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孩子不吵人谁信啊,还有这是封闭空间,孩子尿了拉了多臭啊,大家都是花了钱的,凭什么要迁就你们。”
这些话咄咄逼人,连向来不愿与人计较的顾闻骞都蹙起了眉头。
“这位同志,出门在外相互间请多包容,我们不是那种没有公德心的人,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们都会考虑,尽量做到不影响别人。但你若凭空污蔑我们也要跟你掰扯到底,既然乘坐事项里没有不允许带孩子这一项首先你就不占理。何况公共场所,睡觉打呼噜的人有,脱了鞋能熏死人的也有,张嘴比粪坑还臭的也有,你要是真那么在意,就只能把整辆火车包下来一个人坐了。”
小婵话里有话直接开怼,把对方说的面红耳赤,有看热闹的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顾闻骞轻拍了下妻子的肩,而后看向提出异议的女同志,“请放心,我们会严格遵守公共秩序,大家能住进同一节车厢是缘分,不必因为小事动肝火。”
其他乘客也出声做和事佬,对方辞穷不再说话,放好行李后直接躺到了床铺上,但并没有放弃找茬,可惜果果并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不仅不哭闹,换尿布也是小婵抱着去卫生间,一路上反倒收获了不少叔叔阿姨的喜爱。
第二天深夜,火车到达目的地,顾闻骞提行李,小婵用厚厚的襁褓裹紧果果下车,顺着人流走向出口,在出口处看到了过来接站的舅舅表哥,和婆婆。
两人快步走过去,寒暄后顾闻骞问,“妈,这么玩,天气又冷,你怎么来了?”
何素玲的目光一直停在小婵怀里,根本没有心思理睬儿子,舅舅笑道,“果果来了,你妈哪能坐的住,索性一块来接你。”
小婵笑着走到婆婆身边,掀开襁褓一角让婆婆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果果。
小娃娃的脸又白又肉,路上吹了点风脸颊透着红,弯叶眉长睫毛,小嘴巴红润润,透出轻缓的呼吸声,何素玲捂着心口一脸的感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从她出生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看她一眼。”
她放下襁褓,眼睛都湿润了,想抱孩子,又怕自己手上的力气抱不了多久。
小婵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妈,等上车了果果就给你抱,她可乖了,一点都不闹人呢。”
何素玲赶忙点头,“好,你带孩子辛苦,这些天就让我来带,我就是抱不动了也在旁边陪着。”
上车上小婵就将果果放进婆婆怀里,车里没风,何素玲打开襁褓一角仔细打量着孙女,看她眼睛像谁,鼻子像谁,眉毛像谁,嘴巴像谁。
“我知道果果出生后就想她是什么样子,跟我想象中一个模样。”
小婵在一旁笑,说了好些关于果果的趣事。
半路上果果醒了,睁开眼跟何素玲对视,起初看到抱自己的人不是熟悉的爸爸妈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转头看到小婵在身边就安心了,然后用那双那眼睛好奇的看着何素玲,一眨不眨的模样可逗人了。
何素玲握着她的小手笑道,“果果,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奶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但奶奶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呢。”
说完果果竟然笑了,眼睛弯弯,嘴角扬起,还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让何素玲惊喜的不得了。
“你这是冲奶奶笑呢,你认识奶奶喜欢奶奶是吧?”
果果又冲她笑了。
舅舅也乐的从副驾驶转过来感慨道,“血缘是刻在骨子里的骗不了人,她不仅是顾家的骨血,也是咱们何家的骨血。”
何素玲点头,看着孙女可爱的模样,心都被她融化了,可惜丈夫远在东北,也不知何时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天伦之乐。
车子到了家门口停下,小婵给果果包好襁褓后抱着下车,刚走进院门,舅妈和表嫂就出来了,连珠珠跟庆民都没睡。
庆民走到小婵面前着急的说,“婶婶,果果呢,能让我看果果吗?”
表嫂摸着庆民的头笑道,“两人一直盼着见妹妹,连觉都不肯睡了,还攒了好些吃的玩的都是给妹妹留的。”
小婵夸赞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妹妹也盼着见哥哥姐姐呢,我们进屋后跟妹妹见面好不好?”
