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我们先拿走了。”沈司衡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合上,“李主任再见。”
温令瑶浑浑噩噩地跟出去,到了电梯门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的推荐我了啊?”
之前他提起的那次,她还以为是开玩笑。
“不然呢?”男人扬了扬手里的合同,“逗你玩吗?”
温令瑶伸手,他便把合同给了她。
“签不签看你自己。”沈司衡摁下电梯按钮,眼眸微垂,“你现在是老师的学生,是选择跟他去他那边的医院,还是留在这儿,你自己决定。”
温令瑶心口闷了一下,问:“你觉得呢?”
沈司衡没有马上回答。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进去,温令瑶也没指望他再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心里一团乱麻,企图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合同内容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忽然电梯门再次打开,停在神经外科的楼层。
沈司衡这才开了口。
“老师现在几乎都在A城研究所,原则上讲,你去他那边会比较方便。”男人语气无波无澜,却又仿佛压着惊涛骇浪,“但是。”
他顿了顿,温令瑶赶紧抬眸看过去。
男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温令瑶呆呆地站在电梯里,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自动下行都没反应过来,一直到普外科所在的楼层,陈姐在外面叫了她一声,才如梦初醒,抱着合同匆匆走出去。
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那句话——
“师兄带你,应该也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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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最后还是希望她留在北城。
一来他的研究项目明年年中可能会结束,到时候也不会继续待在A城,二来现在网络科技发达,距离不是什么大问题,沈司衡带她,他也放心。附院的前辈和资源对她来说也更合适。
差不多决定的当晚,温令瑶给宋曼青打了个电话。
九点多,妈妈已经准备睡了,那边传来助眠的音乐声,和女人柔软的嗓音:“瑶瑶,还没睡呐?”
“准备睡呢。”她正在夜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妈。”
宋曼青:“嗯?”
温令瑶用指腹摩擦着墙壁,来缓解心底的焦灼,犹豫片刻才开口:“妈,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还是想当医生。”
“瑶瑶,除了这个,妈什么都答应你。”宋曼青嗓音里顷刻间有了哽意,“我已经没了你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
“妈您别哭,我就随便说说。”温令瑶眼眶一热,语气轻松道,“我现在挺好的,肯定比您活得长。”
“净瞎说,我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你怎么能跟我比?”
温令瑶眼里含着湿意,笑出声来。
担心一会儿会有人叫她,又和妈妈说了两句,就借口睡觉匆匆挂了。
刚回到值班室,果然就接到急诊电话,叫她赶紧下去。
因为情感纠纷,前夫不小心用菜刀划破了前妻的腹部,到底是不是不小心,这也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只立马通知科室准备手术救人。
经历了几个小时奋战,那女人总算是吊着一口气活了下来。温令瑶从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没再看到她前夫,只有一对形容哀戚的中年男女,红着眼睛走上来,应该是父母。
她心里泛起一阵同情,收了收情绪,表情镇定地对两人说:“暂时脱离危险了,你们可以去看她,但不要吵闹。”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女人感激涕零,连连鞠躬。
温令瑶忍着情绪,没和他们多说,只点了下头便回到手术室。
没休息多久,急诊又送来一个,第二台手术直到早上七点才接近尾声。
旁边的护士隐约发现不太对劲。
以往温医生做手术时不会流这么多汗,这台虽然复杂一些,但对她来说并不算难,整个过程也很顺利。
温令瑶一层一层缝上来,最后突然问一旁观摩的实习生:“会缝皮吗?”
她声音有点虚。
实习生愣了下,眼里划过一丝惊喜,连忙点头:“会的会的!老师教过!老师说我缝得可漂亮了。”
温令瑶却似乎懒得听他多说,把用过的持针器扔到旁边,低声道:“你来。”
实习生还沉浸在这个天降福利——亲手缝人皮的兴奋里,温令瑶侧身站到旁边,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护士一回头,就看见她靠着墙弯下腰来,额头上汗冒得更多。
护士小心翼翼地问:“温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她眼神瞟了眼认真工作的实习生,示意她不要多话,让人分心。
她是在手术室里晕过去的。
撑到最后一秒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见他们收拾器材的声音,才放心地任由黑暗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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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衡一大早刚到医院,就火急火燎地冲到普外科病房。
陈姐刚从里面出来,推着小车,看见他有点惊讶:“沈医生,你怎么来了?”
