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以为自己是只小狐狸,可以和上神亲密无间地在一起睡觉。
“夜晚,是最美好的学习时光。”
淮安头也不抬地磨着墨,心中暗自计较着。
看来她当真是不记得她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感觉自己的裤子被人用力拽住,紧接着甚至想要将它撕扯下来。
这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答应,更别提他堂堂九重天的淮安上神,要是被人在睡梦里把裤子扯下来,他以后还要不要做神仙了?
于是他迅速清醒过来,开始凶猛地反抗,可先不说刚被惊醒过来的手甚是无力,连抓握都费劲,更别提使出蛮力,加之身边小狐狸的牙齿咬合力令他惊异,一时间竟难以于她匹敌。
淮安朝傅里看去,顿时又是一身冷汗。
她,她怎么,怎么又变成人形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裤子,淮安顾不得珍惜自己所剩无几的法力,直接抬指划出一道金光,将傅里手中的布料和自己身上剩余的裤子果断分开,没让自己吃一点亏,露半块肉。
然而心灵受到的伤害是难以轻易平复的,这短短的几秒,可能需要他用一生来治愈。
从小到大,从飞升前到飞升后,敢动手来扒他的连男人都没有半个,更别提女子。
淮安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傅里的一身蛮力,同时也怕了自己在那一瞬间,被某些情绪激荡起来的凌乱心跳。
所以他只能赶快逃离傅里的身边,并在心中大声叱骂着自己的思想。
身为上神,他恐怕比傅里祖宗的年龄都要大上不少,为何还会有那些俗世之人才会有的低级情感?
看着穿着一身里衣站在桌案前洋洋洒洒不知道在划拉些什么东西的上神,傅里内心里的敬佩油然而生。
上神这好学的模样,放在当代那至少也是名双一流大学的教授啊。
傅里低下头挠挠自己发痒的肚子,上面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外面的天气有点阴,估计天亮之后也可能会下雨,这旧伤上发痒的感觉估计要几年才能彻底过去。
她隔着衣料挠肚皮的声音有些明显,听得淮安手颤了一下,一滴墨落在纸上,随后又迅速洇开,他的睫毛也跟着颤了一下。
“……伤口不舒服,也不要抓挠,那样只会……越来越痒的。”
“奥,好。”
傅里困得要命,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后,倏地倒在淮安的枕头上昏睡起来。
躺在枕上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她之前的那个给小狐狸枕的枕头实在是有点太小,此时困意泛滥,眼睛自然直接寻找着会让自己枕得舒服的地方。
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慢慢响起,淮安似乎是担心笔尖扫在纸上的声音都会影响到傅里的安眠,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笔放在架上,没有回到榻上继续睡,只静静地穿着中衣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的天气果然不出傅里所料,外面下着小雨,泥土的芬芳气味渗入呼吸,傅里惬意地张开了眼睛,像狗狗弓背一样伸了个懒腰。
动作还没结束,傅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变了形态。
昨晚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像是个梦,可现在的情况让她彻底明白过来,她真的又变成人了!
傅里一个鲤鱼打挺想要从床榻上蹿起来,奈何腰力不行,但她向来不愿服输,并且谁硬碰谁。
于是她以腰为支点,两条腿猛然发力,朝身体上方蹬去,又是一声重重地砸在榻上的动静。
没能用帅气姿势起身的早晨,会让她这一天都不开心的。
又试了五六次后,傅里终于听到书案前传来一声低沉的劝慰。
“里里,歇一会儿吧,”淮安叹了口气,“让我的床榻也歇一会儿。”
傅里:“……?”
她是化形的时候难不成是把脑子落在小藏狐的身体里了吗?
对自己智商感到无比上火的傅里灰溜溜地从床上爬起来,乖巧地坐在榻上望向淮安,“上神早上好。”
淮安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次化形后的傅里十分珍惜自己的形态,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淮安就又会拼命地喜欢她。
傅里承认这样想有些自恋,但不排除淮安当真自暴自弃地喜欢上她这只小狐狸。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晚上的淮安终于琢磨明白一件事,抱着试试的想法,他站起身来清清嗓子。
“睡了一晚,里里,随我去后山练功吧。”
听到淮安这样提议,傅里眼睛一亮。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奥。
我喜欢。
淮安看她面露喜色,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很遗憾地通知宿主,厌恶度-200】
“不许笑!”
