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不了那个中午兵荒马乱的一切——江丹晕倒,许宗海横眉怒目,保姆哭得呼天抢地,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
唯有那对双胞胎。
两人穿着一样的红色蝴蝶结娃娃裙,梳着同样的齐刘海披肩发,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她们长得太像。
以至于安静的时候,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婴儿身上的时候,只有骆峥朝她们走去。
见他过来,其中一个开了口,“骆峥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天真的表情,软糯的调调,亲昵的语气。
这是江惺。
而一直盯着不远处救护车的,是江玥。
确定这点后,骆峥垂下眸,盯着江惺稚嫩的面庞,没有任何感情地开口,“许耀被闷死了。”
“……”
江惺缓缓睁大双眼。
江玥收回视线。
迎上骆峥的乌黑淬亮的目光,平静的神色中闪过猝不及防的惊诧。
少年眉峰耸立眼神质问,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生硬的字眼——
“说。”
“你们俩谁干的。”
第18章 并不是只见你
骆峥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那个时间段, 走廊只有那一个身影跑过,而在这天,穿成这样的, 就只有江惺和江玥。
但怀疑仅仅是怀疑。
还需要强有力的证据。
所以一开始,骆峥只是炸两个小孩儿一下, 不曾想,这俩小孩儿一个比一个难搞, 谁都没有露出破绽。
江惺还是那副天真呆萌的样子,江玥也还是一脸平静。
这种平和的状态,一直维持到许宗海和江丹回家, 两人回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调婴儿房的监控。
没错, 婴儿房装了监控。
家里大人都知道。
只有两个小孩子不知道。
那个年代, 监控视频远没现在清晰发达, 但也很能看个大概——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婴儿床前,开始拿着玩具逗许耀,可逗着逗着, 忽然把被子闷到许耀脸上。
没一会儿, 许耀就开始呼吸困难,跟着发出啼哭。
可小女孩却无动于衷。
在旁边生生站了好几分钟,然后转头离开。
看到这一幕。
许宗海怒不可遏, 直接把江惺和江玥从楼上拎了下来。
偌大的客厅内。
压抑的气息铺天盖地。
江惺害怕极了,一遍遍地否认,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过。
她说话的时候,旁边的江玥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那双无论何时都清凌凌的眼,荡漾着谁都猜不透的情绪。
骆峥承认,他在那一刻,心里是有过动容的。
他莫名希望,做这件事的不是她。
直到许宗海的质问落到她头上。
骆峥永远记得江玥眼底散发出来的冷漠和倔强,像一只长着最锋利刺的玫瑰,她没有急于否认,而是用稚嫩的声音反问许宗海,“抓人要讲证据,就算我解释得天花乱坠,你就会信吗?”
话语间,好像已经认定无论如何这个罪名都会扣到她头上一样。
许宗海气得抬手要打她。
被江丹拦了下来。
场面乱成了一窝粥。
江惺哭得泣不成声,江玥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洋娃娃。
这个时候,在一旁安静的骆峥,终于忍不住,皱着眉扬声说了句,“先别吵了。”
少年嗓音带着天然的冷感,那股威慑的意味,完全不输盛怒的许宗海。
说话间,他抄着裤袋走到茶几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串亮晶晶的东西,扔在桌上,“这是中午的时候,我在走廊捡到的。”
也就是这一瞬。
哭泣的江惺静了下来。
许宗海,江丹,还有叶瑾三个大人一同震惊地望向他。
就连一直风波不动的江玥,在看到手链的一秒,脸上也有了明显的情绪变化。
因为那串手链。
是她唯一一件,有别于江惺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骆峥并不知道。
他只是被许宗海和江丹单独叫过去,复述了一遍中午的所见所闻。
回去的时候,叶瑾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了一路,直到回到骆家,叶瑾才随口提了嘴,“都说那孩子性子不好,我从前不信。”
骆峥从冰箱里取饮料的手一僵。
“现在我是真信了,”叶瑾叹了口气,“这从小没爹妈在身边的孩子,就是不行。”
单手扣着听装可乐,骆峥薄唇紧抿,转身朝楼上走去,却在楼梯拐角莫名停下。
十几岁的少年,身形单薄挺拔,轮廓青涩俊朗,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情绪。
就这么安静了几秒,他倏然开口,“如果真的是她,许家会拿她怎么办?”
