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沈清听过两回,是谢辰爷爷辈完成的财富积累,但中途遇过许多危机,由谢辰父亲再发扬光大。
看谢辰那么轻轻笑着,沈清却觉得心脏有点刺痛。
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的笑究竟是不是笑,是那么明显。
谢辰几乎没有缺席沈清的人生,但她缺席了他人生的前五年。作为孩童的前五年,似乎并不全是快乐。
她动了动唇,几次松动又闭合:“是……怎么一回事?”
谢辰还是轻轻笑着,歪了歪头,像在回忆从前。
笑容轻浅得像是随时就要破碎,沈清没见过那样的神情出现在谢辰身上,心灵震动。
“我一夜高烧不退,母亲送我到医院,回家取物时出了车祸。”
很平静的话语,很普通的一句话。
一声母亲,是距离,是尊重,也是内疚。
普通到沈清在看社会新闻时不会多给一秒的眼神。
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若要为每一句简短的“车祸”事件感伤,她将从早感伤到晚。
几十亿人类,每一分钟无数的死亡,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与她毫不相干。
沈清还未切实感受到过生死,此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中抽离。
这感觉并不源于对已逝之人的伤怀,毕竟她并不认识对方,感情也没充沛到那个地步。占据她更多的是——哀。
一种忽然读到谢辰一生中的悲与哀,而产生的刺痛。
她只不过是刚刚听闻,便受冲击。而谢辰已经花了二十几年去消化这一切。
她张了张唇,没发出声。过了很久才试图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妈妈在照顾你。”
谢辰仿佛知道她在安慰,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软发,垂着眼眸:“是因为我的顽皮才会生病,原本,是不会发生的。”
过错在了,人因为内疚总会把所有一切往自己身上揽。
沈清蹙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你的爸爸就……?”
谢辰垂着眼帘,神态虽是平和,却更像是心死后的麻木:“他看见我就会想起母亲因我而死,一开始在努力劝说自己,后来,逐渐生厌。”
逐渐生厌四个字说的话如此平静。
被人厌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人生在世,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每一个人的喜爱,这并不奇怪。
可厌恶他的人却是他的父亲。
沈清听愣了:“所以他就抛下你带着你妹妹去了美国?”
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不可置信。
看到谢辰默人的表情,沈清气不打一出来:
“他可真是个懦夫!你当时最多也不过才四五岁的小孩,这个年纪谁不贪玩,我那时候可把自己折腾得三天两头一个伤。”
谢辰微笑而不语,她的童年他是有参与的,自然是一清二楚,她受过的伤,闯过的祸,确实不少。
“他怎么不问问自己孩子生病了他在哪呢?为什么没有陪你的妈妈一起,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反而抛弃和妻子的孩子,这是爱吗?这是逃避!”
谢辰不置可否,他从前也因为父亲的怨恨,而长久地陷在对父亲的歉疚中。直到一年前才放下,他的歉疚是对母亲的,而不是对父亲的。
“他是不是个工作狂?当时是不是在工作?”沈清几乎是一下就猜到了。
一个看似那么深爱妻子的男人,却不在她的身边。
“嗯。”
甚至于当时母亲出事后被送往医院抢救,父亲因在工作错失了重要的电话,最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已经是再也回不来的人。
也许这些年谢辰的父亲只不过是在逃避自己内心的悔恨。
“果然是个工作狂。”沈清愤愤地呼气,一顿后问,“换做是你,是你妻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沈清逢人就爱问这个问题,问过沈穆,问过沈南,如今又来问谢辰,只不过比较的对象不再是自己,而是他将来的妻子。
谢辰闻言微微抬起了头,半晌说:“你。”
沈清一愣:“什么?”
她是幻听了吗?
“你重要。”
谢辰重复了一次,视线紧紧锁住沈清,幽深的眸光像不可测的黑洞般,吸附住人所有的目光。
“你,你跑题了。”
沈清结巴了。
谢辰此刻哪还有方才的易碎感,勾起唇角,神色自若:“我还没有结婚,所以这个问题不成立。”
沈清倏然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用手疯狂扇着风,恨不得打开窗户吹十秒冷风。
“不对啊,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走?你的父亲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要去美国呢?”
