘子说话,一边慢慢地剥虾吃。
虾大,但是壳儿也硬,她得小心被扎。
对面的贺驭就开始剥虾了,剥了给小力和聂红花,然后再分给聂青禾和洛娘子。
洛娘子都夹给聂青禾,笑道:“给你的。”
她用手挡着朝贺驭做了个鬼脸,笑话他突然慇勤了。
贺驭垂眼专心剥虾,耳朵却跟虾一样红。
吃完饭,贺驭亲自收拾餐桌,聂红花和小力给帮忙,洛娘子则拉着聂青禾去一边休息。
她拿了一封京城来的信给聂青禾看,“青禾你说,酸不酸?”
信是她堂姐写的,措辞讲究,文绉绉的,但是字里行间都在攀比或者炫耀,最后还问贺驭如何,什么时候回京,回京以后大家一起聚聚。
洛娘子附耳道:“她们都盯着贺驭呢。我听说他后娘家一个侄女,还爬他床呢。幸亏贺驭机警,没有被算计到。”
聂青禾瞪大了眼睛,“这样?”
洛娘子撇嘴,“可不呢,有些人胆子大着呢。贺驭本身就是他家的世子,要承袭未来的侯爵。我爹没儿子,之前想让我袭爵,可咱们大周没这个规矩,皇帝不答应。现在皇帝的意思,如果我爹实在不肯纳妾生子,可以让贺驭兼祧,以后有儿子一个承袭自家的爵位,一个承袭我家的。啧啧,香饽饽呢。”
聂青禾听了这等豪门八卦,不禁眉眼都笑弯了,“那不如姐姐赶紧生俩小可爱,就能承嗣啦。”
洛娘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随即笑起来,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我才不想要孩子呢,你姐夫也不想要,说照顾我还照顾不过来呢。”
聂青禾立刻听出了其中的隐含意思,这个年代又不避孕,那没有孩子多半是有一方不能生。
她就岔开这个话题,建议洛娘子雇两个婆子来家里做做饭,帮她收拾一下厨房和院子,也省的自己受累。
她感觉洛娘子的精力被消耗在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比如做饭、打扫卫生、洗衣等,不如找人做这些,她专心画画。
洛娘子叹了口气,“以前家里也雇过买过丫头婆子,最后都不欢而散。”
那些破烂事儿她不想和聂青禾说,免得污了妹妹的耳朵。
一个婆子仗着她不管家里的事儿,总是偷家里的东西,被抓了先否认,没法否认就跪地卖惨求饶,求可怜,被原谅以后屡教不改,甚至趁着洛娘子丈夫不在家,还想让自己儿子过来住。
一个丫头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觉得洛娘子任性清高,动辄就嫌弃梳头不好要剪头发,要么就嫌弃这个那个,觉得人家夫妻感情肯定不行,她自诩同情男主人,就想投怀送抱趁雨夜爬床。结果把洛娘子的丈夫气得不行,直接给她发卖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
后来除了一个老苍头和他老婆子,家里就没再添过丫头婆子的,好的坏的都不要了。
聂青禾安慰她,“我们认识一些人,总是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一些,放弃一些,也会留下一些。哪怕留下一个,那也是值得的。”
人一辈子,只要有几个知心的好友,哪怕事业上碌碌无为,那也不是失败。
人最怕一辈子,孤孤单单到老,开心的事儿没人分享,伤心的事儿没人倾诉。
洛娘子诧异地看她,“妹妹,你才多大啊,就有这样的体悟,倒是姐姐不如你。我这会儿啊,还满心的不满和埋怨呢,你小小年纪,却这样平和安耽。”
聂青禾笑起来,“你就笑话我吧。”
两人又头对头开始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那边餐桌上贺驭一直在帮聂红花和小力剥虾,他耳聪目明,听力好得很,聂青禾跟洛娘子说的话,他几乎一字不漏地听清了。
听到表姐说他以后会兼祧,身上两个爵位,还有御赐的其他功劳,京城不少小姐们趋之若鹜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涌上一种骄傲,很想跟聂青禾说他可以更好。
他还想跟她说他会更加注意,绝对不会被人爬床的,一丝机会也不会有。
第78章 害怕--她太好他觉得自己不配。
这时候聂红花开始问他军营的事儿,她听洛娘子说贺驭小时候去就从军了。
“大哥哥,军营里什么样?是每天都砍一个人的头吗?你们会受伤吗?敌人真的是长着两个脑袋的怪物吗?”
