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轻,还是没见过大场面啊。
老五叼着烟,笑了一嘴:“按你这说法,浪漫港的人来闹就合理?”
“我不知道!”
小六气鼓鼓地:“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是潜在受害者,好不容易抓到嫌疑犯,解除危机,闹上一闹很合理。但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之前犯人没落网,找他们装监控,他们推三阻四就是不装;找他们问情况,他们东拼西凑地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说,生怕被杀人犯找上门。
“既然都怕成这样了,为什么人一被我们逮捕,他们的胆子能一下大起来,个个成群结队地跑过来凑热闹了?”
他说得冲,已经不单指虎鲸案,而是自己经手过的几乎所有案子。
杀人犯没戴上手铐时,众人退避,鸦雀无声。
一旦杀人犯戴上镣铐,万民出动,兴致勃勃地围观。
小六不理解。
老三倒是心无起伏,反问:“你没去过动物园?”
“什么动物园?”
怎么突然扯到那里。
“不是这些人这样,可能人本来就这样,我们自己也不例外。”
薄薄的一层眼镜片,边角反射尖锐的光。
他平静指出:“都喜欢看动物被束缚、被驯化的样子。还喜欢在一切事物上追求我们所能理解的逻辑情理,给他们套上一个合理又漂亮的故事。”
余恩岱的杀人动机是这样。
大众臆想中姜某某的堕落历程是这样。
连小六的恼怒也是。
人们非要让一切合理化,可理解化,这也许是一种,种族上难以避免的思维缺陷。
“老五。”眼看楼下要大乱,只观局面,无心讨论背后原理的蒋深发话:“派出所人不够,你跟我下去,带上枪。”
“得勒!”
老五兴冲冲揣上枪,一路冲下楼去。
记者们认出他的脸,又见到蒋深,双眼放光,加倍儿往里挤,比赛似的拔高嗓门大吼:“蒋队长,姜某某在楼上吗?”
“你们在楼上干什么?”
“她为什么不下来?”
“嫌疑人是否交代了作案经过?”
你争我抢。
话筒、相机玩命地往脸上怼。
蒋深抬起手,朝墙面开了一枪。
砰——
嗡嗡的耳鸣,圆形的弹孔。
蒋大队长来了个出其不意,平民老百姓毕竟没沾过枪,集体僵在原地。
周遭静下一瞬,老五立马举起枪:“松手、后退,都给我后退点!看清楚我手上的是什么,谁都别挨着我,不然当袭警,犯法的,通通逮进局子里,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别哭爹喊娘求我放你出去啊!”
这名头有模有样。
气势也不像装的。
在场不少趁乱闹事的人,本没有什么文化,一听坐牢就犯怵,赶紧往后连连地退。
他们这一退,大大方便了人群里的陈冬、老莱。
两人大步一迈,手里也握着枪,中气十足地喊:“老五,你看看我是谁?袭警不袭警的,有本事你逮我试试!”
哎呦喂。老五眯眼一看,这不是被他折腾到阴沟里翻车的俩同行么,鼻子够灵的,这么快摸到这儿来。
麻烦!
老五自认资历没他们老,说话没他们一口一个组织、规定的老派官腔厉害。
不稀罕跟他们扯皮,就拿手肘子碰了碰身旁的蒋深,小声说:“老大,这俩可得给你弄。”
蒋深神色不变,眼珠子一挪,目光沉沉扫过那两人,“非法持枪?”
“什么非法?蒋深,你说什么混账话!”
陈冬面色难看:“别以为你是省厅来的,就不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我们好歹是基层老干部级别人员,去年年初上面发过文件,再三强调过,不许你们这种小年轻对我们——”
蒋深:“冒充警员,犯法。”
陈冬:?
老莱:??
两位基层老干部一个转头,对视,满脑门的问号。
这姓蒋的唱哪出?
真不认识他们?怎么还睁眼说上瞎话了???
可把老人家气得脸红脖子青,气得说不出话,摁着人中一抽一抽吸气呢。
然而,紧接着,另一道声音遥遥响起:“他们是冒充,那蒋深,不如你看看我是不是冒充的?”
——庄有良。
楼上楼下,整个专案组包括姜意眠,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这个名字。
庄有良来了,代表局面的不可控性再次升级。
他们必须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楼上老三立刻查看窗户,确认人群聚集最少的那一扇,以备不时之需。
楼下,庄有良并非独自出现,他的身边另有四名持枪警员随行。
其排场之大,叫乌合之众不由自主地给他让路。
“蒋深,看在我跟你爸几十年的交情上,我最后劝你一句,及时收手。”
平日里总被说优柔寡断、不会生气的庄副局,此次现身,满脸肃穆。
“这次你没有经过批准擅自行动,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省厅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所以你最好现在就主动把姜意眠交出来,算将功补过,还来得及。”
走近了,他压低声音,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小蒋,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做,实在是太冲动了!”
“跟谁打招呼?你?”
蒋深态度冷漠:“我信不过。”
“连我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庄有良用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干这行的,怎么可能难为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蒋深不置可否,狭长的眸底尽是不屑。
他就是不信他!
二十好几的人还这么情绪化,冲动!做事一点都不顾全大局!这大庭广众之下,简直让长辈的面子无处可放!
庄有良不禁动起真怒,“蒋深,你太固执了!既然没办法沟通,你又不肯主动交人,我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他一个挥手,身旁的人应声而动,伸手推开老五。
“哎,干嘛呢干嘛呢,长着嘴巴不说话,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老五一个踉跄,凭着良好的柔韧度,立直身体,一头撞回去。
几个警员猝不及防,被撞得东倒西歪,差点把敬爱的副局带倒。
庄有良大冒火光:“蒋深,管好你的人!”
