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德仿若未觉，安抚完儿子专心开车驶向紫荆花苑。
女鬼犹豫片刻，等孩子重新入睡，飘到后座，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下，小心问：“你看得见我？”
苏黎点头：“显而易见。”
“人死万事空，你已经死了，鬼有鬼该去的地方，执意留连人世对你和你的家人都没好处。”
女鬼苦笑：“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
它没有去过冥界，灵体残留着死相，明明有功德庇佑，灵体却虚弱得比正常情况快，是因为它长期待在丈夫儿子身边，魂力被阳气削弱。
眉心一撇红痕，是横死的标志，身上沾染大片血迹，右手不自然的扭曲垂落。
苏黎随意瞟过就看见了它的死因。
闹市区，一红一黑两辆车斗气在路上飙车，谁也不让谁，当然也就顾不上在斑马线前礼让行人。
红车冲过护栏撞到路旁的行道树上，车头变形，司机头部大出血，黑车直接越过斑马线，当场撞飞绿灯时过马路的行人，六死八伤，司机自己也重伤。
算算时间是九月初的时候，那时苏黎还没重生回来。
眼前这个是六位遇害者之一，令人惋惜的是，它还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妈。
苏黎无声叹口气。
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她心里不知怎的没办法对这位母亲以及罹遭厄运的几岁孩童视而不见。
她想起上辈子的于小卉。
在确诊绝症，怀揣巨款的情况下不去治病，而是守在自己溺亡的千水湖旁乞讨等死。
苏黎思索片刻。
“你还是先去冥界吧，就算拿了排队投胎的号码牌也要等上三五年，到时候拿个通行证上来，我可以帮你想个办法长久陪在你儿子身边。”
在冥界挂了名，又有通行证，至少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女鬼愣住：“真的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车子很快开到了紫荆花苑，苏黎下车付钱，女鬼跟在她身边依依不舍地望着副驾驶座的儿子。
人鬼殊途，女鬼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苏黎对司机说：“小孩受了惊，觉浅容易醒，你最好去灵验的庙里面给他求个平安符压一压。”
李成德愣了两秒才应声“好”。
等车开出去一截，他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现在小姑娘还信这些啊。”
他想起意外去世的妻子叹口气。
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见儿子不安的睡脸，夜里容易惊醒是上个月初妻子去世后留下的后遗症。
三四岁的小孩根本不懂死亡是什么，也不晓得他的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妻子去世后，他白天休息照顾儿子三餐，晚上出来赚钱。
家里老人都不在了，没人照顾，之前等他睡着出门，结果孩子晚上找妈妈跑出家门，运气好被人送到派出所。
接到警察电话说孩子走丢，可把他吓惨了。
没法，只能带在身边。
李成德眼眶微涩，抹了把脸，决定听苏黎的。
就当求个心安。
苏黎带女鬼到隐蔽处施法召唤鬼门，顺势转头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答：“姚美娟。”
身侧绿植无风自动，姚美娟亲眼目睹一道两米多高的白色石拱门浮现在半空中，门里像嵌着个黑洞，啥也看不见，门前九道石阶往下连接地面。
随着这道门同时出现的是强大的威压，令姚美娟生出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从门里凭空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视线触及苏黎时神色从漫不经心瞬间转换到恭谨慎重，快步走下台阶。
“大人，原来是您啊，这么晚了召唤鬼门有什么吩咐吗？”
来了，明明是眼生的冥使，和之前的一样，张口就称她为“大人”，语气态度都恭敬得不得了。
问他们还问不出来原由，只知道她身份尊贵。
苏黎接受这个设定后没觉得有什么，上辈子她也被冥使们这样毕恭毕敬地对待。
若是没回来，跟着那个来接她的特使去冥界，说不定就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特殊身份令冥界从上到下讳莫如深。
结果她回来了，这就成了未解之谜。
姚美娟死后曾感知到鬼门，就在踏入鬼门去往冥界的前一刻她心神不安。
因此它从鬼门前逃离了。
尽管如此，它还是从同行的鬼们那里得知冥界和冥使的存在。