沈司衡满脸忧色:“怎么回事?我听说她在手术室晕倒了?”
“是急性肠胃炎,不过好在是初发,已经控制住了。”陈姐叹了叹,“疼成那样也不说一声,还坚持把手术做完,她也是……”
沈司衡脸色越发沉重。
陈姐回头看了眼,说:“估计快醒了,你进去吧,我还要忙就先走了啊。”
“好。”沈司衡眉头紧锁着推开门。
也不知道是床单更白,还是女孩的脸更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孱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一阵风裹挟着消失。
房间里死气沉沉,唯一动着的是输液管中间不停往下滴着的药水。沈司衡走到旁边,轻轻地把流速调慢一些,然后俯身将她胸前的被沿往上拉扯。
虽然动作很轻缓,却还是看见她皱了皱眉,眼皮微颤着睁开。
起初目光涣散,有些朦朦胧胧的,待聚光在他脸上,没什么力道的眼神里浮起一丝惊讶。她似乎是想坐起来,下意识地拿手撑了撑,却忽然发出一声痛呼。
“别动。”沈司衡捏住她手腕,低声道,“打着针呢。”
温令瑶眉心皱得紧紧的,低头看了眼手背上扎进去的针,连嗓音都比平时绵软许多:“是不是滚针了啊……”
男人将她的手稳稳放下,用被子盖住,“没有。”
他声音轻轻的,听上去居然有点温柔。温令瑶禁不住晃神,突然额头被敲了一下,依旧是男人冰凉坚硬的指骨。
她拧眉看过去,叫了一声:“疼。”
“疼才长记性。”沈司衡拉过凳子坐下,“是不是昨晚没吃饭?”
她恍惚从他眼底接收到一丝宠溺,心脏突突地跳,嗓音跟着低下去:“吃了……”
“吃的什么?”他紧接着问。
温令瑶抿了抿唇,老实回答:“做了点饭,拌老干妈吃了。”
沈司衡眸色转深,眉心蹙得更紧:“你家冰箱里那罐老干妈?”
温令瑶点了下头:“嗯。”
“最近都吃这个?”
“也没有……就……”温令瑶被他灼灼地盯着,实在没办法说出谎话,“吃了几次吧。”
沈司衡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语气微凉地说:“我上次做饭的时候,那罐还有一个月过期。”
“……”
“看来应该早给你扔掉。”
“……”
温令瑶实在无法面对她一个芳龄二十六七,智商正常也识字的成年人,是因为吃了过期的老干妈而住院这种令人羞耻的事实。她咬了咬唇,在男人凉飕飕的目光注视下,索性闭上眼睛。
然而好巧不巧地,肚子咕咕叫起来,又让她陷入新一轮尴尬。
“饿了?”黑暗里男人的嗓音仿佛离得更近。
温令瑶依旧闭着眼睛,也不承认:“没有。”
“那刚才我听到的是猪叫。”沈司衡笑了一声。
温令瑶忍不住睁眼瞪过去:“你才是猪。”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怎么会骂人呢。”男人勾了勾唇,一脸温和无害。
温令瑶翻了个白眼。
就好像听到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竟然说自己一心向佛。
天知道在她来之前,那群孩子是怎么被他骂到自闭的,她即便没有亲自领受过,也觉得苏锦他们简直太可怜。
沈司衡毫不在意她的眼光,淡笑里夹着纵容,拿出手机问:“想吃什么?”
“牛肉面……”在接收到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后,她连忙话锋一转,“我好像不能吃?”
沈司衡唇角微动:“你觉得呢?”
“那就清汤面吧……我想要多一点醋。”温令瑶认真地说。
“不行。”男人毫不留情地驳回,“你现在只能喝粥。”
温令瑶无语地扯了扯唇:“那你干嘛还问我?”
