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郁用力盯着病房坍塌的隔墙,脑中不断想,墙壁恢复,坚固起来,挡住白血。
脑子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突然冲过某个阈值,豁然开朗起来。
墙壁动了,瞬间立在崔梅身前,将她挡得牢牢的。
就这时候,天上地下冒出层层铁板,将崔梅、少女的病床、维生系统和发电房密密地围了起来。
为了抵抗黑影的腐蚀性,铁板表面呈现抗腐蚀的铂金色!
同时,纯铂金色的金属将白血和他身体周围的黑影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穿透他的四肢和锁骨,令他不能动弹。
周郁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两眼直盯着曾昀光看。
白血挫败又不甘心,困兽一般挣扎大叫。
曾昀光无动于衷,脚踩着一根钢筋,钢筋伸缩着落下来。
他在城墙上站定,做了个习惯性的收尾动作,将场中被自己精神力淬炼过千百次的金属收拢,化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
仿佛杀神。
但阳光普照,水气升腾,那面具又如云海中被照耀的菩萨,发出了佛光。
周郁的身体却抖了抖,从这个角度,曾昀光的面具和那天晚上救了她命的军人一模一样。
而曾昀光对金属的操控力,赫然就是在碧水居后面建钢铁大城墙的人。
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有自己的粗心大意,曾昀光就是那个救了她,为她做保的军人!
周郁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些急切地看着他。
曾昀光却以为她被自己的满身杀气吓住了,退后一步,道:“你安全了,不要怕。”
周郁不怕,但太过激动,喉咙被哽住,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曾昀光从怀里摸出匕首和钥匙递给她,道:“这是你的东西,收好,不要再丢了。”
修长的手,有力的手,握着刀锋,不可撼动。
第22章 立铁为诺 重逾千金(倒V……
白血被抓捕厚, 崔梅顾忌白芳,完全放弃反抗。
她看着周郁,道:“保障白芳的生命安全, 我就配合。”
桂城溃败,仅有的几个能力者又被慕成林控制, 其实根本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但曾昀光没必要跟病人和投降者较劲, 爽快地同意了。
就要组织车队, 折返中州城。
这时候,慕成林提出异议了。
这场小战,曾昀光他们打得爽了, 但战场该怎么收拾?
作为曾经专为他们擦屁股的后卫负责人,他指着被高土墙封锁的小城寨,再指着城内损毁小半的民房和冲垮的河岸堤防,道:“曾昀光,你个死狗,丢下烂摊子,又想拍屁股走人?”
行动之前说过什么?
尽量将损失控制在城寨中央高地,绝对不要波及无辜群众。
但真打起来,谁还记得他的话?
这次行动结束, 回中州城后,写报告的是慕成林, 难道他能写曾昀光造成多少损失后,一群人就撤退了?
都能想象领导怎么问责了:“你是后卫负责人, 一向负责战后安置。说说, 这次的战后安置你怎么做的?桂城里除了少数罪犯,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国民,你的责任心呢?”
只是一想, 就头痛了。
因此慕成林坚决反对马上离开,道:“必须把必要的战后安置完成,才能离开。”
这话一出来,所有前前锋营成员都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说呢,论打架,他们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安置平民,是慕成林这王八蛋的强项。
毕竟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而本地的组织完全溃散,上级政府部门的管理还没有深入这样的深山和荒野。
只有几个人,怎么安置几千人?
曾昀光问慕成林:“你打算怎么做?”
慕成林也头痛,看着环绕小城一圈的厚土墙道:“首先得把这墙撤了——”
否则整城人被圈,出不去,等着饿死吗?
这好办,曾昀光立刻就道:“耗子,撤墙!”
耗子对曾昀光满心拜服,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要动手恢复城市风貌——
周郁却觉得不妙!
她将匕首和钥匙贴胸放好,道:“我有几个建议,你们听听再动手也不迟。”
耗子举着手,本能地看曾昀光,肖洁和秋野等人却是看慕成林。
人无意识之下的动作,反应了内心归属。很显然,他们将周郁看着伙伴,但并没有将她的决断力放在心上。
反而是曾昀光,毫不犹豫道:“你说!”