小孩子听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敌人都是人头牛身或者舌头人身的怪物。
贺驭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猛然回神,他方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曾经对自己发誓,还要回去军营的,去接舅舅的班,只要敌人不灭他就不退,愿意奉献毕生来守卫大周西北的安宁。
那他……对她来说,是良人吗?她会接受他吗?
他突然就不敢看她了。
她那么美好,应该嫁一个天天陪着她呵护她的男人。老家的人来了,他能帮她挡回去;有野男人觊觎她的美色,他能踹回去;下雨了他给撑伞,下雪了他给拢棉衣,她饿了他会主动给她煮饭,她累了他会背着她走……
她这么美好,当得起最好的。
他心口突然划过一道刺疼的感觉,速度太快,就好像最薄而锋利的刀刃划过一下,没有伤口,只余锐疼。
这感觉吓到他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聂红花和聂小力齐齐看他,“大哥哥,怎么啦?”
贺驭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淡道:“你们可以喝牛乳了,我收拾桌子。”
他飞快地收拾餐桌,然后端着碗盘走了。
洛娘子狐疑地看他,这是突然傻了?碗盘不放在大盆里洗刷,端出去做什么?
聂青禾:“怎么啦?”
洛娘子叹了口气:“贺驭难过呢,别看他没事儿人一样,其实伤心着呢。”
聂青禾关切道:“有什么事儿吗?”
洛娘子:“我和你说,贺驭可怜着呢。”
她自己的事儿觉得不是好事儿,不想说给聂青禾听免得污了她的耳朵,可贺驭的事儿她却很乐意给聂青禾讲。
洛娘子从贺驭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儿说起,那时候他又皮又气人,但是小屁孩儿还挺讲义气。
她从自己逼着贺驭吃点心,让他谈点心色变讲到他娘难产去世,他一个人在母亲的屋里呆了三天三夜,一言不发,等发丧了母亲他就想自己抚养弟弟,却被他爹拒绝了。
没过几个月他爹就续弦,还把弟弟抢走了,这对小贺驭的打击特别大。
他一气之下改了他爹给起的名字,非要叫贺驭,说要掌控自己的人生。
他在家里闹了两年,终于是人小力量小,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九岁那年,他爹原本想等过完生日就给他送外地读书,他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私房偷偷跑去舅舅军中。
先被舅舅打了一顿板子,派人送他回京。他半路跑回去,又被打了一顿鞭子,再给他送走。这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一小股骚扰百姓的敌军,他假扮一个富商的孩子被抓,引着他们去抢劫当地一个粮仓,然后把他们骗去了舅舅在军营之外的一个驻点,生擒了那十几个敌军,缴获了有利的信息,舅舅凭借此信息主动出击,给敌人以重创。
论功行赏,贺驭被舅舅留在军营,但是让他做三年伙头兵。
他每天跟着伙头兵负责砍柴、劈柴、烧火、挑水,还要抽空去操练,着实过了三年苦日子。
而那三年里,他也跟着舅舅学兵法,什么孙子兵法、三韬六略、武经之类的全部倒背如流,还要学习用兵。
十一岁开始,舅舅凡是用兵都会让他先说说思路,战后再让他总结。等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名先锋,独自带领二百兵士。
通过一次次大小对阵,他也积累了不俗的军功,抛却他安国侯世子的身份,他还自己挣了千户、武威将军等封号。
如今他在京城有自己的将军府邸。
去年底他在一场大战中受伤,舅舅上书皇帝,皇帝下旨让他回京养伤,顺便把京城勋贵子弟们削尖脑袋,也想谋得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职务给了他。
而他不耐烦呆在京城,反正皇帝也不逼迫他,他就以养病为由跑到金台城来投奔洛娘子了。
结果这厮一来就把她丈夫给打发出去,让她没人照顾,实在是可恶。
聂青禾听得入迷,心里对贺驭又同情又佩服,想想七岁的他能有多大?
她看看一边和聂红花说话的聂小力,聂小力来年就是贺驭那个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负担起养弟弟的责任,结果还被渣爹无情拒绝了,弟弟也被抢走。
那等于,他娘留给他的希望都被剥夺了吧。怪不得他那么喜欢小力呢。
想想她都心疼他了!
