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明明一直是偷偷见面,什么都瞒着她的啊!
秦念一副睥睨苍生的表情,“笑话,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蒋溢...这姑娘这么厉害,他以后可怎么办呦!
驴车晃荡到村边上,在一处带窝棚的院外停了下来。
“他就在这儿,你们去看看吧,没啥事俺就先回去了,反正你们的赶驴车的兄弟也记道。”
“大河哥,麻烦你了。”
蒋溢让赶车人在门口等着,他推开门和秦念往院里走。
院子不大,处处都是杂草,透着荒废的痕迹。
窝棚看着像是不太牢靠,几块木头和玉米秸秆搭建的,上面扇了些稻草。
蒋溢示意秦念等一会,自己先进去。秦念一愣,微微点了点头。
秦念听到安静的窝棚里传来低声的交谈声,听不清楚,但蒋溢的声音更分明。
然后就是悉悉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能听到轻微碰撞和床板挪动的声音。
秦念从没有经过这么漫长的几分钟,漫长的像是在数秒一样,仿佛有看不见的秒表在她心头一秒一秒的滴答做响,一声秒响之后另一声很久才能响起,慢得出奇。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息不能,呼吸不畅。
好像是过了很久,又其实没那么久。
蒋溢从窝棚里走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
“是秦叔叔,快进去看看吧。”
他的神色复杂,秦念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全然没有一点笑意,都是郑重和严肃。
秦念慢慢的一步步的往窝棚里挪,刻意没有关上的门敞开着,但踏进去的片刻还能闻到丝丝不流通的味道。
入眼是个简陋的不知能不能算屋子的屋子,自然是没什么装饰的,只有一张板床。
如今板床上躺着个枯瘦的人影,形销骨立,用一张破毯子盖在身上,露在外面的脸和胳膊都能看出支楞的皮包骨。
也正因为没什么遮挡的,秦念看到了卷在床下的一团衣服,还有床上人露在毯子外的雪白的衬衫。
在这样的环境里,爸爸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雪白衬衫的,那该是蒋溢的衣服。
她心中一动,蒋溢是怕她看到爸爸身上狼狈,所以特意先进来帮爸爸收拾整理了一番吧。
又或是为了成就一个父亲的尊严,给他在许久未见的女儿面前全了一份体面...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眼睛微微张开,模糊的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想到刚才那个人匆忙的说了一句是他的女儿来看他了,他张开嘴缓慢却清晰的问,
“是清清吗?”
秦念一下子哽住了,她该怎么告诉这个累病虚弱的男人,他的女儿不是亲生的女儿,他情比金坚的妻子,已经在两个月前去到另一个世界了呢?
第38章 “爸爸!” ……
“爸爸!”
秦念上前一步, 柔软的轻轻的叫他。
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有解释更多。
秦景学好像一愣,使劲瞪大眼睛看向来人, 怔愣了许久喃喃说了句,
“你不是清清, 清清从不叫我爸爸。”
他犹记得自己走的时候, 清清愤恨的眼神, 她说:
“你不是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爸!”
秦景学难过的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望向来人, 目光露出疑惑。
她长得很像美华,年轻时候的美华。看到她额发是微微的棕色,还带着点自来卷,更是心中微动。
秦家的人好些都是微棕的发色,自来卷更是大多都有,他自己就是。
“你是...”
他眼睛放大,里面充满了不可置信。
秦念心中一叹,她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等以后再告诉他的, 可他的观察太入微,也太敏锐。
“爸爸, 我是您的女儿,我叫秦念。”
她缓缓的把自己的经历尽量简短的说了出来, 提到王美华时, 秦念敏感的发现秦景神色有异,那是失去希望的暗淡。
她心中大憾,难道他已经知道王美华已经不在了?
“好孩子, 委屈你了,到了我们这样的家庭,有我这样的爸爸。”
他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水滑过。是多年的压抑,是痛心痛苦,还有些别的东西。
“爸爸,您别这样说。我很高兴能有你们这样爱孩子的父母,也很荣幸你是我的爸爸。”
这是真的,秦念发自内心的话。上辈子没有父母缘,这辈子至少她有了一个家。
秦景学听了痛哭失声,泪水滚滚流出,秦念一直静静站着,他压抑了太久,也需要有一个发泄的窗口。能痛快的苦一场,是一件好事。
好长时间,秦景学才平静下来,“你妈妈已经不在了吧。”
他的声音悠远,目光也似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无语凝噎。
“您知道了?”