傅里吓得从床榻上站起来大声制止着淮安的笑意,末了又感觉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太好,缓和了一下语气,“上神……别笑!”
“……为何?”
淮安不解。
“您……年纪大了,会出皱纹,知道皱纹是什么吗?就是眼周这里,会长一些小纹路,会不漂亮的,您这么好看,肯定不愿意变得难看吧?”
傅里硬着头皮给淮安做出解释,还要随时防备他会不会出手灭她的口。
但是傅里低估了淮安的胸怀,他听完之后抬手碰碰自己的眼尾,表情似乎有些受伤。
“……里里,我很老……很丑是吗?”
??
听了他的话,傅里惊得魂不附体,她并不觉得淮安唇角的那抹平淡是对她这番狂言的宽容,反之是来自死神的怜悯,因此她只能赶快解释。
“不不不,我,上神,我没有这个意思!”
“里里,你可以说实话的,其实我一直以来做出的那副自信样子,都是内心自卑的表现。”
淮安抿抿嘴唇,虽觉难以启齿,但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傅里眼中那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让他觉得心安,还是单纯地对傅里有着无限的信任。
总之对她说心中的芥蒂时,不会觉得没有面子。
然而这话听在傅里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这是在说啥?
很老很丑?
老是老了点,丑……这个定义,是他给自己下的?
他如果丑的话,那她是什么?血肉模糊吗?
不过看淮安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丝毫没有凡尔赛时该体现出来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狂妄,连头发丝儿都仿佛带着失落。
“上神,您真的很好看,您也说了,飞升的时候您就长这样……”傅里整理好衣裙走到他身边仰头端详着他的脸,“所以,您飞升的时候年纪一定很小吧?”
还没等淮安说话,她就又接着说道,“您现在多大年纪了?”
“……九百岁。”
淮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傅里哽了一下,这……这实在不太好劝,也很难圆啊。
“九百岁的话,您现在的长相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这样一算的话,您现在只不过是第四十五个二十岁呀,真的一点都不老的。”
“真的吗?”
淮安抬眼看向她,狭长的眸子里泛着些许孩子气,晃得傅里心脏加速,突然有点不敢看他。
“真,真的。”
傅里掖掖衣领,越过他朝门外走去。
她知道淮安在哪里练功,所以一出了远门就轻车熟路地朝那处走去。
淮安打着伞追上来,将她罩进伞底,“怎的不打伞就出来了?”
傅里抬头望望天空中的小毛毛雨,无所谓地耸耸肩。
“雨又不大,没必要打伞的。”
上一世的时候,她除了坚持涂抹防晒霜外,粉底彩妆她什么都没有买过,全靠天生丽质来硬抗,对自己身体也不太好,不然也不至于拼命工作导致自己猝死。
因此下雨忘了带伞,别的人会有家人爱人来送伞,也有的人等雨停,她没有人照顾,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只能屡次冒雨走向站台,回家好好烧上一大壶热水慢慢喝进肚。
傅里一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里里,你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被雨淋了。”
淮安抬手蹭去傅里脸上之前淋到的雨水,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身后的长发。
她心中一动,扬脸望向淮安。
“……谢谢您啊上神。”
淮安笑笑没吭声。
两人走到了练功的地方,淮安这才怀疑地看了傅里一眼。
“里里,你好像知道这条路。”
阿巴阿巴。
傅里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傻乎乎地朝天空中看。
淮安无奈地笑笑,其实他全都知道。
他伸出手指,放在傅里脸侧,微挑眉梢,“来。”
“……”
懂了。
一切准备就绪,淮安也积攒了不少法术,甚至还能抬手在两人方圆一里内布上挡雨的结界。
傅里羡慕地看着他的技能,不甘落后的本性在驱使她也做些什么。
于是傅里双手背在身后在周围溜达了一圈儿算是热身,这才半蹲下身子,拿出当年练太极和八段锦的气势,给淮安稳稳地扎了个马步,炫耀着自己雄厚的基本功实力。
对她骤然间做出的这个动作,淮安看不太懂,但也不是很想问。
他右手朝身侧一探,一柄长剑俶尔出现在他手中,闪着富贵的金光。
讲真的话,这金光实在是高雅,只是在傅里的眼中,所有的金色都属于富贵之光,因此她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淮安要送她金条,霎时间喜形于色。
“拿着。”
淮安将长剑递到傅里手边,示意她接过去。
傅里受宠若惊地看看他的脸,似乎是在询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乖,拿着。”
看她迟疑,淮安再次挽了个剑花,将剑柄凑到傅里右手边,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中。
傅里对淮安挽出的剑花感到很羡慕,她从来没有拿过这么重的剑,不过估计是她跟着淮安待久了,体力确实上来了,拎着这么重的东西竟也并未觉得是负担。
她自信地甩头,长发翻飞,借着这波风势,傅里急忙学着淮安的样子轻转手腕。
清风拂过,剑光经过的树叶纷纷飘落,深绿色,浅绿色,暗黄色,黑色……
等等,黑色?