舅妈也让他们赶紧进屋,“屋里暖和,可不能把果果冻着了。”
第二十七章
首都的春节热闹而悠闲, 热闹的是过节氛围浓厚,家人们聚在一起很热闹。
悠闲的是除了母乳外,果果完全不用小婵照顾,家里人都在抢着带, 能有时间喝茶、看书、晒太阳, 这是在老家时想也不敢想的事。
何素玲给果果准备了不少东西, 除了成堆的衣服外, 最贵重的是一个金镶玉的小锁,是她拿自己之前的首饰去可靠的金店改成的, 玉质清透碧绿,做工精巧,不是后世商场里不用心思的商品首饰可比。
腊月二十三, 舅舅请了照相馆的先生来家里拍照, 果果的单人照, 何素玲抱着果果的照片, 还有小夫妻两和果果的合照,最后拍了一家人的大合照。
何素玲跟儿子顾闻骞说, “等照片洗出来就给你爸寄去,他肯定也盼着见果果呢。”
顾闻骞点头, “好, 我们原本也计划去东北的,不过现在天气太冷, 怕果果路上吃不消,等暖和些了再出发。”
何素玲表示理解,“应该的,倒是我,身子太差哪里也去不了。这几年你爸一直没机会回来, 又写信说那里环境差,不让我去,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环境差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交通不便,坐火车到县城,还得经过几次倒车才能到顾怔平劳教的农场,吃的住的都很差,顾闻骞第一次去发现父亲竟然住在猪圈外,当时就痛苦的哭了出来,他找农场负责的干部好几次,才说通盖了间草屋。
父亲在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父亲在那里过的不错,等顾闻骞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不过是安慰而已。
纵然艰辛,父亲依旧叮咛自己不要跟母亲提起,就是怕母亲过于担忧影响身体。
父亲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跟你母亲过着自在的日子白头到老,对生活对名利没有什么野心,现在唯一的心愿也成了空谈,就让她安心过好剩下的日子,不用每天为了我忧虑了,这会加重她的病情。”
顾闻骞答应了,因此每次跟母亲提起父亲的生活状态,都捡那些有趣的说。
腊月底,表嫂拉着小婵逛街,非送件大衣给小婵,米色的羊绒呢料,版型挺括修身,腰间装饰了一根绑带,是非常经典的款式还特别保暖。
据营业员说衣服是全羊绒的,整个首都市只有二十件,这是最后一件。
限量就意味着贵,小婵虽然挺喜欢,但想到要花那么多钱,买回去也穿不了几次,就婉拒道,“嫂嫂,这么好的衣服我穿可浪费了,我在老家穿不上,束之高阁多浪费。”
老家的冬天比首都冷,得穿厚厚的棉袄才能扛住,再说她每天干活,穿着长到小腿的大衣不方便,也舍不得这么糟践。
这样的大衣放在几十年后并不贵重,但计划经济的七十年代是非常珍贵的。
表嫂退后一步欣赏着小婵穿上衣服后的样子,整个人的质感都提高了,再配一双皮靴那就是真正的完美。
孙佳蓉心里想的是,虽然这个弟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但不论是谈吐还是样貌都是极好,跟表弟很是般配,或许就应了那句,“千里姻缘一线牵”,是老天安排的缘分,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你穿多好看啊,这么好看怎么能说浪费呢,回去穿不了那就在这多穿几次。这料子很保值的,放几十年都不会坏,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你不能不收。”
小婵知道表嫂有心对她好,可惜她现在只能愧受而无法回报什么。
表嫂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安慰道,“你不用心里有什么负担,咱们是一家人,对你好是应该的,你看我们的日子虽然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在物质上肯定是比你们充分的,这也是一种心理补偿吧。”
“表嫂,我们过的挺好的,虽然物质上不富有但精神上很充实。”
孙佳蓉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但你也要理解我们的心情,作为亲人,只希望你们过的更好。”
这或许就是自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而对方却只能吃糠噎菜的心情吧。
年初六夫妻两带着果果回程,站台上,何素玲眼眶含泪,一直抱着果果舍不得松开,当果果抬手摸着她的脸叫了声“奶奶”时,何素玲的眼泪瞬间夺眶,果果看奶奶哭了愣住,葡萄一样的眼睛注视着,透着淡淡的疑惑,而后抱住何素玲的脖子依在她脸颊边。
舅妈也红着眼眶捂着脸,感慨万千的跟儿媳说,“这谁受的住,把人的心都哄化了,果果回去后你姑不知道多久才能缓过来呢。”
孙佳蓉附和道,“是啊,一家人天南海北常见见不着面,姑姑心里肯定很苦。”