原来他不是生来就那么孤冷骄傲的啊,其实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觉察到了,贺驭不像他的表情那么冷,相反他很体贴为人着想。
第一次救她,他为了不影响她的名声,直接把她放在医馆门口,却没露面。
她想以后对他好点,多给他做点好吃的,把自己的弟弟分给他,让他也过过当哥哥的瘾。
………
不知不觉就申时,聂青禾便跟洛娘子告辞。
依着洛娘子,巴不得聂青禾和她住一起,但是她知道聂青禾不会答应的。
她依依不舍:“青禾,你以后再来玩。”
聂青禾笑道:“明儿去铺子就见面啦。”
洛娘子让贺驭去送聂青禾他们,结果阿大说公子带着阿二出去办事了,他去送。
洛娘子惊讶道:“他出去了?他有什么天上下刀子的急事儿?”
阿大挠挠头,笑了笑,他也不知道啊,反而公子脸色有点严肃,他还以为是和聂姑娘吵架了呢。
洛娘子:这个傻子,关键时刻掉链子!算了,别送他礼物了!
她再三给聂青禾表示,贺驭肯定是有急事,不是故意不送她的。
聂青禾纳闷她为啥这么介意,人家贺驭也不是闲着没事,今儿陪他们一天,已经够耽误事儿的了。
阿大负责送聂青禾姐弟三人,先去铺子,给林钱和聂大力、张婆婆等人送一些点心尝尝,再去荆大夫医馆,送一些点心。
荆思云高兴得都要哭了,感激聂青禾和聂红花想着她,她羡慕聂红花羡慕得不行。她的姐姐就知道躲在房间里绣啊缝啊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缝的,自从定亲以后就换了个人一样,假得不行。
路上他们还去叫了堂姐,一起结伴回家。
堂姐第一次坐这样讲究的马车,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聂青禾三人一副淡定的样子,她也努力不动声色。路上她悄悄问聂青禾:“荷包送了吗?贺公子肯定很喜欢吧?”
聂青禾看了一眼拌嘴的两小只,捏了捏挎包里的荷包,低声道:“贺公子有事去忙了,没送出去。”
堂姐笑道:“那就下一次。”
进了巷子,聂红花立刻提高了声音,用比平时三倍大的音量说话,尤其经过黄娘子家门口的时候。
果然,她从车窗瞧着黄娘子家院门被打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往外偷窥。
聂红花:“哈哈,今天吃了八宝鸭,酱肘子,红烧大鱼,巴掌长的大虾,还有鸡蛋糕,真是吃得我都腻了,走路都歪歪拉拉的!”她还故意拿出一个鸡蛋糕,放在嘴边作势要咬。
门缝里的黄莺儿和她弟弟妹妹,顿时馋得咕咚咽了一大口唾沫。
阿大十分配合,还特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几步路走出了几里路的架势。
聂青禾:“……”
到了家门口,聂青禾几个下车,邀请阿大屋里坐。
阿大忙婉拒,说家里还有事儿,就先告辞走了。
对于这一次去洛娘子家做客,最高兴的就数聂红花,她小嘴叭叭地给聂父和聂母讲他们都干了啥,洛娘子和贺驭多好,阿大和阿二多逗。
聂母:“你没给你姐丢人吧?”
聂红花:“当然没,小力,你说!”
聂小力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地:“没!吃饭的时候贺驭哥哥最能吃,他把一大盘大虾都剥完了。”
聂母:“啥?”
聂小力:“他剥,我和三姐吃。”
聂母:“了不得了,你俩熊孩子,你跑人家家去使唤人去了?你当自己是少爷还是小姐呢?”她戳了聂红花一指头,“我说不让你去!”聂红花立刻绕着聂青禾和堂姐跑,“那他给我姐剥虾,我姐都吃了,我吃有啥关系啊。”
聂母:“人家客气一下,你可不客气!”
聂红花理直气壮道:“你别抠门,回头我们请洛姐姐和贺驭哥哥来做客,买一盆大虾,我帮他俩剥行了吧?”
聂母:“你要气死我,笤帚疙瘩呢?”她转圈找笤帚疙瘩。
聂红花立刻道:“行,也给你剥,你别嫉妒了!”
聂母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我可给你找个卖虾的女婿吧。”
聂红花怎么可能不顶嘴?她立刻道:“那可不成,那卖猪肉的、卖鸭子的呢?还有卖糖的、卖点心水果的呢?”
聂青禾笑得要肚子疼了,示意她们得了,别唱双簧了,真是要笑死人。
聂小力突然就露出一副老成持重的表情,“今天没读书,得上课了,你们准备一下,业精于勤荒于嬉!”
众人:“……”
此时,金台城外两人策马飞驰,两匹马跑得酣畅淋漓。
贺驭勒马缓行,感觉堵在胸口的郁闷仿佛退下去了。他虽然贵为侯府世子,可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那样明媚纯净的笑容,突然就有一些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