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一步一步走向飞速旋转的血色漩涡,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其中传来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要将靠近的人撕扯碾碎,化成漩涡的一部分。
从中飞溅出的血红色光斑, 从楚玥的四面八方呼啸而过, 如同陨石一般砸在她身上,激的她身体外自发形成了金色的护身光屏。
她边走边想,有一点韩元清说的倒也不错, 对于人类而言,成神便是身死道消, 将浑身的修为尽数回馈这片天地, 肉身消弭修为散尽,将自己的意识化入天地意识之中, 将天地意识当做自己的意识, 最后化成秉承天地规则的灵。
韩元清因此走上了邪路,他为了躲避宿命, 掠夺残杀算计, 做尽了丧心病狂的事情, 结果却自作自受,最终自食恶果,很难说的清楚他最终有这个结果,到底算不算是因果宿命,倘若当初他并没有惊天的卜算之能, 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也许不会做出这么多丧病的事情,反而能够寿终就寝。
但是现在再去思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韩元清做出的那些事情,这个人间再次迎来了劫难,他用尽手段掠夺来的力量最后因为融合而失控,既毁灭了韩元清,也化成了能够毁灭天地的劫数,从某个方面来说,韩元清也的确算是身殉劫难。
不过对于楚玥而言,身殉劫难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并不会像韩元清那般,对于自己的命运百般抗拒,因为从她一脚踏入修行之道开始,她就知道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因此道而死,最终如此这般,也不过是回归了自己的宿命。
就好像将军战死沙场,文臣殉国尽忠,身为最顶尖的那批玄学师,楚玥身上自然也承担着责任,一旦人间出现大劫难,她必然是最先奔赴前线,为守卫人间而死的那一波人。
这其实也算不上宿命,只不过是身在其道早就该有的觉悟罢了。
有句话说的好,落花成泥,天地既然赋予她这般的能力和灵性,那她自然也该在恰当的时机回馈这片天地。
因为这片天地中不止有她一个人,还有千千万万的生灵,它们在其中生存繁衍,组成了这片天地运行的规则,每一条生灵都是无辜的,不该为任何人的欲·望买单。
韩元清所谓的成神那些歪理,不过是掠夺了他人的生存机会,扼杀了这片天地间其他无数生灵的生存,成就自己一个人的成功。
别说天地的规则会对他生出排斥,就是天地间每个生灵都会因此对他生出厌恶和抗拒,因为大家活着只是活着,韩元清活着却是想要所有人都死。
所以韩元清最后以这种方式死亡,也并没有让楚玥惊讶,既然被所有的存在都厌恶着排斥着,那他又如何能够成功呢。
就算这些生灵并不知道韩元清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冥冥之中,每一道生灵都因为韩元清的恶意而生出反弹,这些冥冥之中无数的意识汇聚在一起,拨动了韩元清的命运,让韩元清在成功的最后一刻彻底崩塌,因为这是天地间无数生灵最质朴的愿望,它们想要活着,它们不想被韩元清当做成神的养料掠夺消耗。
这片天地也不想让韩元清成为它们的主宰。
随着楚玥一步步靠近巨大的血红色漩涡,她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原本悬挂在半空朝着玄学师们挥洒金光的祖师爷突然开始分崩离析。
祖师爷化成的金光碎片朝着楚玥流去,如同一道长长的美丽的金色溪流,它们流向了楚玥,包裹着楚玥,将楚玥团团围绕着,衬托的她如同九天之上慈悲的神灵。
哪怕深陷怪物们围攻的绝境之中,哪怕是战斗的最紧张时刻,下方玄学师们也忍不住被天空中的异象吸引,忍不住看向了如此美丽神性的楚玥。
“掌教。”
玄都观的众人仰着脸看向半空中的楚玥。
巨大的贯穿天地的血红色漩涡之中,楚玥浑身萦绕着金色流光,她的发髻被血色漩涡和金色流光冲的散落下来,乌发洒落了满身,白皙的脸在金光的映衬下仿佛也发着光,她好像听到了下方众人的呼唤,朝着下方垂眸看去,而后浅浅一笑,便叫人心底生出无数暖流,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恶,我为什么哭了?”
魏钊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每个人脸上竟然都流下了眼泪,就连薛东阳这个素来面无表情的冷酷冰山,眼角都落下了水滴。
像是从楚玥身上汲取了力量,又或者被楚玥此时的模样感染,每个人心底都生出了无尽的悲愤,他们心底爆发出无尽的战意,大叫着爆发出全部灵力,朝着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怪物们冲去。
就连平时恐惧害怕的宁柯都绷着脸,驱使着黄鼠狼加入了战团,努力地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并肩而战。
魏钊作为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被大家护在最中心安全圈中,和化作雕塑一般的张道一待在一处。
张道一为了让所有人保持战力,能够和这些无穷的怪物战斗下去,他将自己的五感彻底封闭,燃烧了魂魄,化作了端坐的神像,让无形清和的风抚摸过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魏钊坐在张道一旁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天地化成了混沌血色,连贯天地摧毁一切的血红色风暴,地面上无穷无尽可怖畸形的怪物,陷入混战中的玄学师们,他看着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心底竟然无比平静。
地狱猩红的风混合着张道一身上的清正的风吹拂过来,魏钊坐在石头上用手机记录着这一切,他并不知道手机能不能将这些播放出去,但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想把自己的心情分享出去。
“你有没有见过末日,假如诸天陨落,而你无能为力,你是否像我这般,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天地寂灭?”
