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不用多礼,方才发生了什么,骞之何以会晕倒?”
听宣帝的称呼,云梦兮一点也不意外。
说起来他们君臣相交也有多年了,在解游迟还是少年之际,便已经结识了微服出巡的宣帝。
看云梦兮神情一涩,没有开口,宣帝瞧了一眼众人,大手一挥,示意期门军可以暂且退下。
要说期门军此刻也是如释重负,方才究竟发生何事他们也不知道。
若是皇帝问起来,他们也颇为尴尬。
其实云梦兮也不清楚,解游迟为何突然发病,她只能联想到之前遇到安定侯。
故此,云梦兮心里叨念了一下得罪了。
“方才夫君与我曾遇到……”云梦兮顿了顿,看了一眼解游迟,“遇到公爹,有些不愉快,许是因为这样,夫君郁结难消。”
宣帝想起来了,早前解游迟请旨赐婚之前,他就私下召见过他。
那时候,解游迟与他便已经商讨好了。
不止今日一次,他会召见安定侯来福聆阁下棋。
日后的每一日,直至解游迟离开大郾城,安定侯都要来陪他下棋。
想到安定侯,宣帝不由得眉峰微蹙。
见皇帝沉思,云梦兮也不敢多话,静静地立在一旁。
直至,太医站起身,云梦兮这才迎了上去。
“太医,我夫君怎么样了。”云梦兮看着脸色再一次苍白的解游迟,忍不住先开口询问起太医。
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失了仪态。
“陛下赎罪,臣女是太着急了。”
宣帝摇了摇手,示意云梦兮不必惊慌,随后才开口问道。
“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言,此处没有旁的人。”
太医看了看云梦兮,既然连皇帝都信任悦华县主,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启禀陛下,刺史大人脉象散乱不整,至数不齐,如杨花散漫无定踪……乃……”太医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斟酌用词。
云梦兮因为太医的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宣帝也紧蹙着眉头,解游迟的情况,他一直心里有数,若不是眼下的局势离不了解游迟,他也不忍心让他拖着病体操劳国事。
就在太医焦灼之际,解游迟低咳了数声,云梦兮立刻赶了过去。
就见解游迟向她伸出手,她连忙将人扶起,又让解游迟依靠着自己的身体而坐。
“陛下不用忧心,没有人比臣更了解自己的身子。”
宣帝抬眼看向解游迟,当年的少年如今愈发清隽,褪去了青涩与稚气,眼眸之中是更为坚定的神色。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既然解游迟都那么说了,他也已经醒了过来,也无谓让太医杵在这里。
他们也治不好解游迟的病。
屏退了太医之后,宣帝才继续开口。
“见你们夫妻琴瑟和鸣,朕也着实宽慰。”
解游迟不能下跪行礼,只能抱拳俯身:“臣携内子叩谢陛下圣恩。”
云梦兮此刻扶着解游迟,自然也无法下跪,只能俯首行礼。
宣帝点了点头,看着云梦兮他们的眼神,也颇为柔和。
就像是寻常的长辈关怀晚辈一般。
“你二人虽是出身不同,但都是心思通透的好孩子。”宣帝说完,视线落在云梦兮的身上,“悦华,骞之自小流落民间,吃了不少苦,性子难免倔强。”
云梦兮点了点头,宣帝是让她学会多为解游迟考虑。
她知道,也一直是那么做的。
可,想到太医欲言又止的神情,云梦兮很难不回忆起梦境中的景象。
另外,她虽不曾随她的师父学过医术,但是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基础。
刚才,听太医所说的解游迟的脉象分明就是心疾之症,而且极为危险。
这怎能让她放心。
皇帝说完解游迟,自然要说一说云梦兮。
“骞之,你能娶妻,朕深感欣慰。悦华出身高贵,却并不傲慢,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日后若是有什么,你身为男子,当多谦让。”
解游迟颔首点头,心中却颇为无奈。
身份高贵不假。
知书达理也确有其事。
可温婉贤淑……想到方才小丫头怒目相视的模样,解游迟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他琢磨着,定要找机会向云梦兮承认自己的错处。
可,又要保证自己的颜面,又要让云梦兮能理解,这似乎真的挺难的。
解游迟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犯愁的感受了。
“陛下金口玉言的赐婚,微臣自当感恩图报,兮儿是臣的发妻,臣自当礼让与爱护。”解游迟说着连续低咳了数声。
云梦兮连忙轻抚着他的后背。
许是马车坐得太久了,解游迟也却感身子乏力。
瞧着一幕,宣帝也是感叹不已,他瞧了瞧一心都在解游迟身上的云梦兮说道。
“朕尚有要事与骞之商议,恰好悦华也有许久不曾进宫了,便趁此机会去见见皇后她们。”
云梦兮在宣帝跟前自然是秉持着自己天仙美人的假面具,她也知道,解游迟和宣帝商议的必定是国之大事。
当是天知地知,以及君臣两人才知的。
很快解游迟就看着云梦兮随宣帝的贴身太监小顺子离开了福聆阁。
良久,解游迟才收回了视线,自己调整了体态恭恭敬敬地又向宣帝俯首行礼。