蒋深冷笑一声,手臂绷直,漆黑的枪口对着他们:“庄副局,麻烦你先管你的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敢!”
“如果你非要试,那我告诉你。”
果断打开保险栓,蒋深眸光锋利,整个人透着彻骨的狰意,清晰道:
“我确实敢。”
他这么说着,面不改色,真真正正把围观群众吓得够呛。
“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年轻气盛的队长,一个老谋深算的副局长,眼神交锋之际,仿佛已然不动声色地杀上几百场,那刀光剑影,浓浓的血腥味,几乎宛如实质。
旁观的人不敢大声说话,只得低下脑袋,悄声交流:“他们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为什么打?怎么还使起枪了?我怎么弄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姓蒋的是不是叛变,死命要护着那个姓姜的?咱们是不是得走哇,这枪子儿万一打到咱们,谁负责?”
杂声交汇,场面混乱。
不少人偷偷摸摸往后退。
唯独一个人面色漠然往前走。
“后面的挤什么?”
“你这小孩,怎么还推人呢?”
“谁家天杀的小兔崽子,一点教养都没有,踩老子的脚?”
吵吵嚷嚷的,男女老少接连发出抗议。
那人没有为此片刻的停留。
他一路往前走。
经过对峙的蒋深与庄有良,一个眼神都不给,还是往前走,往楼梯处走。
“等会儿,等会儿,你谁啊?”
老五拽住他:“小屁孩子别瞎胡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蛋。”
“离我远点。”
他皱了皱眉,力气超乎想象得大,居然一下挣脱老五的招牌擒拿手。
“这小子,你到底是谁,来捣乱?”
老五那破铜锣般的嗓子大喊一声。
蒋深皱眉偏过头。
庄有良也看向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倏忽之间,所有人都看着他。
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
他微微低着头,一下一下擦拭自己的衣袖,不紧不慢,眉眼冷然。
似乎世上所有人都不必放在眼里。
直到慢慢擦完了,他把纸巾折起来,边角整整齐齐,丢进垃圾桶里。
然后才抬起头,唇角微微一扬,笑得怪异且清冷。
“告诉姜意眠,我来了。”
声线没有起伏,他说:“这是第三次,我来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日记:
【好高兴,好兴奋,这是我们的游戏。】
ps:你们脑洞大开的让我害怕!!只是小小的文字陷阱!日式轻推理经常有主观混淆性别、姓名来误导读者,设置小陷阱的剧情,我这个设置的更浅白日常向!明天出真相可不要揍我!!
不要想太多,坚定你们的想法,没错,凶手就是——,他!
第28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19)
“来了来了,真来了!”
派出所所长的声音一路飙高,急火火钻进会议室。
“什么来了?”
小六茫然:“怎么楼下没动静了?”
所长一手扶墙,驼着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来了一个,呼,学生,自首,蒋队长提到审讯室去,呼,审了。”
“学生?”
“自首?”
大家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就连曾被笑话,天崩地裂都不会变脸的老三,也眉心微皱,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对,他、他还穿着校服来的。”
听到这里,姜意眠说出内心确定的答案:“季白?”
“不,不是这个,不过大差不差。”
所长大喘一口气,“他报的名儿是,季子白。”
“……”
姜意眠低下眼睫,彻底验证自己的猜测,果然又是一个文字陷阱。
季白。
季子白。
一字之差。
对方身穿浪漫港高级中学的校服前来投案,而姜意眠自始至终,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老三看在眼里,问:“意眠,是你认识的人?”
姜意眠点头:“隔壁班男生,学校里很有名,我听说的名字是季白,但应该是同一个人。”
“简单,是不是一个人,找人查个户口就知道。”
小六这方面有门路,一转身打起电话,十分钟后收到回复。
“本名季子白,别名季白,难怪。”
他嘶声:“别名是记在户口本里的,没上身份证,我只知道日常生活、口头上都可以用,学校档案那边就不清楚了。我朋友说,他儿子跟季子白一起参加过省青少年书法大赛,那时用的名字还是季子白。”
“亲属关系怎么样?”老四问。
“妈妈叫柳凝霜,开麻将馆,他爸在他出生之前去世了。”
柳,又是这个姓。
老三有些疑心,生活周围少见柳姓,难道浪漫港里很常见?
姜意眠则想,不对。
要说季子白没有爸爸,妈妈仅仅是一位麻将馆主。
这并不符合学校同学们亲眼所见的,他家住高档小区,永远豪车接送,打扮气派。
而照犯罪集团分子所说,结合对方安插的人手质量,足以表明,真凶的生父有钱有势,来历不小,并且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相较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人物,查不出身份才是对的。
甚至有可能,连他们轻易查出的柳凝霜,也不一定真的妈妈。
——季子白。
在他现身之前,姜意眠约有九成把握,是他。
如今他真的来了,堂而皇之说出那样的话,无异于回应她的挑衅,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解读的语言,向她承认身份。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来了,你能怎么办?你能给我的生活添加什么乐趣呢?我好期待。”
这是季子白真正在说的话。
他如此自满。
如此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明知陷阱,仍施施然一脚踩进来,绝对不是真心实意,准备认罪伏法那回事。
他一定预留了退路。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专案组能否找到证据制裁他,无论这个副本是否继续运转,命案是否继续发生,姜意眠想,对她而言,这次是真的快结束了。
“现在几点?”
她骤然发问,声音轻软。
“九点半。”
小六关切道:“眠眠,你饿不饿?今晚估计没那么结束,说不定还有事情问你。不然我去买碗面,来个夜宵提提神?”
九点半,离系统重新开启,能够重新作答的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