魏钊一边录着一边在公众账号上发表着自己的心情,他也没有去看这段视频能不能发出去,更没有关注有没有评论,他只是单纯地在记录着,作为旁观者更作为亲历者,记录着这悲壮而又令人震撼的一切。
“在你安然沉睡梦乡的时候,在你和爱人牵手黄昏河畔的时候,在你与家人共享天伦的时候,在你为每一天鸡毛蒜皮的小事抱怨争吵,却不知道生活的苟且也算是某种幸福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有那么一群不为人知的人在撑起你的平静无趣的每一天?”
“我不知道这一场战斗能否安全结束,我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撑住,我更不知道这场劫难能否被阻止,我也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结局,但是我愿意相信,愿意相信他们的信念能够战胜浩劫,战胜未知,战胜恐惧,愿意相信掌教能够带着所有人走过这场劫难,哪怕到了最后,也许玄学师会变成传说不复存在。”
魏钊记录完了一切,便放下了手机,静静地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这场战斗,娃娃从他的衣领里钻出来,抱着魏钊的手指,黑豆眼睛纯澈地盯着魏钊,安慰地摸了摸魏钊的脸。
“谢谢你,娃娃。”
魏钊朝着巫蛊娃娃轻轻一笑,抱着娃娃坐在张道一身边,安静地等待着。
天空中楚玥已经彻底被璀璨的金光包裹了,她和之前的韩元清一样,一步踏入了神之领域,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感知之内,天和地,生与死,万物轮转循环往复,那些哭与笑爱与恨,每一丝细微的感情,就连草木生发的微动,一缕清风的消散,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并没有任何激动,更没有任何掌控一切之感,她只是平静到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胡九召九尾尽断,看到宁柯驱使黄鼠狼挡在胡九召身前,神色冷凝紧绷地同怪物对战,竟然因为绝境爆发出无穷的潜力,飞速而又流畅地结咒,哪怕已经浑身是伤,鲜血流了满身也没有停止。
她看到薛东阳血色的瞳孔已经彻底失控,厉鬼桀桀阴森地笑着,撕扯着薛东阳的眼睛,将薛东阳一只眼睛撕的鲜血流淌,眼珠都扯了出来,薛东阳却面不改色,依旧不畏生死地使出全部修为,将力竭的玄学师护送到安全领域。
她又看到苏小星为了保护特办处的一名女孩子,竟然将自己同小白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了半人半蛇的怪物,巨大的白色蟒蛇蜿蜒爬行,化成了一座白色的大山,将那些人尽数护在了身后,把怪物挡在了身前,哪怕蛇身已经被撕扯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后退。
她看到周文和方涛已经伤重力竭,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魏钊满脸焦急地驱使着巫蛊娃娃,为周文和方涛治伤,巫蛊娃娃已经耗尽了灵力,黑色的豆子眼因为吸入过多的怨气化成了血色,魏钊干脆捡起地上的刀子划开手指,将血滴在了巫蛊娃娃的喉咙里,为巫蛊娃娃蓄力。
楚玥的目光投向了滇南山谷之外,血红色的风暴已经朝着城市席卷,无数人看到了冲过来的摧毁一切的可怕风暴,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愕然表情。
人们尖叫崩溃地四处逃窜,城市一息之间被摧毁,怪物们尖锐地大叫着从风暴中窜出,朝着城市中无力阻挡的普通人冲去,人类惊惶的脸和怪物狰狞的脸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婴孩的啼哭穿透了天际。
楚玥收回了目光,她泛着淡金色碎光的睫毛眨动,她的目光最后不小心扫过了血色天地的背后,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黑暗中朝她缱绻而笑,清俊精致漂亮的脸像是黑暗中绽开的花,眼尾的一点泪痣勾魂摄魄。
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站着的那个俊美神灵在慢慢融入到黑暗里,他的身体渐渐地淡去,化成了大片大片的黑暗,这些黑暗如同牢笼,不停地蚕食着血红色的天地,将那片血红色天地中凌乱的碎片尽数吞噬,全部收纳其中。
如同星辰在宇宙中运行,那些血红色碎片在黑暗中经历了最开始的无序以后,慢慢地以一种玄妙的轨迹重新组合在了一起,黑暗中开始诞生生灵,血红色碎片中爬出厉鬼,被那些生灵拉扯着,扯进了一片阴沉深渊。
化成黑暗的俊美神灵的意志笼罩在这片黑暗中,组成了牢不可破的界限,将那些碎片里爬出的恐怖厉鬼尽数禁锢在内,操纵者黑暗中的生灵将那些厉鬼们一层层地拴住。
黑暗之中影影绰绰地耸立着高大的天柱,那些柱子被黑色的雾气缠绕着,隐没在雾气中看不大真切,但是厉鬼们被拉进去后,就再也无法出来。
紧接着雾气飘开,隐约能够看到有巨大的宫殿矗立在黑暗中,接着楚玥听到有人对她说:“阿玥,我等你回来,还有,别忘了我。”
说完后那神灵就彻底化成了无尽的黑暗,永镇黑暗长夜之中。
楚玥收回了目光,她已经站在血红色连贯天地的风暴旁了,无数的人张大了嘴巴错愕地仰头看着她,她笑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纵身飞入血红色的风暴之中。
