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圣上却莞尔一笑,同太后讨罪道:“阿娘有旨,儿子本当遵从,但最近太医来请脉,说是朕身上有些不好,便恳请朕戒了杯中之物,因此阿娘之言,恕儿子难从命。”
这话一出,太后也有些吃惊,相比起皇后的生辰,当然是皇帝的身体更重要一些,她面色严肃起来,看着圣上身后站着的江宜则低声斥道:“官家身上怎么了,为何不向吾回禀一声?贵妃还在明光堂住着,也不怕叫她染上了?”
这别说是江宜则,云滢夜夜睡在圣上枕畔也不知道的,不过太后也知道她在明光堂恐怕是被服侍的那个,出了事情还是先问罪内侍。
江宜则正要上前请罪,他在内侍省这么多年,要说些瞎话替圣上圆谎并不是难事,但却被圣上示意退回原位。
“不是大病,是朕前两日误服金丹,身子忽然不适,才传了太医,贵妃和宜则都不知情。”
提起这些方士的金丹,太后又爱又恨,有些灵验,有些又损及圣体,“吾也不是不叫皇帝吃,可你好歹该有些分寸,叫旁人多试几次,你是万金之体,哪有心急先服用的道理?”
“这几天少批折子批到夜里,好好调养身体,都是又要做父亲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太后没好气道:“等皇后的生辰宴你也得过去凑趣,不沾酒就是了。”
“阿娘教诲得是,”圣上面不改色道:“儿子这两日头晕才好些,等咱们娘娘千秋,总该好得差不多了。”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太后听了这话觉得诧异, 她那阵担心回过劲来,瞧圣上眉宇舒朗,时不时去看一眼贵妃, 根本不像是身体抱恙,心下便见了分明。
只是皇后还在, 她也不好调侃揶揄,叹了一口气道:“行了, 圣上御体违和, 便早些同贵妃回去休息, 她怀着孩子也辛苦,有娘娘在这里陪吾说说话就够了。”
他来自己这儿恐怕原本就是为了接贵妃, 她知道但也不会说破, 留他们在这里,皇后也不会痛快。
圣上含笑应是, 见云滢起身告退, 便十分自然地牵过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云滢从没在太后面前同皇帝这般亲近,她稍用了些力气想要挣脱,但转念一想两人已经在人前亲密, 她再挣脱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 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便心安理得地叫他牵着了。
御驾就在门外停着等候,圣上正要先一步上去, 而后扶她登辇, 云滢却摇摇头拒绝了:“现在天不算太热,七郎同我走走罢。”
她怀孕之后喜欢多走动,太医说这样孩子才会生得顺利一些,圣上本来想着正是大热的天气, 要她在内殿走几圈就好,但想一想,明光堂精致华丽,和外面的广阔天地比起来还是不大相同,便叫御辇远远在后面随着,自己同她寻荫凉遮蔽处走一走。
这孩子现下还不大,不会折腾母亲,她还有些好日子过,若是月份再大些,就算是他哄着云滢出来,恐怕云滢也受不了这个腰酸腿疼的劲。
圣上与贵妃的仪仗在两人后面跟着,御驾不准人轻易靠近,因此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云滢偶尔远远望见几个嫔妃,还没等说些什么,人家便已经福身行礼,圣上不知道看没看见,就直接越了过去,倒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原是个多话的性子,今天突然沉默寡言,圣上反而不大适应这份宁静,主动开口逗她:“阿滢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云滢侧头去看花,不同他说话,回身打量着皇帝,圣上被她这样静默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猜测或许是自己哪里惹了她不高兴。
“贵妃今日是怎么了?”圣上虚护在她腰上的手稍用了些力气,叫她转过来挨在自己身前,“是太后同你说什么了,还是朕哪里又得罪了你?”
“老娘娘能同我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现下怀孕了,圣上便该去旁人那里坐坐,”云滢略有些调侃地凑近,“省得将七郎忍坏了,伤到了咱们的孩子,还能叫宫中接二连三地传喜讯,岂不是一举三得。”
母亲来管儿子的房中事,这虽然合规矩,但是总有些叫人心里觉得怪怪的,圣上无奈一笑:“太后年轻的时候待先帝便是这样贤惠周到,你听着应声便好,不必往心中去。”
太后当年不能生养,而先帝的孩子又接二连三地夭折,就算是两人情意深重,为了皇位不落入旁支之手,也只好给先帝多进一些看着好生养的美人,先帝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也对她十分爱重。
不过他已经不大在意这些事情,太后是盼着他多子多福,毕竟只有一个嫔妃怀孕是不大保险的,总得有两三个皇子才好供人选择培养。
“我也没生老娘娘的气呀,我是生陛下的气,”云滢从圣上手中接过了他折的花,轻嗅了一下,随即簪到了圣上的乌纱冠上:“不许取下来!”