秦念实在是不知道这么一个信息闭塞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秦景学点了点头,伸出枯槁的一支手,慢慢指向床头,那里也是这个窝棚里唯一的一面墙。
秦念走到他指的位置,仔细一看,是一块像是用稻草塞着的墙洞。
她把稻草取了出来,里面竟然是一个柳条编的筒。柳筒表面已经犯光起油,显然是经常拿出来摆弄的缘故。
将柳条筒取出来,里面赫然是一张张的信封,紧紧的卷在一起。
“郑有财会把每个月的信封给我,当作是你妈妈给他寄钱的回报,两个月前,信封上的字就已经不是你妈妈的了。”讲到这他又有些哽咽,
“我和你妈妈在分开的时候有约定,不管什么情况,没个月都会给彼此一个消息。她亲笔写信封,我会回两个字,一旦中断,就是有大的变故了。”
秦念明白了,两个月前就是自己往这边寄信了,给秦景学送信封的人不会注意这个,但靠着每个月等待妻子来信的秦景学又怎么会忽视这么大一个问题。
若是没收到信还好,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每个月还是按时收到信,信封却换了人写,一看就知道王美华出事了。
“那两封信是你寄来的吧...”秦景学喃喃念叨。
秦念看到最上面两封信,低声应了,“妈妈走了之后,我顶了她的工作,也帮她每个月往这边寄钱。”
“好孩子,辛苦你了。你也只是个孩子,现在却要顶起这个家...”
“爸爸,我一点都不辛苦。”秦念认真的说,“只要你好起来,咱们这个家就还有希望!”
秦景学微微摇了摇头,“念念,爸爸对不起你,没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还把这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扔给了你。”
他喘息微弱,眼见是没什么生气了,“下辈子还给爸爸当闺女,爸爸一定当一个好爸爸,手把手教你写字,带着你去北海看落日...”
他的眼神游离,似是想到了往日时光,连呼吸都轻了起来。
秦念直觉不好,她一下扑了过去,抓住秦景学粼峋的手,那双大手枯瘦,咯得她生疼。
“爸爸,你别说下辈子的话,这辈子没完成的事怎么能拖到下辈子呢?还有明明,你不想明明吗?你走时他还那么小,现在他也才八岁。他都忘了上次叫你爸爸是什么时候了,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明明...”
听到秦念的话,秦景学的手动了动,秦念深知王美华的离开对他刺激太大,秦景学怕是已经失去了生的念头,连忙拿出走时让明明写的信来,给秦景学念。
“爸爸:上次叫爸爸还是我小时候,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妈妈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有最高尚的人品,最丰富的学识。姐姐说你一定长得很英俊,因为我和姐姐都很漂亮。我每天都在心里画你的样子,和我一样的头发眼睛,最聪明的大脑,最高大的身体,这样你就一直在我的心里...”
秦景学的眼泪流了出来,美华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上,他最亏欠的是两个孩子。
“死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秦念缓缓道,“有无数种死法,你只要选择了一种,就可以轻易的死掉。活着,好好活着,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爸爸,你还有我们,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你真死了,到了天上看到妈妈,她问你孩子过得怎么样?你该如何面对她?”
“可我活着只会给你们牵连你们,给你们带去不幸!”
秦景学呜咽,他已经害了美华一辈子,这是他做过最错的事,不能再害孩子们了!
“你错了!”秦念坚定道,“你死了我们才会不幸,因为没有父母的孩子才最可怜!”
蒋溢抬头望天,眼中晶莹一片。他能听见里面的声音,也能深刻的感同身受。
没有父母的孩子最可怜...
秦念从窝棚里走出来,慢慢把门关上。
蒋溢背过去擦了下眼睛,然后回过身来如往常一般笑着面对秦念,
“怎么样了?”
“爸爸他睡着了。”
“我看叔叔这身体是个问题,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才好。”
“我也担心爸爸的身体,可即便是公社里也没有像样的医院...”
“回头和郑水根协调下,看看能不能把叔叔送出去,最好是到新安城或是京市的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
秦念点点头,但心里却不报任何希望,他们能来看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再把秦景学弄出去,没有手续的话怕是谁都不敢放秦景学走,这可是大责任!
