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铃朱从小吃最香的米、喝最浓的酒、睡最美的郎,显然这辈子的福气都是用智商换的。
她哪里被孔淑君打过,气得双眼泛红,像一头倔驴:“是我又怎么样!”
她前些日子被殴已是人生第一次,大乘殿外夜黑风高夜又被揍一次,今儿又……
她眼睛一转,当即指着不远处站着看戏的周窈:“是她,是她!!都是她的阴谋,是她要加害我!”
你有病啊。
周窈当即翻了一个圆润的白眼,以内力发声,每一个字都重重回荡在法堂内,掷地有声:“贼喊捉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看不起这里的每一位老百姓,认为她们不配当人证?还是,你根本就瞧不上当今圣上这块金令!”
孔淑君闻言愤愤不平得扫过去:究竟谁还在添乱,竟说得这么正气?
想她孔家今日就算落了口舌,碍于她的淫威,这群平民也不敢插嘴,究竟是谁这么大的口气,是不知道她孔淑君的厉害么?
不看便罢,一看不得了。
那人一身上等轻云丝赪霞裙,小脸说不出的雍容高贵。
她就静静站在那,任凭光撒在那双清亮皎然的眸子上,帝王的威压便扑面而来,见她若见凤栖梧桐,天兆也。
陛下!
孔淑君像被针扎了一般急急后退三步,一脑袋撞在身后的莲花抱柱上,蹭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陛下亲临?没人说啊!
她求助得看向薛琴,薛琴凉薄得睨了她一眼:你以为呢?
真的是陛下!陛下不在临渊,跑到梵城来了!
何时何因?
孔淑君脑子一翁,联想到岷县县令的事,发了一脑袋盗汗。
完了完了完了,此时若还不夹尾巴,连人都做不成!
孔铃朱还敢放肆:“你别拿陛下压我,陛下是你这贱民能提的?你们高家早就被抄了!”
高家?
孔淑君脑子像被劈开了似的,袅袅升烟。
对,临渊传出高家被抄的事,原来陛下一直以高家子弟的身份隐藏民间!
“看来,”周窈寒凉道,“孔家是想成为第二个高家。”
轰!
孔淑君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湮灭。
“闭嘴你个逆女!”她最后一掌扇过去,孔铃朱飞起来,重重砸到墙壁上堪堪滑下。
周窈收起目光,深吸一口气,表现得格外慈悲:“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孔大人自己都不明晰,女儿也教不好,百姓也不服。真真是,一无是处。”
孔淑君忙点头哈腰像条狗:“是是是,金令在上,我孔淑君对金令发誓,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女儿!”
薛琴瞪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字条:“按照禾单律法,孔铃朱方才以下犯上,带回孔府,应成交陛下裁夺,先于门口打八十大板,禁足三个月。孔淑君教女无方,打三十大板,降三级。”
刘淑君心里苦不堪言,赶忙下跪:“谢陛下……不杀之恩。”
薛家军随后上前,把抖得跟触电似的刘淑君带走,顺带把咋咋呼呼的孔铃朱拖到孔家门口行刑。
孔淑君和孔铃朱要被打了!
吃瓜群众一哄而散,鱼贯而出,奔走相告,纷纷往孔家跑。大家迫不及待想看看母女俩当众出洋相的场面,更有甚者回家捞上烂菜叶子就跑,准备趁机多砸她几下。
慈悲寺的法堂,顷刻间空旷下来。
“阿弥陀佛。”悟善住持悟了。
慈悲寺立于烟火红尘之外,却被俗世所扰……这其实不是周窈的错,只是她们不是佛,身在凡间,难免沾染尘土。
不过……悟善住持看向周窈。
起先她只觉得周窈是个风流皇帝,来慈悲寺是搅春水的。谁知她先是惩治岷县县令,后又当众责罚孔家。
如今再看她,其面相雍容,双目泠泠,周身被太阳泼出一轮璀璨圣光。
阿弥陀佛,这是佛相啊。
陛下与佛有缘。
周窈感受到住持灼热的、难以言喻的视线,艰涩地回望。
对方意味深长朝她笑了笑,又点点头,让她不明所以。
陛下圣言,此乃国寺,周围的出家人一想到自己是“国僧”“国尼”,腰杆子都直了几分。
但该处置还是要处置,不能因为有陛下庇护,就轻飘飘揭过。
悟善住持道:“多觉,你从此收拾东西,离开吧。”
多觉点头称是,擒一眼眶的泪,朝诸位长老、静凡大师拜了拜。
来到静凡大师身边时,她终于没忍住,挥泪如雨:“……多觉愧对师叔的点拨。”
“阿弥陀佛,”静凡大师摇摇头,“清潭月影,红尘亦有净土。”
多觉悟了,郑重点头,在师兄妹们不舍的眼神注视下,默默离开。
闹事的多觉妈妈与男子默默擦泪跟上。
清潭月影……
周窈边心头念叨边探头看,透过随风飘扬的幡足,隐约得见多觉依然平心对待那两个帮凶,在廊庑间与其温柔对话,眉目慈悲。
多好的女人啊!