直至他礼毕,宣帝才抬手轻轻托了一下他的臂膀,随后坐在榻边。
“朕瞧着,你确实对悦华上了心。”
解游迟一听神色不由得有些凝重,他微微抿了抿唇,还没有开口,宣帝便拍了拍他的肩头。
“不用紧张,你的私事,朕不过问。”说着,宣帝又注视着解游迟。
解游迟深知帝王权术,更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即便他与宣帝相交也足有八年之久,有些时候,他也不能完全看穿宣帝的心思。
或者说,他不敢完全看穿。
“陛下放心,臣有把握,让云将军不敢妄动。”
宣帝点了点头,神态也逐渐放松了下来:“由你牵制云文翰,他动不得,那朝中的局势便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解游迟明白,云梦兮的父亲,北祈国的战神,手握二十万雄兵,单云家军就抵得过他手中兵将的半数。
倘若云文翰连同居心叵测之人行逼宫的做法。
那即使是他,也难以抵御。
与此相比,安定侯多番拉拢朝中重臣的举动都不足为虑。
反观云梦兮的选择,倒是颇为让他意外,她费尽心机毁了与解文来的婚事,却选择了同为解家血脉的自己。
即便云梦兮猜透,是圣意令他回归侯府。
可他还是深表怀疑,云梦兮凭什么确认他和安定侯父子反目,永远都不可能在同一立场?
*****
御花园内,秋高气爽,鸟语花香。
也是世人皆向往,却又惧于这华丽的囚笼。
在云梦兮眼中,那些后宫嫔妃,就如同被囚禁的雀鸟。
而皇后不过便是那鸟中之凰。
在中宫之首的携领之下,就连秦贵妃也不得不紧随皇后的脚步。
云梦兮则陪伴在皇后身边,亦步亦趋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皇后率先入座,随后秦贵妃等也逐一入座,云梦兮算起来是晚辈,自然是要留在皇后身边。
这皇宫,她不止来了一次,皇后,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四十来岁的妇人,雍容华贵,目光内敛,看着便是城府极深之人。
故此,云梦兮也是十分谨慎,她很清楚,她的父亲本就是朝中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皇帝也颇为忌惮。
所以,当解游迟那日对她的父亲说出代为周旋的话,她与父亲二人同时震惊。
想归想,云梦兮的动作却没有停,她需要亲自为在坐的各宫妃嫔沏茶。
解游迟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一幕。
与往日不同,今日云梦兮随他入宫之时,穿一身鹅黄色襦裙,已然不是过去少女之时的打扮。
却依旧保持她一贯清丽的风格。
她只是略施粉黛,就连首饰也极为简单,一只雀鸟样式的珠花,配以同色的耳坠稍加点缀。
便是如此,在一众衣着华贵,容貌娇美的佳丽中也是独树一帜,超凡脱俗。
令人的视线不由得就全被她吸引。
只见云梦兮纤纤玉指捻着茶夹,轻轻地拨弄着叶片,沸腾的露水之中顿时窜入零星的嫩绿,浮浮沉沉。
此时,解游迟清晰地看到皇后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约莫二十出头的妃子便开口了。
“嫔妾听闻公主宴请那日的事,悦华县主竟蒙受如此冤屈,大好的因缘如今……”
妃子的话还没说完,便迎上了云梦兮清冷的眼神。
忍不住背脊一凛。
传闻战神嫡女云梦兮有天人之姿,如今一瞧确实令众人都相较失色。
可她不曾听过,悦华县主竟然有如此杀气。
这种震慑对比皇后,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梦兮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沏茶需静心、意诚,不容分心,否则茶便走味了。
直至云梦兮完成手中所有的工作,由一旁的宫婢将茶水分派下去,她才理了理衣裙起身给皇后行礼。
行完礼。
云梦兮回到了皇后身后,这才开口回应。
“当日之事,完全是臣女的过失,夫君为人正气,怜臣女一介女流,方才求得陛下恩赐。”云梦兮一边说,视线将在场众人都扫了一遍,“是夫君保了悦华的名节,也是夫君为我北祈立下汗马功劳。”
云梦兮的话,掷地有声,竟叫在场众多嫔妃忍不住频频点头。
“夫君博学多才,一心为国,相较之,悦华空有名门出身,对江山社稷却毫无建树。”
皇后听完只是浅笑不语,她执起面前的茶水,轻嘬了一口。
“茶好,人更好。”
皇后开口了,一众妃嫔自然是要夸奖一番。
此番过后,却又有一妃嫔开口感叹:“解大人确实功在社稷,阿昏可我们女子嫁人,便是要为夫家传宗接代,解大人他到底是……”
凉亭之中的对话,解游迟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倒也不急不躁,反而是他身后的闫明,那一颗心简直就在乘风破浪。
皇后不得宠,但到底是中宫之主。
闫明是在思考,要是解游迟和这些妃嫔乃至皇后发生口角,他这个小角色该如何自处。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轻软的语调自凉亭之中传来。
传入了解游迟的耳中。
第22章 他不止一次,偷偷看你
“皇后, 诸位娘娘,人这一生何尝是一帆风顺的?”