她的脑袋瓜突然转过弯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开始第二场的审讯。
“他生病了,需要有人管理公司。”
一句话简直是像在找冷冰冰的工具人。
“你妹妹呢?”
谢辰沉默了一会:“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要让她尽可能轻松。”
谢楚因为遗传的缘故,在极年轻的岁数就检查出了乳腺癌,为了不给她增添压力,加上她的兴趣在当一个旅游博主,就给了她足够的股份,让她游山玩水去。
沈清消化了好一会:“就因为这些你就要离开?”
“不止这些。”谢辰愈发靠近的身体让沈清向后挪了一点距离,虽然房间中开着暖气,可谢辰身上不知为何散发着更热的气息,他半阖的眼睛有些让人沉沦。
室内的温度在攀升,抱着枕头的沈清反而被捂出了丝丝汗。
谢辰被风吹得略哑的嗓音在热风中像醇香的酒,散发着醉意。
“我在逃避。”
也许他和他的父亲多少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对待事物自我封闭和逃避。但庆幸的是,他在离开的时间里把自己的感情和渴求想得很明白了。
或许是父母的故事警醒了他,又或许是他本就和父亲不同。
一个人生命十几年中的太阳,是他不能失去的。
沈清皱眉,看着谢辰越来越低就要倒在床上的身躯,很不客气地伸手抵住了他下坠的肩。
“逃避什么?你别睡,把话说完。”
“逃避……”
“?喂!谢辰!”
沈清炸毛了,谢辰忽然像座山沉重地倒在她身上,压在她的大腿上,她的身体忽然颤了下,捏紧了拳头。
眼下谢辰柔软的头发蓬蓬地炸开,不似他白日里的沉稳冷静,反倒显得可爱又迷糊。
“我最讨厌人说话说一半!而且你——”
伸出去想要推一推谢辰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像是触碰到了火炉,下意识缩回几厘米。
怎么这么烫?
沈清蹙眉,伸手用手心和手背替换着触碰谢辰的脸颊和额头,又抚了抚他的颈窝。
见鬼了。
“谁让你在外面站这么久的?现在你发烧了,我要怎么照顾你啊!我明天还要拍戏!”
沈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他挪到床上,没有经验地胡乱打湿一块毛巾放到他额头,又翻箱倒柜找药盒。
“谢辰,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谢辰缓慢睁开了眼,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分明是极为不适,声音像轮胎轧过石子颗粒,沈清头一次见这么人畜无害和虚弱的谢辰。
他强撑着坐起,看着外头的风雪和时间:“有药吗?”
“有的。”沈清点点头,心里不免感谢起陈姨给她备好的药盒,应付一些常见的病和跌打损伤不成问题,本打算防患于未然,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谢辰强撑起身体下床:“我吃了药回车上睡一晚就好。”
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撑过来的。
也许是小时候对母亲和父亲的歉疚,让他从小养成了不想给人添麻烦的习惯,也不想让家人担心。能自己扛过来的事,他就自己扛。
“你是疯子吗?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能去车里睡?你在这里睡好,休息一下。”她顿了顿,没忘了补充,“仅限今晚。”
沈清又是叨叨地从包里拿出体温计,让谢辰含到舌下,测好温度又吃下药。
折腾完已经凌晨两点,沈清瘫在床边的沙发里看着他安静的侧颜。
他们一起睡过觉,虽然是很小的时候,但沈清记得那时她也偷偷看了他好久,悄悄地用指尖轻轻碰他的鼻尖和睫毛,在旁偷笑。
后来长大到初中,她想和他一起睡,他倒是不答应了,说是男女有别,总是板着一张脸,特别没意思。
如果换做是别人,沈清是睡不着觉的,细微的声音都会影响到她的睡眠。可是谢辰不会,也许是因为他每次都在她之后才会入睡,又也许因为从小的依赖,在他身边可以放下一切不安。
“谢辰,你睡着了吗?”