圣上面目清隽,簪些花更显出意态风流,男子簪花在当今本也是常态,只是皇帝却不大肯簪花,觉得这不够稳重,与身份不合。
“不是为着老娘娘,那是因为皇后生辰的事情生朕的气?”
圣上微蹙了眉,想要抬手取下,但听见云滢这样说,最后还是轻叹一声,如了她的愿,面不改色地簪着这朵六月里的月季,陪她继续走着:“她毕竟是皇后,又管着后宫,有些场合朕也是要给她些颜面的。”
皇后掌管六宫,当然需要实权和底气,千秋节这种大日子都已经委屈在凝清殿里过了,皇帝若是再不给脸面,过去用膳陪着说些话,总会有人说闲话的。
他这些日子都是同云滢在明光堂如夫妻般起居,又加上贵妃有孕,难免会叫人议论揣测。
“我不是为了这个事,官家说的是,她是中宫,您就算是过去也不是我该管的。”云滢随意地踢开了脚边石子,心下略有些沉闷,“圣上有过许多后妃,而后才有我,新欢旧爱,要是说起容不下,原该她们容不下我,而不是我容不下别人。”
那些都是他的过去,她没有办法参与,只要以后她能成为圣上唯一喜欢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哪来的这许多伤春悲秋,”圣上簪着她的花,也不避外人地将她揽在怀中,轻啄了一下她额间珠粉绘就的花钿,“果然是做了母亲的人,愁思也多了起来。”
“朕有些时候也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心意。”
圣上瞧着她,他不会说些再来一次的话,因为太后彼时掌握朝政,得等到天子大婚才能亲政,太后虽然留恋权力,但也不会允许堂堂天子独身到三十岁的,“但阿滢却不用顾及这么多,朕不是也没有去寻旁人吗?”
云滢莞尔一笑,趁着人不注意,轻捶了一下他,面上的淡淡愁思全没了,“七郎又在哄我,你现下拿空心汤圆糊弄我,以后等更多像是花一样的姑娘选进来,福宁殿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圣上瞧她能笑一笑,也不大恼,只笑吟吟地看着她:“以后的事情瞧着就是了。”
她虽然高兴了,还是有一点不如意:“我生气的是七郎背着我偷偷服丹药,怎么这一点官家便想不起来?”
云滢挣开了他的怀抱,去觑圣上面色,“我这几天瞧你便是有些饮食消减,还当是陛下夏日无心饮食,谁想到你会真的服药?”
她本来是觉得圣上在随口说些话圆过去的,并不当一回事,但是她坐在那里,细思又觉得不对劲。
圣上酒量极佳,虽说他私底下是不饮酒的,可前些时日她初有孕,那么高兴的日子也不见他饮酒,原先偶尔还会与臣子用膳,回来沐浴的时候云滢还能嗅到淡淡酒气,但是后来竟然一次也没有饮过。
更不必说这些时日他饮食清减,夜间难眠,人也略消瘦了一些。
而且皇后的千秋,他去也就去了,云滢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那是应该的,圣上又不留寝,只用一顿便饭,喝一点酒也就算了,她吃醋也吃不到这上头。
“朕那是随口一说,何曾做得真?”圣上原本没准备将这事说与云滢,但又怕她自己爱胡思乱想:“不过就是太医院使同朕说起,你如今尽量不要闻酒气,朕想着这些时日不饮酒也没什么。”
这固然是在心疼她的,但这些话要是说给旁人听又会被人取笑,君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要说是为了调养皇帝自身,说要戒酒戒|色大约都很合理,但为了叫一个嫔妃舒心,似乎就不大得体。
云滢以袖遮唇,轻声笑了一会儿,将信将疑:“那官家怎么白日不饮食,夜里睡得那样晚?”
提起这个,圣上淡淡瞥了一眼她:“朕平日瞧你用膳像是鸡啄米一般艰难,若能咽得下去恐怕才叫奇怪。”
她进的不好,他就算是不说什么,但看着胃口也减了一些。
“至于夜里晚睡,”皇帝闲适地调侃云滢:“自然是为着阿滢重门叠户,叫朕寸步难行。”
两人现在还是在外面的,哪怕旁边没有人能靠近,云滢还是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还是白日,官家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她那一点力气对于皇帝而言算得了什么,圣上牢牢地将人固定在自己身边,笑吟吟道:“有什么阿滢听不懂的话是白日里不能说的 ?”
他们两个夜里最逾矩的时候圣上也不过是解了她的衣裳略尝尝滋味,而后等着自己偃旗息鼓。
“七郎之前忍得好着呢,现下是怎么了,还这般忍不得?”云滢笑了他一回,但想想太后同自己说过的话,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那我夜里同陛下说要不要试试旁的法子,您还矜持着不肯做什么?”
圣上一般是不会委屈自己的,素日又是端庄持重,云滢便也没觉得哪里委屈了他,毕竟就算是她刚成为后宫娘子的时候,也不见圣上会日日过来,想来这件事对他而言也不算太难。
“你怀着孕,做那些事情不好,万幸是现在阿滢还不想吐,万一叫你不舒服,以后一口肉都不肯吃,那身子怎么受得了?”
