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才三十六,按理来说还能活很久很久。
可惜人有旦夕祸福。
苏漾从前怕死了自己会死掉,所以她竭尽全力,用力的活着,去讨好要讨好的人。初时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哪怕自己给自己粉饰太平,也总憋着那股气。
后来许多年里,不用再去那么辛苦的活下来,那股躁郁也就平静了下来。
这两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却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心。
就是-
“没什么大事。”
苏漾弯了弯眼,轻声说,“娇娇是额娘的好孩子,不要哭,哭了就不英姿飒爽了。”
“不嘛,不嘛。”娇仪附在她膝上哭,“额娘,额娘,你多陪陪娇娇。”
她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苏漾有点无奈:“小禛,把你妹妹拉过去,带出去散散心。”
她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喝了凝夏端过来的药,多鱼将她身子底下的枕头给放平了,这俩一脸凄凄惨惨的小白菜,黑眼圈都跟熊猫似的,苏漾实在无奈:
“这不是还没死么,你们都去歇一歇。”
她把这两人给挥退了,自己翻了个身,对着床内里闭上眼。
伤寒感冒,闻辞找不到其他病因。
其他几个御医战战兢兢的,熬了几夜都还没拿出个救治方法,只能以人参吊命。
闻辞黑着脸:“这样下去不行。”
他清秀的一张脸,这几天胡子拉碴的,没来得及刮下,显得有些说不出的邋遢,而和他同处的太医院同事,都是如此。
贵妃娘娘生病,找不出来病根。
奇了怪了。
闻辞把自己从医术里闷了大半夜,下半夜他光着脚,面无表情的从书阁里出来。
传统的中医把脉。
只能诊断出贵妃伤寒未好,身体里的气血不够,再深一点……
应该就是另外的事了。
凝夏还守在这,多鱼已经去休息了,这几日谁都没有休息好,都是一脸疲惫。
他推门走了进去。
苏漾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身体是疲倦的,但精神分外活跃。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要亲身体会到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
闻辞走过来,坐在旁边的一根特别矮的小凳子上。
“娘娘。”
苏漾艰难的翻了个身,沙哑的问:“何事?”
闻辞吸了口气,轻轻说:“微臣翻了许多医书,没发现您这种情况为何。”
“不过倒是微臣心中有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微臣怀疑……”闻辞沉了沉声,“娘娘您生病,乃是人祸。”
“这种表面上看不出来病情的,极少,每一种病,对应的人类,都是一次病例记载,极少有没有记录在册的。曾经神龙尝百草,后来就是治病救人。”
“这种玄之又玄的……”
闻辞这事没跟别人说,他同事一心想着,怎么把命给吊到皇帝回来,但皇帝刚御驾出征月余,边关捷报还没传至宫中,没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要是贸然传信过去,贻误战机,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更严重的,还会砍头。
如此,便要掂量掂量。
闻辞和苏漾认识了这么多年,也算彼此有少许了解,他知道贵妃不会在这个关头,去把御驾亲征的皇帝喊回来,又不是儿戏。
“微臣……猜测是——巫蛊之术。”
苏漾微微惊讶的看向他:“闻辞,你确定?”
闻辞抿了抿嘴:“也……也不是很确定了。”
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具体是不是,还得看后续疗程。
苏漾表示自己知道了。
巫蛊之术,其实她并非是第一次听说。
早在十年前,她差点就被污蔑说用巫蛊之术,来谋害孝昭皇后,那次是凝冬阴差阳错留下的把柄。
实际上这个巫蛊之术,到底有没有效果,没人知道。
因为就像闻辞所言,这太玄乎了。
一个娃娃,真的会连同本人的生辰八字,还扎小人?
当初的孝昭皇后,也不是因为巫蛊之术,导致死亡的。
因为在后宫里,掌摄六宫又非常忙,孝昭对自己的要求高,费心费力的去办事,没有死在宫斗上,而是死在额积劳成疾上,一夜猝死。
到底与巫蛊娃娃有没有关系,谁也不敢打包票。
“砰!”
闻辞离开后没多久,长春宫的门被踢开,更深露重的皇帝大步走来,没有看一眼外面的乱像,而是直接跨门而入。
殿外的人看到皇帝突然出现,纷纷震惊。
皇上不应该还在御驾亲征吗,怎么回来了,到底是谁送的信?