她趴在床的边缘轻声细语问。
温暖的房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你要是传染给我了,你就欠我一笔大大的人情了。”
她困倦地卷起被褥的一角,缩在床的边缘,和谢辰隔着约莫一个身位,疲惫地嘀嘀咕咕。
“等你好了,你必须要把没回答完的问题说完。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人说话说一半了。”
她翻过身,窗外的路灯在风雪中孑然而立,成为黑夜里孤独的光源。
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鼻尖和睫毛,沈清阖上眼,轻声说:“晚安。”
暴风雪的夜晚让时间变得不易察觉,清晨的天空仍旧是黑黢黢的,风雪未停。
谢辰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身体很沉,像是被石块压在山下,原以为是病痛带来的感觉。
一睁眼,沈清正像只无尾熊扒在自己身上,规律的轻声呼吸在他耳边尤为清晰,一下一下浸入他的脑海。谢辰总算体会到了她此前的感受,同床人的呼吸声确实可以搅得人无法入眠。
谢辰醒着就这么躺了许久,心里许多事得到了平复。
过了许久,他轻声说:
“辛苦了。”
他轻轻抚过沈清的乌黑长发,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岁月静好般的时间,连屋外的风雪都成了一种景色。
良久,他起身轻轻地将沈清安放到床中央,独自坐进狭窄的沙发里,好在他半夜醒来时身上的热度退去不少,于是半倚靠在墙头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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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天露出一丝微光,风雪渐渐减弱,像是在迎接黎明的到来。
急促的敲门声和叫醒声打破了房间中的宁静。
“清姐,起床啦!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门铃和砰砰的敲门声交替进行,沈清惊醒,翻开被褥,糊里糊涂地跳下床跑去开门。
关雨见到蓬着头和睡眼惺忪的沈清忙说:“因为天气原因今天开工时间推迟了,我想让姐多睡会就晚叫你了,还好你听见敲门声了。姐你怎么没接电话啊,吓死我了,以为我们要迟到了。”
她一边说着就要踏入房间。
“喔,我好像设置成静音了。”
沈清懵懵地揉着头发,打了一个哈欠。
话一出口,她猛然想起自己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的原因——她怕吵醒谢辰!
谢辰呢??
“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沈清一下将关雨重新推到门外:“小鱼你等我一下!”
砰地关上门。
关雨一头雾水的站在走廊中,大有被抛弃了的惨痛感:“清姐,怎么关门啦!”
沈清回过身,看见谢辰那高大的身躯正坐在狭窄的沙发中,仿若刚醒来一般,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二话不说,沈清猛地拉起186的谢辰,垫脚从他颈肩一直摸到额头,不烫了,她长舒一口气:“好多了。”
温柔的一面持续了不到三秒,画风突变,她厉声下达命令。
“你,卫生间,进去!”
话音刚落,跌跌撞撞地把谢辰推进卫生间中。如此还不够,让他躺进浴缸,敷衍的话在他头顶盘旋:“将就一下,你可千万不要说话,不能让小雨发现你。”
浴帘一拉,隔断了视野。
风风火火地,卫生间的门又关上了,门口传来啪嗒的开门声和对话声。
“吓死我了清姐,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反应也太像是房里藏男人了。”
沈清结结巴巴地反驳:“说什么呢!藏什么男人,我刚才是……没穿内衣,你突然过来,我比较害羞。”
关雨傻呵呵笑道:“我也是女人啊,而且我是你的小助理嘛。”
“我,比较羞涩。”沈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谢辰哑然失笑。
沈清何时也成了羞涩的人?
原来,他和她也变成了怕别人误会的关系。
也好,从此以后,沈清不会再简单地觉得二人的关系是不用避嫌的兄妹关系。
而有些误会,未必是误会,也未必不会成真。
第19章 019 一直都在(第三更)
关雨出于助理的责任, 帮沈清收拾了些衣物后,想进卫生间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脚步才刚迈到门前, 沈清犹如火箭般忽然挡在了卫生间的门前,身板挺得直直的, 无比僵硬。
“我还没洗漱!”她的脸因为过快的心跳变红,内心则是在吐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竟如此慌张。
话一说完,像条鱼溜进了卫生间,咔一下锁上了门。
关雨一早上第二次面对了闭门羹, 眨着眼睛, 不解又疑惑地盯着那扇白色的门。
清姐今天是怎么了?
沈清火急火燎地洗漱完, 动作之大, 溅了一地的水。
她站在门前静静想了想, 仍旧是不放心地拉开浴帘,想叮嘱谢辰等她们离开之后再出来,却不慎一脚踩在湿滑的水面上, 不偏不倚地朝着浴缸的方向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