大有周郁说什么,他都能为她做到的架势,惹得所有人都很刻意地看了他一眼。
周郁有了支撑,立刻有信心了。
她道:“可以安置,可以帮助,也可以救城里无辜受灾的人,但必须要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认识对错,并让做错事的人受到相应的惩罚。”
最重要的,不能给得太容易。
桂城以白血三人为首,但城里人大多认可、支持并且配合他们的行动。
从寻常心论,仓管阿姨和工人们都算不上纯粹的坏人,但完全私人的管理体系,若领头人不辨是非,会把所有人带入深渊。
若不让他们明白这桩事的不对之处,轻易地撤销围墙,恢复城建,甚至放过他们,之后又如何?
周郁在工地上混了多年,对劳动人民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
辛苦是真辛苦,艰难是真艰难,可怜的时候是真可怜,但短视的时候是真短视。
一味责备他们,嫌弃他们,不能改变现状。
但轻易地给予,无所谓的施舍,也很难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反而会被当成漫天撒好处的傻子,可以随意哄骗。
就像她执掌第一个项目,主动提高了工人的待遇,结果遭到的是得寸进尺的试探。
又譬如这次,若只将三个关键人带走,再什么也不做就将桂城安置妥当,只怕大多数桂城人都会恨中州城,认为是他们导致自己受苦。
周郁被曾昀光救,就不能让他沾上这样的麻烦。
她道:“我们内部统一意见之后,再和桂城人讲明白,并且约法三章。”
说完,她的目光滑过曾昀光、慕成林和其它人,坚定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必考虑,曾昀光立刻道:“可以!”
慕成林忍不住再看他一眼,狼一样的人,什么时候成了应声狗?
内部讨论,其实就是周郁和慕成林发表意见。
慕成林多半是公事公办,按照以往安置的方法,但周郁亲自和城里的人相处过,有感情因素在。
所以毫无异意,都选了周郁去做交涉人。
周郁主要找仓管阿姨和几个处得比较熟的工坊管理人。
他们都是普通人,早被从天而降的曾昀光吓住了,再加上滔滔江水和打起来之后的房倒物塌,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
仓管阿姨对周郁道:“你说,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周郁道:“第一,白血是主犯,崔梅是从犯,包括昏迷的白芳,我们都要带走。”
感染型的变异能力者最好管控起来。
仓管阿姨欲言又止。
周郁接着道:“第二,桂城人,包括阿姨你都是知情人,甚至是协助者——”
仓管阿姨点头,有些悲苦道:“我知道,我们心甘情愿的,毕竟他们救了我们,帮我们建了这个城,又带着我们挣钱。我们这几千口,都欠他们的命——”
周郁顿了一下,也是考虑到这个了,道:“功过分论,我们会带他们回中州,由专项调查组调查后进行审判。到时候,也会来桂城讯问,或者你们也可派代表人做他们的证人。”
仓管阿姨又点头,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
周郁还没说完对城里人的处置,道:“协从者不能就此算了,也需要接受惩罚。”
这话没说完,阿姨两眼立刻飙泪了。
她指着已经乱得不成样的小城,大哭道:“周郁,阿姨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咱们穷乡僻壤,能吃饱饭不容易。现在城被围了,河堤被毁了,房子也被冲了,马上又是冬天,这三四千口人能活多少都不知道。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不要牵连别的人,大家都苦啊,都苦——”
她一哭,她身边那些工人也开始红眼睛,倒塌的屋舍里也有小孩子冒头,不由分说地大哭起来。
场面顿时凄惨,仓管阿姨直接跪下磕头,额头上鲜血长流。
她道:“周郁,是阿姨对不起你,是阿姨关了你,但这和别人无关,和孩子们无关啊!”
甚至有人喊起来:“是不是不让我们活了?”
周郁极不忍心,甚至也有想哭的冲动。
她刚重生过来便体验过灾变后自然界的可怕,明白普通人面临变异后的生物真的没有任何优势。
可纵然想帮助可怜之人,也必须讲究方法。
否则一味心软,之只会被那些可怜人固有的认知拉入绝境。
于是她硬着心肠道:“阿姨,你说的我都懂。”
她摊开双手,提高声音道:“我有能力,但这能力才觉醒。两个多月之前,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普通人,甚至比你们更惨。我妈难产死了,我爸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死了,我在黎明寨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我这人,天生喉咙娇气,吃不下臭面饼。人家可怜我给我饭吃,我却嫌臭吞不下,导致所有人都认为我矫情浪费。我也痛恨自己,但身体这样没办法,熬着熬着,差点把自己饿死了——”
曾昀光的脸在面具后,看不清表情,但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显然被周郁的话触动了。
慕成林倒是直接叹息了:“可怜的姑娘。”
肖洁眼圈已经红了,但掩饰着向慕成林翻白眼道:“你少假惺惺!”