很快她们就知道了。
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梁九功。
梁九功苦着脸,跟在皇帝身后。
对满脸倦色的凝夏道:“凝夏,你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本公公在此,皇上也回来了。”
凝夏揉了揉眼,点头。
她身形微晃,很快稳住自己,朝住的那一间去。
殿内,苏漾怔怔的看着康熙。
康熙过来,便是一把用力的把她给抱住。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信给朕?!”
他语气几乎是有些怒意的,要不是这次梁九功八百里加急送信来,万一苏漾真的没熬住,那么他就永久和苏漾天人两隔。
还好,还好。
康熙眼下微有青黑。
他几乎没控制好力道,抱得苏漾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苏漾挣了挣,小声说:“你御驾亲征,本是危险至极,我在信里说我病了,要是正在关键时刻,那我不成了千古罪人?”
她一连串话下来,努力辩驳,为自己没写信他而开脱。
康熙松开她,身体往后倾,他打量着消瘦许多的苏漾,眉眼都快凹陷了。
明明月余前,身体还是很好的,两人还在畅想,将来要活多少多少岁。
结果这才一个多月过去,好像全部都变了天一样。
“太医那边怎么说?”
苏漾轻描淡写道:“妾身不知。”
她喘了喘,“要是真有什么意外……”
后面那一句,她不太想通过自己的口说出。
说你也不必介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可她知道自己一说,康熙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放过这群人。
包括她宫里的人。
凝夏、多鱼,闻辞,还有她宫里的其他宫女太监。
砍头是最严重的一种惩罚了。
“你要习惯,”苏漾笑了下,慢慢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脸色极白,在虚弱的身体衬托下,显得更加的楚楚可怜,明明瘦了许多,丝毫不损容颜。
康熙冷着脸:“别跟朕嘻嘻哈哈,你要想朕不生气,不发落你宫里的人,那就老老实实治病!”
“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语气近带戾气,语调缓慢却森寒:“朕让此次的人,都砍了脑袋来给你陪葬。”
苏漾:“……”
她选择闭眼睡觉。
康熙确认她还活着,没出事后,在她睡着以后,给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往外走。
他叫住满脸凝重的闻辞,道:“贵妃身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一场小风寒,怎么就到了现在这样?”
闻辞吸了吸气。
明明他也是三十来岁的男人了,在面对同龄的皇帝,依旧忍不住心生畏惧与忐忑,掌控生杀大权的皇帝,总是让人敬畏的。
“娘娘急转直下的前几天,症状确实像偶感风寒,只是……”
闻辞语气顿了顿,“药都喝了,不见好转,反而还更加变本加厉。”
到了嘴边的,怀疑是不是巫蛊之术,又咽了回去。
这只是他的一个发散思路。
一时间,他犹豫了下,没有说出口。
但皇帝是什么人,闻辞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他回宫的当晚,下令,命人搜宫。
搜宫一事,事关重大,前朝臣子无人反驳抗议。
宫中消息传出,贵妃娘娘这段日子不算好。
身子虚弱,容色枯槁,如果不出意外,可能就是这几日的活头了。
因此,皇帝提出给贵妃冲喜,升为皇贵妃时,无人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49章
冲喜, 冲的是晦,迎来的是喜气。
本该大肆操办一下,但由于皇帝这次回来时间短暂, 操办得有些草率,但这的的确确是成了皇贵妃。
而大肆搜宫, 也搜出来了一点名堂。
长春宫内的宫人,都是待了数年的老人, 在凝夏和多鱼两人的监督下, 几乎没有任何的作案机会。
阴毒手段里,在熏香上作手段、在膳食上下药, 两种可能性被杜绝, 长春宫内犹如铁桶一般,多的人进不去。
那只有在长春宫外搞事。
巫蛊之术是其中的一种,合理怀疑也是正常的。
也亏得这些年比较平和, 没有大范围的出现勾心斗角, 甚至是残害子嗣的事情,其一是康熙减少除了去长春宫以外的其他宫妃宫里次数,其二是满打满算这几年出生的孩童也不算多。