那可是冥使啊。
姚美娟似惊犹疑地看看冥使又看看苏黎，忍不住想她到底是什么人，连冥界的使者都对她这么礼敬。
苏黎示意身侧的姚美娟：“把它带去冥界，有功德在身，拿个通行证上来不为难吧？”
“不为难不为难，大人您吩咐的我定会办理妥当。”
冥使朝姚美娟一抬手，后者的魂体肉眼可见地凝实几分，身上的死相消失，露出生前的模样来。
姚美娟有些不安地看看冥使，又望着苏黎。
冥使又道：“大人，之前尊使曾吩咐，见到大人的话替他通传一声，尊使想跟您见个面，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冥界使者分持刀使，持节使，持印使，职级往上，数量越少。
持刀使人手一柄夺魂刀，妖魔鬼怪敬而远之；
持节使手握生死节，记载世间生灵的轮回，给持刀使分配任务，轻易不出冥界；
持印使为半神，手持冥王印，直属冥神管辖，既负责管理冥界众使者，也肩负着卫护冥界秩序的重任。
曾经苏黎修成鬼仙，接她去冥界的便是持印使。
镇守鬼门的都是持刀使，能被他恭恭敬敬喊一声“尊使”的存在，少说也是持节使的级别。
苏黎不晓得冥使找自己有何贵干，但她和冥界交好惯了，并不拒绝。
“今天太晚了，白天我又不方便，你转告他挑个晚上不太晚的时间过来吧，我应该都闲着。”
冥使点头，不再多话，告辞之后带着姚美娟走了。
鬼门消失后，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苏黎猜测冥使找她的原因应该是之前委托的事有结果了，关于调换她和于明月的护士无病暴毙的原因以及上辈子朝自己下黑手的人。
她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特殊联系。
悄无声息地回到紫荆花苑，于小卉还在沉睡，完全不知道她出去过。
钟离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新晋人气男团，九个小哥哥或帅气或高冷或幽默，看得她目不转睛。
苏黎无语：“妈说你追星去了，还真追星啊。”
她还以为钟离是找渣男算账来着，虽说对普通人出手有碍修行，但使点手段小惩大戒总是可以的。
到底对方还欠着钟离一条命呢。
钟离叹口气：“只怪当初太年轻，现在幡然醒悟，还不许我看看别的小哥哥了么。”
“没说不许啊，你开心就好。”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那个渣男的事。”钟离被她这句话噎到，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之前去找他算账的时候发现他现在有新女友了，是个顶级白富美，学画画的，可有气质了。苏苏你是谢家千金，说不定还认识她。”
苏黎准备去睡了，不甚在意地随口一问：“哦，叫什么名字？”
“宋清露，据说是宋氏集团的大小姐。”
“……”
这世界为何如此之小。
渣了钟离的男人叫吴宇声，人气小生，今年24岁，出道两年多。
钟离和他小时候认识，高中时分开，大学重逢，钟离进校就成了舞蹈学院有名的一枝花，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吴宇声。
一对小情侣在这个老小区里偷偷租房子同居，倒也曾有过许多美好的记忆。
事情的转折是钟离19岁那年意外怀孕。
两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年轻学生慌了手脚，当时两人还在地下恋，钟离便听从吴宇声的话做了引产手术。
可这件事还是被曝光了。
钟离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又因为吴宇声已经出道要求隐瞒恋情，一直没公布两人关系。
她未婚先孕甚至打/胎的消息在学校发酵成丑闻，说得多难听的都有，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她缺勤又多，学校出于考虑，就劝退了她。
吴宇声尽管不红，也没敢顶着天雷承认这段关系。
说到这里，钟离苦笑：“我妈因为这件事进了医院，要和我断绝关系。”
可惜那时的钟离执迷不悟。
她在爱情里迷失了自己，固执地以为吴宇声是自己唯一的救赎，躲在这房子里，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苏黎的轮回之眼在她看向别人时会有几率触发，看到某些画面，调动元气更是想看什么都无所遁形，通常情况下她是不会随意开眼看的。
因此除了知道钟离死于自杀又似乎跟吴宇声有关之外，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些。
她问：“那你为什么会自杀？”
钟离自嘲地笑笑：“因为我蠢。落到那样的境地，我根本不敢走出去跟人接触，所有人都在唾弃我，只有他还要我了。”
死后化鬼她忘了一切，只固执地盘旋在这房子里不肯离开。