周窈与众人继续趺坐。
她朝小胳膊招招手,悄咪咪问:“上一届科举是什么情况?”
小胳膊一愣:“小姐,科举您向来不参与,均是燕太傅操办的。”
啧,周窈摇摇头:“回头写一封信给礼部,叫她们把多觉当年的应试文章誊成奏折交上来。”
“是。”
“住持!”
沉寂已久的为惠倏然下跪,“弟子愿发终生之誓,受戒净心!”
周窈:什么意思?
静凡大师迟迟地扫过她,眼神中多有无奈。
第23章
住持点头表示赞赏:“静凡, 就由你来传戒罢。”
静凡答是,帮为惠裹上绛色的小毯子,接过小沙弥递上来的明黄色布袋, 从里面倒出九颗长长的艾绒。
他沾取蜜腊涂在艾绒底部, 轻轻放在为惠的头顶, 像九只小柱子。
周窈这才意识到, 所谓受戒,指的是烫戒疤。
出家人头顶上的戒疤不是想有就有的, 需发终身誓愿,受到大德的传戒后, 才算受戒。
静凡大师静默地拿起小捻子, 轻轻点燃艾绒。
艾绒吱吱烧着小火星, 随着火星的渐渐下移,为惠疼地额头青筋暴起, 冷汗直流。
他双手合什, 嘴里喁喁念叨的佛号随着艾绒的燃烧越念越急,看得周窈触目惊心。
但他一声也没叫,只在最后关头, 倒吸一口冷气。
周窈心疼得揉揉太阳穴:若不是佛门有类似的规定, 她真怀疑这慈悲寺虐待儿童。
等等,她用眼梢轻轻扫过各位长老和住持的头顶, 发现大家头上都有戒疤,都发了终身之誓,反而只有静凡大师的头顶洁白如雪。
奇怪,静凡大师此等高僧大德,怎么没有烫戒疤?
她的眼神故作无意得掠过静凡大师光滑的头顶,被对方一个回身逮个正着, 当即心虚地左瞟右看。
今日变故太多,长老们颇有乏累,诵经安抚众人的重担,最后还是由悟空长老抛给静凡大师。
静凡大师应下,待悟善住持与诸位长老离去,坐上高位。
念经声缓缓,如潺潺小溪。静凡大师讲解得透彻,不少信男信女纷纷举起手中的绢花,在结束后放到静凡大师坐的台子上表示感谢。
周窈一看,大家都有花,作为静凡大师坐下首徒的她,怎么能不献花?
她忙一个扭身跑出去。
静凡大师抬眼觑了觑,继续念经。
骄阳似火,日光烫人,棉絮般的白云四散在空中,筛不住一丝蒸腾热气。周窈绕到慈悲寺的山门外,在绿油油的树丛中穿梭,好不容易踅摸到几棵栀子树,摘下几朵新鲜的栀子花。
今日是授记日,重点是授记而不是大师讲经,所以一会儿便结束了。
等周窈回到法堂,香客们均往慈悲塔去,唯剩几个比丘尼拖着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扫。
静凡大师刚准备从木台上下来,一个人就风风火火地蹦跶到他面前。
周窈一头汗,跑得满脸通红,过敏似的。
她举起一束鲜嫩的栀子花,灿若骄阳:“大师,弟子今天深受教诲。”
静凡大师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责怪,也有欣喜,还有一丝沉不见底的阴沉。
他盯住她手里的花,怔忡片刻,凛声道:“施主,我佛悲悯众生,献花不兴献真花,只献绢花。”
啊?还有这规矩。
“不知者无罪……”周窈悻悻收回手,又举起来,“我不是献给佛的,我是献给静凡大师的。”
静凡眸子闪了闪,敛目端详她手中的那束栀子花。
他鼻尖的小痣坠在那儿,离她的手很近,呼吸间均漫出一丝淡淡的静神香。他倏然眼眸一沉,微微倾身,靠近她,在她耳边喃喃道:“施主是真不明白为惠为何受戒,还是……有意为之?”