沈司衡点开一家粥店,“你可以选择白粥,小米南瓜粥,燕麦粥,冰糖雪梨粥……”
“……”在一群寡淡无味里选择某一种寡淡无味,温令瑶半点兴趣都没有,索性扭过头,“随便吧。”
沈司衡看着她像小孩闹脾气似的鼓着腮帮子,忍不住弯了弯唇:“那我帮你选了。”
“嗯哼。”
“小米南瓜粥,养胃。”
“我不爱吃南瓜。”
“燕麦粥?”
“不加糖不好喝,但是我戒糖。”
“冰糖雪梨粥呢?”沈司衡又问了句,结果自问自答,“哦,你戒糖,那就白粥吧。”
温令瑶:??
这个男人他没有心。
第20章 (二更) 我赌一年的奶茶……
送来的是冰糖雪梨粥, 只不过沈司衡备注了不要糖,便是一碗清爽微甜的无糖雪梨粥。
温令瑶一口不剩地喝完了。
而在她喝粥的时候,得知消息的乔萧等人过来慰问, 带了一大捧鲜花和一大篮子水果,沈嘉驰还把自己心爱的PS4拿给她解闷。
沈司衡见他们叽叽喳喳个没完,不耐地拧了拧眉:“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今天休息呀。”沈嘉驰笑嘻嘻道, “哦, 师姐在守实验室, 不过也托我们带话啦,祝温老师早日康复。”
乔萧略带狐疑地看过去:“倒是老板, 您怎么还不去上班?”
沈司衡眉梢微动。
“对啊, 老板你不要查房的吗?”翟小明看了眼手表, “快八点了耶。”
乔萧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说:“您该不会是翘班来陪温老师吧?您居然翘班?咱们科天花板要塌了?”
沈嘉驰难得严肃脸:“老板,翘班不好,您放心吧我们能照顾好温老师。”
翟小明:“您快点去吧要来不及了!”
“……”
沈司衡万万没料到, 自己是被这帮臭小子给祸祸出去的。
要搁以前,他们哪敢在他面前喘一个大气?
现在都敢蹲他头上那啥了。
娇儿不孝,果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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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令瑶要住院一周,本来担心科室少了人,本就不富裕的医疗资源会更雪上加霜, 但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可以无限开发的,少一个人, 就总能有人多挑起两个人的活儿。
尤其是常年在医院战线上搏斗的勇士们。
温令瑶看见前来查房的秦宇,都觉得他顿时形象高大了许多。
“昨天还行吧?”
“挺好的。”
秦宇收起听诊器,点了下头:“你这身体底子可以啊,应该用不着一周就好了,最近注意饮食清淡, 以免复发。”
温令瑶乖乖应下医嘱:“嗯。”
秦宇似乎没见过她这么乖的样子,扯了扯唇:“怎么着,我听说昨天一大早楼上那位就来看你了?晚上还差点要陪床?”
“没有。”温令瑶脸上不自觉染了一抹红晕,“我住院的事徐老知道了嘛,就让他多关照一些。”
秦宇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满脸意味深长:“师兄师妹什么的,听起来真让人羡慕。”
“……”
秦宇说完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温令瑶一个。
昨晚沈司衡的确是有打算要陪床,还义正辞严地说是徐老不放心,要他亲自照顾。
然而他的话,温令瑶现在只敢听信一半,甚至完全持怀疑态度。
夜黑风高的,她在卫生间里洗澡,都能感觉到屋外小沙发上男人的存在,偏巧不巧,她还忘了拿浴巾。
豁出脸面让沈司衡帮她拿浴巾的时候,温令瑶只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在这个该死的夜晚,毁于一旦。
而更该死的是,当她小心翼翼地用门挡着身子,打算用似曾相识的姿势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浴巾,脚底却突然一滑。
倒下的方向并没有将她掩藏得更好,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如火一般灼烫她胸口的肌肤。
然后他淡淡撇开眼,把浴巾遮在她胸口,无比镇定地关上了门。
温令瑶却从此躲在卫生间不敢出去。
如果不是后来一通电话,将他呼唤进手术室。
估摸着,这时候手术应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