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质拖鞋的硬底,在地板上击打出声。
沈母熟练地转过轮椅,看过来,温婉地笑着:“回来了?”
沈单快步走过去,推过沈母的轮椅,声音很轻:“嗯。”
沈母松开固住轮椅边的手,脸色苍白,笑着问他:“和你爸闹脾气了?”
沈单顿了一下步子,沉声说:“没有。”
沈母稍稍偏过头来,语气里有点无奈:“那为什么突然搬出去住了?”
“公司刚开……”
沈单没什么语气,淡淡纠正沈母的错误:“是律所,不是公司。”
沈母:“你这孩子,简直和你爸一模一样。死认着一个理。”
“好好好。”沈母挥了一下手,示意停下:“那律所刚开,你爸要给你投资,你为什么不要?”
“还非去找别人投资。”
沈单缓缓拉住车身,“不是别人。”
“杜鹤寻。”
“小杜啊。”沈母缓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责怪,“你爸给你投资,我接受就是。”
“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他到老了,公司不也是你的。你还是要接手。”
沈单懒懒地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
说完,就推着沈母的车下了一楼。
到一楼时,沈父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
见沈单推着沈母走来,他连忙站起身来,不怎么该怎么做。
尴尬地笑着:“回来哈。”
沈单看了他一眼,表情没变:“嗯。”
气压有点低——
沈父腰背已经有点弯了,不再似青年的挺直,他默默地说:“那——吃饭去吧?”
“不然就过了饭点了。”
听了这话,沈单望了一眼已经上满菜的饭桌,蹲下身来,问沈母:“妈,我推您去吃饭。”
沈母正对青年清明的瞳眸,叫来王姨:“小王,你来推我去。”
王姨赶忙过去推着。沈母笑着看向比沈父高了一节的沈单,有意撮合两人的关系:“来,你们爷俩走一块。”
“长的是真俊啊。”
沈单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但还是为了顺沈母的意,特意放慢了脚步。
沈父没有预料到,他的眉梢带笑,脚步也加快不少。
父子俩一同来到饭桌。
气氛有所缓和。
沈母抢先坐上座,指着她旁边两个连着的座位,笑着说:“你爷俩排排坐这。”
沈父抬了抬脚,想动,最后还是压下脚步。侧脸看向沈单。
沈单没有看沈父,径直坐了离沈母最远的那个座位。
特意剩下了离沈母最近。
也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座位。
沈父愣了下,坐过去,笑着坐过去。
沈母捶了捶她的腿,开口说:“之前医生说了,恢复已经很好了。”
“再说,都过了快四年。”
“能好能不好,都这样了。”
“你也别怪你爸。”沈母夹了一块肉,放进沈单碗里,“再说,当初要跳的人是我。你爸又不在场,你怪个哈子你爸。”
沈单低着眉,把肉吃完。
过了好久,才低低地说。
“好,我知道了。”
说完,沈单站起身来,用公筷夹了道菜送到沈父碗里。
沈父愣住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也不知是喜还是悦的滋味,慢慢把菜送进口中。
眼中有点泪,他拿下眼镜,用手抹掉,仍旧一口一口地嚼着菜。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几乎是沈母问一句,沈父沈单答一句。
饭后,沈单回到房间。
站到房内的小阳台上。天空无星,半晕的月亮昏昏地亮着。
沈单双手撑在栏杆上,只单穿了一件黑色羊毛衫。此时,夜晚的风比白日温柔许多。
沈单顺着栏杆往下往,只有两层的垂直距离。
可是,沈母当年那一跃,是从三米高的楼层。