周窈心里咯噔一声。
他的声音凉薄,少了往日的温润,仿佛变了一个人。
难道为惠受戒真的与她有关。
天地良心,她啥也没做,更没有不要脸地接近、勾引他。
“大师是在怪我?”
“阿弥陀佛,”静凡大师陡然换上一脸慈悲,亲手接过周窈的栀子花,“施主会错意了。”
他缓步下台,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只是往后,施主莫要再做惹人非议的举动……无论是对贫僧,还是对其他沙弥比丘。施主对贫僧的好,贫僧自然记得,但若参杂不该有的情愫,会让贫僧很苦恼。”
“对不起,大师,”周窈挠挠头,“可是……我对你毫无男女之情,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静凡提起的脚一顿,蓦然回首,脸庞似有花香,仿佛如练月光撒在白色花瓣上般温凉,只是眼神中有些许无奈:“施主,身在慈悲寺,前有大乘殿,后有慈悲塔,佛祖面前为何还不坦诚。”
周窈瘪瘪嘴,举起手发誓:“我向大乘殿的佛祖发誓,我对静凡大师毫无非分之想。”
她这话说得坦荡,引来周围比丘尼的注目。
“我对静凡大师,只有师徒之情。知识无价,静凡大师授我学问,我感之、敬之,但未对静凡大师有任何轻慢企图。”
静凡大师显然有些错愕,他错愕地注视她,张了张口,下巴微敛,显得脸一半明一半暗:“施主的卧房内,有贫僧的画像。”
众比丘尼停下手头动作,束起耳朵仔细听。
周窈一想到云华宫那阴间柜子就尴尬,她粲然一笑:“我那是崇敬佛法,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但大师放心,早在大师去临渊之前,我就取下了,都不知道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啦。”
静凡大师太阳穴一抽,又疾言厉色道:“施主下车陪贫僧一路走到慈悲寺……”
周窈又说啦:“那是因为大师说徒步才虔诚,我总得表现出坚定的心,大师才愿意收我为徒不是?”
静凡大师被噎住,又道:“施主到慈悲寺后,便指明贫僧教施主佛法,日日早起做点心……但凡贫僧有一丝不悦,施主便极力哄劝……”
说到这儿,大师都说不下去了,“施主,莫要为难贫僧。”
周窈“奥”了一声,说都是误会:“我到慈悲寺后,有沙弥尼热荐您,说您佛法高深,还精通政治军法,我方择您为师。我绝非肤浅地看中您的皮囊,而是看中您的才华!
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既吃慈悲寺的用慈悲寺的,就得尊敬师长,惹师父生气犯了嗔戒也是大不敬,所以只能日日反省,以求您的宽恕。”
她越说,周围比丘尼越觉得高施主真是个难得的好施主,纷纷点头称赞。
静凡脸色不大好看,他眉头紧皱,嗓音单寒,清秀的面孔显得沉寂又清嘉。
“施主所言,句句属实?”
“千真万确,”周窈点头,“大师放心,我对您没有半点觊觎,一丢丢一丝丝一咪咪都不曾存在,我看您和看佛像没差,甚至把您当父亲爱戴!您就是我的再生爸爸!”
静凡:……
他一字不发,猛然瞪了周窈一眼,拂袍而去,大写的“生人勿近”,任凭周窈怎么喊他,他都不理,三步并做一步,消失在周窈的视野中。
今天又是静凡大师阴晴不定的一天。
周窈噘噘嘴,表示自己真的尽力了。
小胳膊懦懦走上前来,压低嗓子问:“小姐,您真不喜欢静凡大师?”
周窈很奇怪:“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静凡大师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我喜欢静凡大师,莫名其妙。”
说罢,她也生气得拂袖走人。
小胳膊一惊。
她这个蛔虫精竟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小肚子啧啧摇头:“我知道陛下喜欢吃斋堂的素肉,你知道吗?”
小胳膊无语:“吃你的去!”
且说当日,孔铃朱被打得七荤八素,五迷三道,就差眼睛一翻闯入阎王殿。
梵城百姓背地里大喊痛快,纷纷赞扬周窈是明君,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就传出周窈是天神降世,真凤显神,乃正人君子。
都城里都传陛下是个风流人物,英雄好美人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后宫男子不都是自愿追随,享受荣华富贵嘛。
众人说就是,陛下分明就是明君!
孔淑君被迫挨了板子,也跟着禁足一个月。
没有孔家到处嚣张,当月的梵城百姓像过节。
所谓“陛下亲笔”的慈悲寺《普度众生》牌匾,第二日便被抬上慈悲寺的山门,周窈只瞟了一眼,差点吐出陈年老血。
她承认自己字丑,但放大了挂在那,简直丑得无法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