傅里凝神朝地上一看,当场瞳孔地震。
“里里,你的头发被自己削掉了。”
淮安似乎是生怕补刀来不及,还没等傅里自己看清楚地上的头发,他就已经从旁插了嘴。
“不练了。”
生了气的傅里很想将剑直接丢在地上,可这剑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死死粘在她的手上不肯离开。
她拼命地甩着手,一度觉得自己像被鞭炮粘在手上由于甩不掉而气急败坏的汤姆猫。
“里里乖,莫要心急,我好好教你,”淮安顺利地从她手中接过长剑,“你要好好熟悉它,就像熟悉我一样,它是有名字的。”
傅里好奇地转头。
“它叫半壁,”伸指碰了碰半壁的剑身,淮安眼中满是期待,“希望它可以帮助你。”
帮助你压制变来变去的身体。
要是被这样帮助都还不好好学,那她可能真的有点不识好歹了。
傅里学得很认真,口诀也都记得飞快。
练了几个时辰,连淮安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疲累,她却仍旧精神抖擞。
她暗自感叹着淮安这波一对一精准扶贫实在是扶到了点子上。
“里里真聪明。”
淮安笑着摸摸她的头。
看见淮安笑,傅里急忙闭上眼睛不敢看。
傅里发现,淮安只要朝她笑,她的脑袋里就会出现寡言那非常丧的提示,告诉她厌恶度减少了多少多少,所以她觉得这次也不例外,甚至她自己已经开始根据淮安嘴角笑意扬起来的弧度,来计算可能扣除的厌恶度数值了。
然而淮安的笑意很明显,已经真的挤出笑纹的那种明显,以至于傅里早已心酸地准备好自己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的结局了。
等了半天,预想之中的变化也迟迟没有来到。
傅里纳闷儿地睁开眼睛环视四周。
高度没变,风速没变,一切正常?
“里里在想什么?”
傅里惊喜地蹦到淮安身上,大声笑了起来,“上神,上神,我保持住了!”
“保持住什么?”
淮安没太听明白,但手上已经把人接了个稳稳当当,不让她失控地摔到地上,隐约知道她是在说人形。
差点把秘密脱口而出的傅里忙咬住嘴唇不敢吭声,眨着眼睛转移话题。
“保持住学习的状态了,我感到很快乐。”
发现自己一高兴竟然跳到了淮安的身上,傅里尴尬地搭着他的肩膀站回地面。
也没敢去看同样是耳尖微红的淮安。
淮安是神仙,傅里不是,因此她需要进食,需要大量的食物。
被她一蹦一跳的可爱模样柔软得心都是暖洋洋的,淮安最后教了傅里如何收剑后,便带着她顺原路返回到小院。
傅里想自己做顿饭吃,但被淮安以她累了一下午作为理由推回房间去歇息。
心不安理不得地吃了淮安做的饭后,傅里很快生出了倦意,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淮安照例坐在椅子上,拄着下巴看她的睡颜,唇角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满足笑意。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天明。
傅里揉着眼睛在屋里找淮安,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人,不再是小狐狸了,淮安也就不能跟他一起睡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黯然地垂下眼睛,看到枕边被镇纸压着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