圣上低头去瞧她,附耳低语:“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阿滢不许喂他,供着朕一个就当补偿了。”
平常是这样一盘可口的菜放在他面前,爱吃多少就吃多少,那盘美味佳肴也不推拒他,但是突然有那么一天,就只能摆着吃不成了,闻着味道过上十来个月,反倒叫人受不了。
圣上面上仍然带有往日的云淡风轻,说起这些话来瞧着还像是个正人君子,但云滢却又羞又气,“七郎是多大的人,还同孩子抢?”
后妃们一般是不会自己亲自喂养孩子的,云滢也只是想过偶尔喂一点,让孩子和自己亲近一些就算了,但没想到皇帝还会有这么无耻的一日,把她气得都要哭了,但又不能拿人怎么样。
“朕这个年纪,难道不比咱们的孩子更知道分寸些吗?”圣上瞧见她满面羞意,红颊压倒春日桃花,笑了笑继续羞她道:“阿滢想一想,孩子知道些什么,你要喂他,将来他便不会去寻乳母,那夜里起身喂养,你该多辛苦?”
“小孩子要吃饱了才罢休,朕却不会舍得。”圣上循循善诱,似乎很是善解人意:“阿滢将来觉得疼便同朕说,朕稍微替你纾解一些就是了。”
偶尔喂养一些会有助于母亲的恢复,但是全然靠自己喂养,就很耗费精力体力,难以养得回来。
然而圣上总归是怜爱她的,尝一两口知道滋味,叫她不那么疼就算了,云滢想想倒也在理,将信将疑地应承了:“要不是瞧着七郎忍得辛苦,我才不肯答应的。”
这言外之意,也就是他如果不能忍,以后孩子的口粮大约也没有他那份的。
圣上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也没有说些什么,他笑了一声,亲了亲她道:“有了贵妃这句,朕再等上些时日也无妨。”
云滢知道他是不肯撂手的,只是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先走了,反倒叫圣上在后面随着她,把见到的宫人吓了一跳,竟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
在旁人看来,花丛中依偎着的那对男女正是浓情蜜意,偶尔分开行走也是有几分打情骂俏的绵绵情思,只是观者心中滋味如何,那就不清楚了。
周婕妤正带了柔嘉公主出来玩耍,见贵妃与圣上在花间说笑,连忙退到了一边去。
她怀的是圣上第一个孩子,柔嘉公主生得玉雪可爱,圣上平日也是极为钟爱这个女儿的,尽管她不得宠,但是因为有这个女儿,每次有什么贡品,圣上还都是记着她那份的,只要不犯大错,升位份也有她一个,这份福气叫旁人羡慕至极。
然而一旦有了贵妃,她才知道什么是宠爱。
子凭母贵,圣上盼着贵妃生下一个皇子,但即便是公主也愿意赐予丰厚食邑,哪怕将来贵妃没有皇子可以继承大统,也照样可以与女儿生活优渥。
圣上他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聪明可爱又或者身体健康才去疼爱,只要是贵妃生的,在他眼里便比旁的子女强上一千一万倍了。
“贵妃最好生的是个皇子,要不然可真对不起眼下这份快活,”周婕妤等抬着轿辇的宫人们都过去,才松开了捂着柔嘉嘴的手:“否则等到将来皇后得了意,她就是求死也是奢侈。”
皇后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云滢要是真的能够为圣上诞育皇子也就罢了,但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云滢这般的人,不被皇后做成人彘就算客气的了。
周婕妤身边服侍的宫人心底发颤,她见仪仗已经过去了,轻声请示道:“娘子,咱们现在还过去给圣上和贵妃请安吗?”
“过去什么过去,现在去了明光堂,怕是也要讨人嫌的,”周婕妤冷哼了一声,“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罢,这些时日老娘娘也很久没见到咱们公主了。”
……
东海郡王也不蠢,接到消息以后明白自己能进京是托了自己这位云侧妃的福,连忙叫人打点行装,收拾了许多,准备在京城长住,又亲自写了一份奏表谢恩,派人先一步用快马送往了京城。
信使是六月初三到的京城,等到初四早晨的时候这封信便已经到了温泉行宫,云滢彼时正与韩国夫人以及云佩在蓬莱殿玩叶子戏,见到宫人把信传了过来,一时都住了手。
云佩是识文断字的,她从宫人手中拿过来,见到信上的内容欢喜不胜,读给云滢听,“贵妃瞧瞧,信上说大姐姐已经生了一子一女,王妃和太妃都十分喜欢她,看来大姐姐随着郡王在封地里过得也算不错。”
云滢虽然欢喜,但是这是在下人和命妇面前,表现的便不是十分明显,她浅浅一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有了我这个妹妹,阿姐在郡王府里过得就算是不好,那也得好了,东海郡王和太妃与王妃也不敢不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