周郁话头一转,道:“可纵然这样,我也知道对错,懂黑白,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纵然迫于无奈做了不对的事,也绝不逃避——”
目光严厉,表情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十分配合地,曾昀光手指微微勾了勾,之前落在城各个角落的金属碎片都飞了起来。
仓管阿姨还要争,但后面几个工人惧怕,拉着她小声商议,后道:“周郁,阿姨懂你意思,你说怎么罚,咱们商量着来!”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只要桂城自己的几个能力者还在。
也许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周郁立刻将她拉起来,仔仔细细说了好几条。
首先,中州会尽快派人来城里重建政府组织,再造户口,城中人无条件配合外,要协助来人联络周遭其它村落和小城镇等等。
其实就是将目前的政府管理深入县乡两级。
仓管阿姨一听,活下来要紧,而且有人管总比没人管强,虽然可能会要求他们交税,但——
就同意了。
周郁撬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的各种条件就很顺利了。
她不认为全是她的功劳,因为所有市民更畏惧的显然是曾昀光。
最后,仓管阿姨道:“都答应了,你说什么都答应了,就放过我们,让我们活下去吧——”
当然,口头的承诺是无效的,曾昀光直接造出一块巨大的金属坨子立在城中央,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
立铁为诺,绝不失约!
慕成林对肖洁赞叹道:“小周相当有才能啊,非常适合咱们治安局——”
说不下去了,因为曾昀光的眼刀已至。
周郁倒不知她这番操作赢得众人赞赏,道:“既然阿姨拿出了诚意来,那我们也姑且做几件事。”
仓管阿姨忐忑,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
然而这次却是曾昀光开口,道:“耗子——”
耗子应了一声,跺了跺脚,将城锁得死死的厚高城墙立刻崩塌,大量土方潜入地下夯实。
仓管阿姨一怔,本以为还有附加条件,哪知道却是解了他们的围?
她红肿的眼睛亮起来,有些激动,有些惭愧,一时被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曾昀光却道:“叫你们知道对错和接受惩罚,不是让你们活不下去。”
仓管阿姨捂脸大哭。
曾昀光又道:“肖洁——”
肖洁也动起来,将城里的积水退下去,和耗子联手,将冲毁的河堤修复了。
中高等级的能力者动手,如同神迹降临,须臾之间心想事成。
接下来的,就是倒塌的房屋和石桥了。
周郁问曾昀光:“咱们多呆一天,帮他们把房子和路弄弄好,可以吧?”
曾昀光点头道:“你安排得很好!”
如此恩威并施,即便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将规矩立了起来。
桂城和周遭的农庄动员起来。
倒塌的房屋,墙壁和屋顶被撑起来,立柱完好,地面平整,一切都被抓周郁恢复成原样。
农场的脱粒机、锄头、镰刀、砍刀等等铁器具,不管旧成什么样的,全翻出来。
河岸边的大型水力机,舍弃不用的旧水井,一一翻新。
耗子操纵泥土,进出城的路拓宽,压实再压实,顺便把城里不通的排水系统给通了,再将两河岸筑高再筑高。
至于肖洁,把耗子挖出来的水坑注满水,为他们新起了七八个鱼塘。
如此忙碌一天,桂城被修复得七七八八,虽然很多细节不能看,但已经太足够了。
仓管阿姨见他们说到做到,组织人做饭和安排住宿,也没忘记照顾被看管起来的白血和崔梅。
白血垂头,一言不发,谁也不理。
崔梅好些,对她道:“以后就别管我们了,自己好好活着吧!”
仓管阿姨哭了一场,才对周郁说了原委。
这桂城,原本不是城,甚至连个寨子也不是,只是附近乡野里的幸存者聚居的小村落。
因为人口少,能力者也少,几乎无法抵抗异植和异兽,濒临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