唯一庆幸的是,大家都各自安然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今天的离别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
端午过后插秧结束,时间一晃就进了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八个多月的果果长大了许多,穿着粉色碎花小裙,姥姥亲手纳的千层底红布鞋,鞋头做成小老虎的样子,雪白粉嫩惹人爱,头发也长的很好,乌黑发亮一点都不黄。
去年果果出生后就计划带着果果去东北探亲,趁着农忙结束顾闻骞跟妻子商量出发的时间。
“买到票了咱们就走,最好能买卧铺,这样果果路上也能好好休息。”
小婵知道卧铺紧俏,上次去首都的票就是托关系找的,“要不我包些肉粽,你明天带到县里去打点?能买就买,不能买也算了。”
顾闻骞抱起女儿笑着点头,“好,先包二十个探探路再说。”
小婵应下,立刻动手准备起来,刚过端午,家里还剩好些材料,前阵子光做各种馅料的粽子就攒了一百多,加上前几个月攒下的几百,去一次东北足够了。
听丈夫说公公那里条件很差,小婵准备多买些东西带去,尽管她与对方素未谋面,但只凭他是顾闻骞的父亲这一点,就足够赢得她所有的尊敬。
卧铺票很顺利就拿到了,据说现在是淡季,自然没有腊月时那样抢手,除了那二十个肉粽外,顾闻骞另外给了等额的票价,肉粽就当送的,毕竟有用的关系总要有所付出才能维系。
车票上的出发时间是三天后,时间紧张,小婵赶紧准备起来,幸好夏天的衣服薄,三个人所有的换洗衣物一个箱子就能搞定,剩下的药品、特产等放在另一个箱子里,路上吃的用的装进小婵随身背的包里。
这次的东北行比首都行累上许多,首先是交通问题,夜里到了火车站去下级公社的公交已经停运,只能去招待所留宿,第二天早上,又因为错过了最早一班的公交而必须等上两个小时才有第二班。
顾闻骞抱着果果,三人找了颗大树,坐在树根上纳凉,小婵怕果果饿,从包里拿了桃子出来削皮,切成条状后喂给果果吃。
看果果无忧无虑吃的很香的样子,小婵心里的焦躁也一点点的消散开。
她抚着果果的小脸问,“果果,桃子好吃吗?”
果果点头,把手里抓着的桃瓣递到小婵嘴边,“妈妈,吃。”
小婵感动的亲了女儿一口,“果果真棒,知道跟妈妈分享,那爸爸呢,果果是不是也要跟爸爸一起分享啊?”
果果再次点头,转身又将手里的桃瓣递到爸爸嘴边,顾闻骞作势咬了一口,亲着女儿的发顶说,“恩,真香,谢谢果果,果果是个好孩子。”
小婵又从包里拿出水壶问丈夫,“你渴吗,喝点水吧?”
早上匆忙出门,从招待所步行了十多分钟,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
这里不是起始站,只是公交行驶途中固定会停的站点之一,也没个牌子之类,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顾闻骞接过水壶后握了握她的手,说了句,“这一路辛苦了,接下来还有更辛苦的一段路……”
小婵笑着回握住了他,“这算什么苦啊,有情饮水饱,有你和果果,天涯海角都能去,我心里可高兴了。”
两人都是一语双关,也都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他想给她安稳无忧的生活,她也愿意伴他走过人生的曲折。
果果吃了桃子后困了,顾闻骞一直抱着她睡,小婵看时间差不多就站在路旁等公交,一直等到十点多钟,才看到一辆泛黄的车子颤颤巍巍的开过来,挤了一车的人,看他们带了行李,司机停车帮他们把箱子用网兜捆在车顶,顾闻骞塞了一支烟道谢。
“没事,应该的,听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的?”
“我们是来探亲的。”
“哦,难怪带了那么多行李。”
司机开门朝里面喊了句,“哎,里面有座的有没有人让个座,这里有人带着孩子的,出门在外相互照应下。”
几秒后,一个年轻小伙在人群中举起了手,“坐我这吧。”
跟着又有个大妈喊了句,“我这也行,我马上就要下车了。”
顾闻骞抱着果果走在前面,众人给他们让道,小婵跟着上车,顾闻骞坐的是小伙子让出来的位置,还跟大妈道了谢。
大妈看到他怀里睡着的果果,她家里也是有孙子孙女的,将心比心慈爱的说,“这娃娃真白净,出门带着孩子不容易。”
顾闻骞没坐她让出来的位置,她就让小婵坐,小婵看着车上站着的人,也有年纪大些的,婉拒道,“谢谢大娘,只要孩子有座位就行,我们是后来的,还是让先上车的同志们坐吧。”
顾闻骞喊小婵过去,让她抱着果果坐,他站着,这样小婵跟果果都不累。
这样,车上原本因为没座位而站着的乘客也没了意见,毕竟在国人的传统观念里,老人和孩子确实该受到优待。
第二十八章
顾怔平下放的地方是个大农产, 本职工作是喂猪、养猪、打扫猪圈,农忙的时候也会安排做其他工作。
今天他的任务是摘棉花,天不亮就出发了, 午饭在地里吃的, 一个发硬发酸的黑面馍馍, 就着酸菜和白开水。
跟他一块过来的人中,有位老同志跟他情况相同,姓周,曾是名牌大学教授,身体受过创伤, 大热的天在棉花地里汗流浃背,脸色泛红, 眼看着就要中暑了,顾怔平跟对方说,“老周,你赶紧去树下面歇着,你的那份我帮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