风声呼呼地灌入口鼻,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沈母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或喜悦,或解放,或遗憾,或不舍。
抑郁症的治疗期很漫长很痛苦。
但似乎,好像都要结束了。
沈母当时想。
亦许是沈母过分幸运,又或许是亲人的希望太大。
她跳下去的地面是草地。
很软,救了沈母的命。
沈单当时从学校接到医院的电话。
几乎是跑的,跑着冲向医院。
带着全身心的期冀。
沈单到的时候,沈母已经被送进急救室。
红灯不知亮了多久。
人走人停。
医生出来了。告诉他。
他母亲双腿残疾。救不回来了。
沈父全程没有赶回来。
当时沈家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业务很多,出差也很多,很难抽出身回来。
零星的问候,只有沈父偶尔打来的电话。
夫妻之前离合,也许并不需要什么。
可能只是从长久的分离,和零星的问候开始。
电话铃响起。
沈单从口袋中掏出电话,没看屏幕,直接接。
郊区的冬夜安静得似寂静的森林。
女孩的声音从遥远的城市那一方传来,像是万年以前橡树林树尖低落的水滴,混着空气的波动。
“你在干嘛呢?”孟亦粥问。
沈单眉眼低垂,神情散淡,没什么语气:“看星星。”
那边应该也是抬头看了天空,顿了好久,才说。
“我也在看星星诶。”
孟亦粥抬起手,对准月亮,说:“我捉住你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所以才被我捉住啊。”
沈单挑了挑眉眼,转身走进屋里,嗓音干净散漫。
“嗯,是我有点想你。”
第20章 你送的男朋友?
“只是有点吗?”孟亦粥在那头憋着笑。
沈单拉上阳台门, 也许是站外面有点久了,染上点鼻音,慢慢地说:“哦?不然你还想怎样?”
“……”
孟亦粥向他示意该怎么说:“当然是, 要说好想好想好想我啦。”
坐到旁边的懒人椅上,沈单懒散地翘起二郎腿:“某人都忘了自己的许诺, 还要求我要好多好多想她。”
“是不是不太对称啊。”
孟亦粥一点也没他说得羞愧自如,脸皮依旧很厚地说:“有吗?我觉得很对称诶。”
“哎呀, 再说我真的没忘自己的诺言的。”
“只是现在太忙了,没时间约你啦。等过完年天天约你,约你到崩溃。”
沈单晒笑, 没有任何同理心地揭穿她:“你所说的忙是指——每天忙碌地行走在房间与厕所之中, 忙碌地躺在沙发, 床上, 板凳上等地持续不断地玩手机吗?”
孟亦粥:“!”
孟亦粥没想到沈单说的那么准, 她惊讶地差点没说出话来。
问沈单:“你咋知道的。”
这一激动,东北大碴子那味都出来了。
沈单随口说:“你之前高中说过。”
沈单这一句话轻飘飘地,像是落在落在肩上很快融化的雪花。每一片雪花在漫长的积累之中, 等待一刻崩溃决堤。
话落在孟亦粥耳里, 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高中的一句话,轻如鸿毛,落在沈单耳里, 却记了如此之久。
她有点哽咽,但很快收住情绪。说起别的话题。
“今天, 好气一个。”
“我让杜鹤寻,给我买城北老陈甜点的硬板糖。他昨天电话里答应的好好的,保证一定给我带。”
“然后!然后!他今天居然没给我带!”
“没带也就算了,他居然还说, 我有说过这话吗?我可没说过。”
“啊啊啊!给我气死了!怎么有这样的男人啊!我要诅咒他今年找不到女朋友!”
少女越说越爆炸,越说越上火,声音也就不由自主地加大音量。
没过两秒,孟亦粥的耳朵就被提溜起来。
杜鹤寻在她背后,语气不善:“说什么呢你?还诅咒我?就你?”
“我还诅咒你找不到男朋友呢。”
“还有,放心今年你就肯定能见到你嫂子。”
杜鹤寻提她耳朵的力道很轻,孟亦粥演出声来:“嗷嗷嗷!严姨!杜鹤寻他欺负我!”
杜鹤寻冷笑一声:“还装呢?”