“不知道。”
叶瑾哼了声,用遥控器打开电视,“不过要是我,八成会把这孩子送出去。”
骆峥原以为,这只是一句假设。
却不想到后来,梁满月真的被送走了。
说不清到底心里介怀着什么,那一整年,骆峥都没有再去过许家,只是偶尔间,会从叶瑾嘴里听到梁满月的近况。
说收养她的那家人姓沈,有钱有势的商人。
虽然被收养了,但江丹一直都和她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还会让她回来吃饭。
但梁满月很少回去。
再多的事,骆峥未曾可知。
只是在每次见到活泼开朗的江惺时,都会想到那个阴郁沉默的小姑娘。
……
回忆的思绪到这里渐渐终止。
与此同时,一阵铃声在肘边响起。
骆峥侧目瞥了眼。
是许耀的电话。
这个时间点儿,见他还不回去,许耀急了,思前想后了半天,这才打电话来破冰。
相比她的在意,骆峥尤为漫不经心,就连接听按的都是公放。
下一秒,许耀稚嫩的声音融在空气里,“骆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这么晚了,不睡觉啦。”
骆峥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把椅子往前带了点儿,同时打开文件,“有事么。”
调子冷得不行。
许耀哽了下,委屈巴巴地说,“你还生气啊。”
骆峥哼了声,“没事我挂了。”
说着,他就真抬起手。
许耀吓得忙喊,“别别别,我有事。”
骆峥盯着卷宗上的方块字,“说。”
许耀是真的被冷到,再度开口的时候,多了一份明显的讨好,“对不起嘛骆峥哥,我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发脾气了,也再也不摔门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骆峥没说话。
许耀顿了顿,“不然我去接你下班,再请你吃宵夜?”
话到这里。
骆峥心生不耐,拿起手机对着话筒开口,“许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许耀:“……”
“让我生气的点不是你对我发脾气,”骆峥蹙着眉,沙冷的声线掷地有声,“而是你不知道知恩图报。”
说完这话,容忍度告罄,骆峥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
因为身上的伤。
梁满月多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等上班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其实没什么事。
只是她太累了,需要养精蓄锐。
两天没见他,李修延一大早就给她打电话,说要带她一起上班。
梁满月没拒绝,洗漱完,难得撸了个全妆,又用粉底把脖子上的淤青盖了盖,生怕李修延看出猫腻。
倒也不是刻意隐瞒。
主要是怕麻烦。
特别是老爷子那边,要是知道她受了伤,估计过两天的木雕展也不会让她跟着忙活。
所以想来想去,她决定什么都不说。
收拾好后,梁满月拎着两袋牛奶两小袋全麦吐司下去,结果一上车才发现,李修延这家伙早就买好了早餐。
大清早的,又是汉堡又是寿司的,看着都腻歪。
面对她的嫌弃,李修延笑得无奈,“姑奶奶,都两天没见了,我不得给你买点儿好吃的。”
“你可以选择带我吃米其林大餐。”
梁满月系上安全带,“或者去吃医院附近新开的那家海鲜自助。”
“这不都是小事儿,”李修延豪迈开口,“中午就带你去。”
说话间,他发动车子。
梁满月咬开牛奶慢慢喝着,一边无聊地刷着微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说着话,不知怎么,忽然聊到梁振康忌日的事。
李修延说,“老爷子本想在这两天看看粱叔的,但身体不太舒服,让我们给送医院去了。”
梁满月颜色一变,“什么情况,严重吗?”