刺目的金光瞬间炸开,如同太阳坠落人间,金光翻滚着充斥了整片天地,将血红色风暴从中横断,然后反过来吞噬了可怕的血红色风暴。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或者过于强大的力量直接扭曲了天地,每个人眼睛里只看的到一片空茫的白,大脑也全都停止了片刻。
下一秒徐徐的清风拂过,金色的碎光随着清风一起洒落了下来,滋养着遭受了重创的九州大地,不管是韩元清偷走的龙脉之气也好,又或者是为了养成韩天骄而弄出的灵异场也好,都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
重伤哀鸣的龙脉得到了滋润,抖擞着仰天长啸,大大小小的龙形云雾飞到了天空,在半空中兴奋地摇头甩尾,喷吐着清气,龙脉化身的山脊上也重新长出了绿色。
那些异变的灵异场都在一瞬间得到了净化,回归了最初始的模样,再也没有让玄学师们闻之色变的S级灵异场污染了,那些叫特办处和道协头痛恐惧的灵异场,都在此刻全部净化干净,被困在灵异场中的鬼魂也得到了超度,步入了轮回之中。
隐约能够看见,那些灵异场中开着一道道虚无的门,门里连通着永夜死寂的黑暗,有奇怪的生灵站在门口守卫,牵引着这些灵魂走入门内,然后关上了这些虚无之门,让这些滞留人间的鬼魂有了去处。
滇南大战的山谷之中,玄学师们全都狼狈地躺了一地,方才让他们绝望的那些无穷尽的怪物,在金色的碎光落下来后,纷纷哀鸣着化成了灰烬。
战斗结束了,大家面上仍然透着茫然,像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宁柯抱着化成了狐形的胡九召,苏小星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在地上,薛东阳几乎被厉鬼操控,所幸张道一睁开了眼睛,一巴掌打了过去,一道灵符直接贴在了薛东阳后背上,薛东阳直接昏迷了过去。
魏钊背着薛东阳,周文和方涛也在他的救治中醒了过来,互相搀扶着站着。
玄都观的众人心情低沉默然不语,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回去吧。”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就说了这么一句,又齐齐沉默了。
“那掌教呢,韩先生呢?”
魏钊忍不住问了一句。
宁柯沉着脸抿着唇,往日他总是无害又儒雅,大家都将他当成生财童子吉祥物看待,可是此时他面上竟然有了大师兄才有的威严和决断。
“我们回去等着,我相信掌教和他都会回来。”
这会儿主心骨都倒了,几个人都没有了主见,听到宁柯这么说,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全都按照宁柯的吩咐互相搀扶着叫了车,坐了魏钊家里的私人飞机,匆匆地赶回了燕城。
玄都观里没有了楚玥,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大家全都受了伤,窝在玄都观里艰难地养伤,胡九召和薛东阳醒来以后得知了最后的结果,一人一妖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每天都坚持在内殿大金身下上香。
道协和特办处经过这一场战斗后也损失惨重,玄门更是饱受了一场摧残,整个玄门一脉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魏钊以为自己的视频没有发出去,但其实当天就已经引起了大量转发,虽然有人冷嘲热讽,不过大部分也听到了滇南那边的异状,纷纷向魏钊表达了安慰,并且祈祷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回来,月仙粉丝们更是在楚玥的账号下集体为楚玥祈福。
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楚玥身殉天道大劫难,都在安静地等待着楚玥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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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无人的悬崖边,大战后碧蓝如洗的干净天空好像泛起一丝金光,那刚开始如同幻觉般的金光越来越大,最后闪烁着竟然凝聚出了一个虚幻人形轮廓,紧接着如同表演大变活人一般,人形轮廓竟然越来越清晰,最后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月白色长衣长裤,头发梳成发髻的女孩子硬生生从那金边框中挤了出来,最后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女孩子脸蛋生的极为白净秀美,虽然素净着一张脸,可五官却有种浓墨重彩般的艳丽感,再加上她气质肃冷清华如山巅之雪,这样矛盾的组合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夺人眼球的好看。
女孩子从金边框中挤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半空中的金光就消散了,女孩子也满脸痛苦地揉着肩膀和腰站了起来。
“我还没有休息好呢,急吼吼地把我喊回来干什么。”女孩子摇着头表情带了几分嫌弃:“不知道扰人清眠天打雷劈吗,这群家伙我看就是太闲了,大战结束好好养伤休息啊,整天的都在折腾个什么事儿,自己都没有休息好就折腾着喊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