秦念眼光扫到门口,那里除了赶车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疑问的看向蒋溢,蒋溢正想跟她说这个事,“那个孩子是来给秦叔叔送饭的,我问过了,他不姓郑。”
不姓郑也就是和郑有财家没什么关系。
正说着呢,一个妇女走了过来,一把把孩子揽在身后,冲着他们问,
“你们是谁?来这干什么?”
蒋溢先答话,“是村长带我们来看秦景学的,你又是谁?是负责看管他的人?”
妇人冷笑,“村长?你们又想把秦老师折腾到哪去?秦老师就剩这么一口气了,你们总不能让死人还干活吧?原来以为郑水根没坏到哪去,现在看来是人面兽心!我告诉你们,郑有财那个黑心肝的都遭报应死了,你们要是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小心阎王爷也把你们收了!”
秦念和蒋溢互相瞅了一眼,这家伙是真厉害啊,不过听这话不像是对秦景学有坏心的。
刚要上前问问怎么回事,就见妇女朝着不远处一个小房子喊,
“当家的!赶快过来看看呦!有人要欺负秦老师啦!不让人活啦!”
听了这话,小房子大门就开了,里面一个汉子拎了个铁锹就跑出来了,
“在哪呢?谁要秦老师的命俺就跟他拼命!”汉子眼睛转了转,似在尽量搜刮肚子里的词,然后冲他们喊,
“谁要是敢动秦老师,俺就去公社告你们,秦老师是来劳动改造的,不是来丢命的,他要是在这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去公社去城里做检讨!”
得,刚他媳妇是武斗,这汉子是文斗,文武一起上,倒也能唬唬人。
“大哥大嫂,你们误会了!”秦念笑着迎了上去,“我们不是来折腾秦老师的,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
这时候就得秦念这样的柔软力量上了,要是蒋溢上,估计会刺激他们的紧张神经,没准大铁锹就拍下来了。
果然,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女同志,夫妻两人的情绪稳定了些,就连藏在身后的孩子也敢露头出来看她一眼。
“了解情况?咋了解?秦老师病了,先请个大夫是正经啊!”妇人连忙说。
“是呢,下一步我们就要给秦老师治病的。”秦念上前恳切的说:“您二位是...”
妇人和汉子听了这话,再看秦念和蒋溢的打扮谈吐,几乎立刻就相信的她的话,立马上前道。
“俺叫王培水,她是俺媳妇孙香兰,俺们家就住在那边那个土房!”汉子指了指他出来那个房子,
“俺们和秦老师当邻居这么久,可以作证,他是个好人!白天辛苦干活,一点都不偷懒,抽空还教俺家孩子文化,真真是个大好人!”
“是呢!俺们这没有学校,孩子上不了学,要不是秦老师,娃就跟俺们一眼大字不识了!都是原来那个村长郑有财不做人,他儿子郑福来也不是啥好货,前阵子还逼秦老师写个啥东西,秦老师不写,他还骂秦老师!”
秦念眯了眯眼,看来这个郑福来就是在郑有财死之后,继续收着钱还不干事的人了。
第39章 不成熟的撩人技巧
“大哥大嫂, 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秦老师的病治好了,感谢你们一直对秦老师的照顾。”
王培水和孙兰香都是淳朴的乡里人, 听到这番表扬都红了脸,连连摆手道,
“当不得, 当不得!这都是俺们应该做的!”
“可关键秦老师现在不吃饭啊, ”孙兰香为难道,“自打两个月以前,秦老师就不咋吃饭了, 身体也就越来越不好,咋劝都不行,平时也就能硬灌点稀粥,要不身子也不至于坏的这么快!”
秦念知道这事主要还在秦景学自己,他已经失去了生的念头,别人再怎么从旁使劲也是没用的。还是得慢慢来啊!
她转身到驴车上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罐麦乳精来,
“大嫂,这有一罐麦乳精, 秦老师要是不肯吃饭你就给他吃这个,就是硬灌也要灌进去!”
孙兰香看到这东西惊了一下, 这可是好东西啊,听说在供销社里挺贵一罐呢。
她也就原来在郑有财家看过一次, 当时她还心里骂, 这郑有财也不知从哪得的好处,还能喝得起这金贵东西!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这事透着蹊跷, 突然来了几个人对秦老师这么好?
可想到秦老师的身体,孙兰香咬了咬牙,做主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