云梦兮的神态依旧谦逊温和,垂眸的侧面便是在场一众妃嫔瞧着也楞了神。
众人因她这句话不免沉思, 就连一国之母都有烦心事、都有不满、都有遗憾,甚至有懊悔与绝望。
云梦兮只是顿了片刻, 便又继续说道。
“悦华只是寻常女子,比不得皇后娘娘高贵, 更没有母仪天下之能,能与夫君相扶相依便于愿足矣。”
云梦兮说完,在座的各有所思。
他们都是天子的妃子, 可事实上, 与寻常人家的妻妾又有何差异。
每日不过就是沉浸在勾心斗角之中, 使出浑身解数, 无非就是为了想要留下那个男人的心。
对比起来, 还不如云梦兮来的自在舒心。
至少,解游迟只属于她一人,便是无法有子嗣, 那也好过日日思念, 以泪洗面。
何况,他们又都是人人有子嗣吗?
这话解游迟自然也是一字不差听见了,心绪翻涌之际, 胸膛又传来阵阵灼热又紧蹙的疼痛。
解游迟紧了紧双拳,微微阖上眼眸, 以缓解疼痛。
随后,他才抬手示意,闫明立刻缓缓地推动轮椅,向凉亭的方向更进一步。
木轱辘声渐渐地越发地清晰了。
众人皆抬起头, 便瞧见那轮椅之中的男子。
他端方如玉,气质斐然。要说,与云梦兮当真是般配,这一对皆是天人之姿。
一众妃嫔都是女子,又岂会不羡慕。
“原来是解大人寻来了,皇后娘娘,解大人身子不好,看来我们也不能强留悦华了。”秦贵妃抬手,以丝帕半掩着下颚,低眉垂眸显得极为恭敬。
“秦妹妹说得是,解大人进宫谢恩,都不忘与陛下商讨国事,确实事必躬亲,令人钦佩。”
云梦兮不言不语,视线却一直留在解游迟的身上。
算起来她是第一次看他出现在那么多人眼前,上一次婚礼,她有红盖头阻挡,瞧不见他的神情与姿态。
这一刻,她看清楚了。
他优雅从容,丝毫没有犹疑与卑微。
便是身残也无损他天之骄子的气度。
云梦兮几乎要忽略了秦贵妃与皇后言辞之间的较劲。
这两人一个是有两个嫡子的一国之母,另一个母子皆受皇帝的宠幸。
可谓是势均力敌。
皇后二子,大的排行老二,小的则是老五。
二皇子便是安定侯心中未来帝王的人选。
也是导致大将军府株连九族的罪魁祸首。
故此,云梦兮对皇后自然是不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应付。
正想着,解游迟已经到了凉亭之外,他气度不凡仪态更是疏冷清雅,颔首行礼之际吸引了云梦兮以及在场众人所有的注意力。
“臣解游迟见过皇后娘娘,诸位娘娘。”
后宫佳丽一般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外臣,毕竟都是皇帝的女人,这种情况下多数都会想法回避。
云梦兮看了看在场的妃嫔,除了皇后,便是秦贵妃也以团扇遮住大半容颜。
也是因为解游迟与后宫的太监无异,又有皇帝特许的宫内行走,若否,他这也算是触了天子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