“不严重,”李修延摇头,“就是夏天常犯的老毛病,休息两天就好了,到时候我陪他一起去。”
“……”
梁满月点了点头。
李修延又问,“米翀回来了吗?
“没有,最近他忙着拍戏,”梁满月撕开面包,“我替他送了一束花上去。”
“也是,当明星的都不着家,”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最近跟峥哥还有联系吗?我这边有个朋友有个事儿想找他帮忙。”
听到这话。
专心咬着面包的梁满月瞬间晃神,下意识想说前两天刚遇到,可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
这副模样,让李修延心生误会,他赶忙解释,“你别多想啊,是生意方面的事,我那朋友想跟骆氏合作。”
他这么一说,梁满月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忘了,骆峥也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
别说李修延。
就周亦侬那种程度的,都要仰脖子看骆家。
梁满月沉默下来。
本就没太多喜怒的脸神色不辨。
以为她不吭声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李修延打哈哈道,“不过我也就是帮他问一问,你要是不愿意开口,也没什么,左右也不是我家的事儿。”
梁满月没说话。
她不说话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帮忙,而是因为,她不想找骆峥。
她承认,她是有点儿介意的。
介意这男人加了她微信后一声招呼都不打,也介意他根本没收自己的红包。
几十块钱的红包被这么退了回来。
梁满月每次想起,都气不打一处来,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好笑。
加个微信就只是加微信。
她却有了乱七八糟不该有的期待。
想到这些,梁满月收起敏感易碎的神绪,明明白白地拒绝李修延,“你不是有他电话吗,有事自己去找他。”
“……”
李修延侧眸,看到姑娘偏着个头,瓷白软糯的脸蛋儿微微鼓着,望着车窗外。
话里带着明晃晃的赌气,“我跟他又不怎么熟。”
李修延:“……”
不怎么熟?
不怎么熟按头让周亦侬给她道歉?还帮她把自己扛回家?
李修延可真是一脑门子不解,但他也没说什么,找了个别的话题顶上。
到了医院。
又是繁忙庸碌的一天。
梁满月跟打仗似得,开完会就去查房,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完,还要急着回办公室写病历。
可电脑刚打开,小护士就进来告诉她,说护士站有个小姑娘找她,还拎了一大堆东西。
梁满月忙得有些懵,没怎么反应就下意识站起身出去,直到她出了办公室,朝护士站走去,这才发现,穿着黑色小香风套装,拎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礼盒的人,是许耀。
许耀看到她,下意识扬起高傲的小脸,“梁满月,我来给你道谢了。”
-
许耀是在派出所那边问到的梁满月工作单位的。
刚知道梁满月是医生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在护士站看到梁满月真的穿着白大褂出来,一种说不清的嫉妒情绪莫名冲了上来。
反观梁满月。
对于她的出现,明显没什么好脸色,了解到许耀是怎么拿到自己地址后,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感谢我收到了,东西你拎走”。
说完,双手插袋转身就走。
许耀愣了下,赶忙追上去,“哎,哎哎,你就这么对待我啊,好歹我也是穿了大半个颐夏过来找你。”
她动静不小,引得周围人频频看来。
梁满月脚步停下,撇她,脸上写着“那你想怎么办”。
许耀心领神会地开口,“喝杯咖啡?”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
喝咖啡就是聊聊。
梁满月不认为她跟这小丫头片子之间有什么好聊,但碍于这是医院,怕她没分寸瞎胡闹,就只能带着她去负一层的简易咖啡厅。
几分钟过去。
梁满月端着两杯速溶拿铁出来,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在许耀对面坐下。
许耀明显地皱了下眉。
梁满月淡撇着她,“这里是医院,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想喝可以不喝。”
大概是她穿着白大褂的缘故,许耀不自觉地没有回嘴,拿过其中一杯放到自己跟前。
梁满月问她,“谁让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