现在她都想起来，也彻底明白当年自己的遭遇到底是怎么回事，更看清曾经深爱的恋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两年前，就在这里，他给我看很多骂他的留言，说我们的事被曝光，他的事业彻底毁了。”
还没毕业就闹出这样的新闻，女方为他未/婚怀孕。
吴宇声男团选秀出道的，就算没C位，好歹也是个爱豆，卖的是男友人设，吃的是粉丝福利。
这种绯闻一旦坐实，那他的偶像生涯的确是完了。
已经抑郁症倾向的钟离被所有人唾骂，至亲不认她，好友全都弃她而去，在当作最后救赎的吴宇声若有似无的暗示中想到了自杀。
她就真的在某个晚上自三楼阳台跃下，当场身亡。
第22章 锦旗 学校见闻
钟离如今说起往事来事不关己得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经历，面上甚至还笑着：“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再投胎呢？下辈子说不定比这辈子更蠢。”
当个没有心的女鬼不比当人来得潇洒自在多了。
苏黎没对钟离的遭遇说出什么评价，说到底人生都是自己的，过得好坏与否端看自己。
何况那些事过去许久，如今的钟离是鬼不是人。
俨然已经是另一条路了。
钟离又说：“说起来我使的小手段要不了他的命，可他也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处求神拜佛，能不能多苟几天。”
她没亲自动手，免得损害自己修行，谁成想渣男自己遭了报应。
可见老话说得对，天道好轮回。
苏黎想起这个吴宇声居然是宋清露的现任，心里好奇：“他怎么了？”
“他沾了不干净的东西，邪气很重，没几天就瘦一大圈，脸白得跟吸血鬼似的，我看着最多活不过一个月。”
钟离虽成了鬼修，见识却少，看不出那邪气来历，只知道能要人命。
反正对方命不久矣，她挺高兴的。
苏黎：“……”
该不会这么巧，宋清露身上的诅咒就是这么来的吧。
姐妹谈心暂告一段落。
第二天一早，小陈来接苏黎去学校，校服和书包都是他顺道带来的。
苏黎的学习态度是尽人事听天命，没有像上辈子那么拼，旁的学生节假日都会请名师补课，她连晚自习都不想去。
不过为了不让于小卉失望，她还是想考个说得出口的大学。
因此正课是从不缺席懈怠的。
经过谢家的生日宴，苏黎的身世算是正名了，她和于明月还是一个班，两人之间风平浪静，想看真假千金撕逼的某些八卦群众觉得挺没意思的。
苏黎好歹是谢家千金，隔房堂兄就在学校，还有季思思每天跟着，大家对她只有讨好的份。
于明月就不一样了。
听说她已经被赶出谢家独自居住，即使有前养母的照顾也算不上什么，成绩又算不上拔尖。
有些看不惯她跌落成平民还假清高的明里暗里都想给她教训。
树德校风正，不代表某些龌龊就不存在。
只是很多人渐渐发现，离开谢家的于明月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那些针对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根本没影响到对方什么，反而是找茬的人自食恶果，过后总会倒霉几天。
大家私底下传于明月有些古怪，和她打交道的人渐渐少了。
秦俪舒和她倒是一如既往闺蜜情深。
苏黎没有特殊关注于明月，但她察觉于明月在偷偷观察自己，若有似无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难道于明月去修协交了任务，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她摩挲着下巴思索。
不可能啊，于明月才刚进修协，自己“鬼眼少女”这个ID在内部保密级别很高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到。
对方没有动作，苏黎随意想想就抛到脑后。
她正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姚美娟拿到通行证上来后正大光明地留在儿子身边。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以前的身份总是要摒弃的。
现在钟离都刻意回避，别人问起名字，她都把自己说成是“梨花”的“梨”。
冥界那边排到了号总是要轮回的。
她还在细思时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手机号。
苏黎关掉铃声，走到角落接听。
“喂？”
“是苏黎吗？我是何莹玉，你还记得我吧？”
苏黎有些意外：“好歹也当了一天的前后桌，怎么会不记得？”就是没料到自己在九中只念一天书就转学离开，没想起来跟其他人交换联系方式。
之前被困在2号壳子里的秦立阳还是去紫荆花苑她家里才问到手机号的。
何莹玉说：“你方便加我微信吗？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