因此这次速度几乎很快, 第二天就有了线索。
在宫中的一处小池里,有人发觉浮上来了一片绯红的碎布。
这并非昨夜至今日才发现的。
而是前两天下雨,池塘里突然多了一条蛇, 也不知怎么就蹦出来了,吓得各宫主子雨天畅游的心思,也完全给吓没了。
后来这块绯红碎布浮上来, 大家也没仔细去细纠。
宫中夏日难免会出现蛇虫蚂蚁,打扫得勤还算少见,这次出现了蛇, 也只发落了几个周边负责的宫人。
而这块碎布没人重视,料子不算好,准备扔时,被一个洒扫宫女收起来放着,如果不是这次皇帝命人搜宫,一些侍卫口中还问着“最近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事“之类,如果说出的线索得到了采纳查探时,还会给予格外的银钱。
这些宫人门便争先恐后的,说出最近感觉奇怪的事。
一条断截布料,这才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托盘里放着这条绯红料子,带着淡淡的皂角气息。
原来保留的那个宫女,已经把它洗干净了。
衣料上的褶皱不能完全摊平,少说也要好几年才能形成。
没人认出这块料子,等发下去让宫女们辨认时,有一个宫妃身边的宫女,突然捂住嘴,不可置信道:
“这是承乾宫的!”
其他宫人一阵沉默。
承乾宫自从佟贵妃去世后,就再没人进去住过。
而宫里的宫人,都四散了各个宫里,重新安排了新的主子。
佟贵妃身边的那位掌事嬷嬷,自佟贵妃去世后,就已经离开了宫中,而当初其他随行入宫的两位宫女。
一个成了贵妃主子。
一个是贵妃主子身边的大宫女,颇受贵妃娘娘看重。
如果拿给贵妃娘娘本人,或者她身边当大宫女的多鱼,或许线索会更清晰明了。
那位指是承乾宫的料子的宫女,转了转眼珠,似在回想,又说:“奴才……奴才曾经看见贵妃娘娘穿过这种料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本人亲身用过。”
而且怎么会落到水里,还只有半块料子。
她给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侍卫对身侧的人点点头,随即给了赏赐,回乾清宫复命。
承乾宫出来的人不算多了。
许多年满二十五岁的,早早出宫了好些年,像这次站出来指认的宫女,还算做的不错,自己也不想出宫,得了主子的恩宠,便没有满岁出宫。
再多找几个辨认,只能去找那些小太监。
“回皇上,事情就是这样。”侍卫拱手,“若没有其他什么吩咐,奴才再去寻找其他线索。”
康熙点头应允,随即看向桌面的那块布料。
他眼神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梁九功听见他似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的说:
“朕记得……当初贵妃从西苑回来,便被以巫蛊之术囚禁长春宫,折腾了好些天。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巫蛊娃娃长什么样?”
梁九功弓着腰:“回皇上的话,不太记得了。”
当年西苑一行,他也是跟着皇帝的,宫中是魏珠在管。
贵妃娘娘先行两天回宫,没想到就遭遇了此事。
那巫蛊娃娃,他后来听魏珠言辞避讳的提过一两句。
非常艳,像猩红的鲜血一样艳,模样似孝昭皇后。
衣裳是比着孝昭皇后的仪容的。
听说,若是用孝昭皇后亲身穿过的衣裳料子,效果还会更好,这事乃宫中禁忌,谁也没真的去试过。
承乾宫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水池里?
还正好是前几天下雨,出现了蛇而被人瞧见的?
时间短暂,康熙深查后的确没查出其他东西,便依计放出风声说,此乃贼人为了诅咒皇贵妃,下了巫蛊之术,导致皇贵妃一病不起。
第二日天气晴朗,他令人叫来满宫的人,然后再当着他们的面,将那条来历不明的衣料,烧得一干二净,随后用雄黄之类的去晦气。
荣升为皇贵妃的苏漾,身子竟意外的有好转。
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她想晒太阳。
第三日苏漾被凝夏多鱼扶着,躺在殿外的葡萄架下。
这还是学着荣妃那殿里的种瓜果,早些年栽种的葡萄架,她就睡在美人椅上,懒懒的斜靠着柔软厚实的贵妃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