边说,边长腿一抬,踢上门沿。
“嘭”地一声,门合上了,隔绝一切妄图想逃出门外的余音。
杜鹤寻用手一勾,把孟亦粥的手机拿在手上。
他也不知道对面是谁,但也丝毫没有放开手机的想法。
孟亦粥蹦着跳起来,想夺回手机。
杜鹤寻把手机高高地举着。
一口气不耐:“你好,这边是孟亦粥哥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样的眼光怎样的手段勾搭上我妹妹,但是,从今天开始。”
“我要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
杜鹤寻冷笑着把话说完。
“孟亦粥她有男朋友。”
“而且男朋友是我小弟。”
“听好没?”
孟亦粥听着他的话,傻了,一下子也没了动作。
过了好久,才像死机之后重新开机:“你说啥?我从哪来的男朋友?”
“你免费送的?”
三方人都愣住了。
杜鹤寻不知道怎么回答。孟亦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沈单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短暂的无言之下。
沈单打破了奇怪的沉默。
“你小弟是你妹男朋友?”
沈单慢条斯理地字正腔圆地把每一个字发音标准到爆炸,他咬着字眼,一字一顿。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杜鹤寻脑子停了一秒,反应过来。
这不沈单嘛。
杜鹤寻又回想了一下他刚刚说了什么。也没说什么嘛。
也不是说了孟亦粥男朋友是他。
哦。
好像还顺带,特别顺带地说了沈单是他小弟。
这也没什么嘛。
杜鹤寻松了口气,轻松地说:“现在不是,这不马上就是了嘛。”
孟亦粥缓过神来,夺过手机,立马解释:“别听他乱说。”
“我压根都不认识他小弟。”
最后一句说的非常端正。
“再说一遍,我没有任何男朋友。”
孟亦粥顿了下,害怕沈单在那边生闷气,再次申明:“截止目前。”
“没有男朋友。只有想追的人。”
电话那边收不住笑声,沈单轻笑,眉眼不由自主地低敛下来。
“嗯。”
“但还是要警告一下,某位有着小弟的杜某人。小弟不是随便认的。”
杜鹤寻:点我名字得了。
沈单换了只手拿手机,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你刚刚说,想让杜鹤寻给你带什么糕点来着。”
孟亦粥不知道他问这干什么,摸不着头脑地实话实答:“城北老陈甜点的硬板糖。”
沈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和孟亦粥说了没几句,便挂了电话。
挂掉之余,还不忘提醒。
“记得早点睡觉。”
挂完电话之后,沈单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打开了地图APP。
点击搜索框,查找老陈甜点。
手机上推送出路线。
沈单有一搭没一搭地击打着沙发皮,眼皮耷拉着,懒散地窝在沙发里。
全程时间接近一个小时。
怪不得杜鹤寻不去。这可不就是从城北到城南的拐弯距离,简称——长宁一日游。
*
第二天早晨,沈单定的闹钟早。
天色还有点雾蒙蒙的,沈单就穿戴好衣服,开着车出了门。
昨晚他上网查了老陈甜点这家店,发现他家名气很大,尤其硬板糖更是难买,通常都是要一大早蹲着去买。
更别提现在这种人群都开始极速回流的春节。
沈单到的时候,店门还没开。门口已经蹲守了几个人。
大多都是男士。
沈单顺着队伍排。
他个子高,气质又出众。与一排穿着拖鞋大棉袄的不修边幅的爷们拉开了差距。很难忽视这样一个人。
站沈单前面那位,也是个自来熟。
染着一头炸炸的黄毛:“兄弟,给谁买的?”
通常情况下,沈单都是懒得回答,但今天出奇意外地耐着性子回答:“给女朋友。”
黄毛有点惊讶,笑哈哈地勾上沈单的肩。
一下没勾上。
黄毛有点点尴尬:“兄弟你还挺高。”
沈单瞥眼看了下肩,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嗯。”
黄毛也不觉得什么,继续说:“兄弟你知道,我买几份吗?”
“几份?”
黄毛说的颇为自豪:“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