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法抵抗业障的侵蚀吗?”
“因为...…他没有心。”
前面的话,姽宁还能平静的听着。最后这句‘他没有心’,如遮天的巨石,在她心湖猝然砸落,掀起滔天大浪。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结界上的佛咒纷纷飞往怀苍身上,沿着他四肢缠绕,最终完全包裹。
只见金光一闪,哪里还有怀苍的身影,被佛咒吊在半空的,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这就是他丢弃的心。”那人黑色的手影握住这颗心脏,又道:“没有心,他的寿命很快就会被业障终结。”
姽宁惊骇的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心。
“你可以救他,帮他拿回自己的心。”他一句句诱引。
“怎么拿回他的心?”姽宁下意识就问。
“用你的凤凰之身,换回他的心脏。”
此话一出,正躺在床上的姽宁额间即刻显出凤火印记,刹那将黑影包裹,直至将它吞灭焚尽。
姽宁睁眼,已离开梦境,回归现实。
她原是梦灵,对于自己做梦和受其他因素干扰而做的梦,只需几句来回,她便能辨清。
方才的梦,有人刻意与她传达一些讯息,为的是最后一句——要她的凤凰之身。
姽宁缓了缓神思,才坐起身。屋外光线昏淡,如同三界拂晓之际。
她走出屋子,果见空中光影半虚半实,正是昼夜交替之时。
院子内还摆放着那两坛酒。
昨晚她喝得有点多,以至于大胆的抓住他不放,然后倒在他怀里。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任凭她想破脑袋,也记不清。
看来醉的不轻。
姽宁环看一圈,他不在这里歇息,又跑去了哪儿?
她飞上高空,俯瞰四下,不一会儿就在东侧不远处的湖上见到了正泡在里头的怀苍。
她火速往那飞去,急着要见他,要证实一件事!
姽宁飞落湖中,掠起哗啦水声,即刻惊醒正冥思的怀苍。他刚睁开眼,她便冲上来,手掌紧紧贴在他胸口。
她脸色一变,声音有些慌:“心呢?”
话音刚落,她手掌之下没有动静的胸口,开始咚咚的传来震动。
“在你摁住的位置。”他淡然如常。
“你的心脏呢!”她抬头朝他吼道,牙齿咬得发颤:“你骗我一次两次,还要骗几次才够!”
说罢,眼眶即红。
第85章 怀苍动怒:你把这个念头,……
怀苍看着她红通通的眼, 不解她为何会突然怀疑他的心脏。
“你始终不愿与我说吗?”她泪水越蓄越多,只需飘来一阵风,就能将眼眶的泪拂落。
“谁告诉你的?”他反问道。
心脏的事只有幽阴知道, 但昨晚到今日,幽阴根本没来过落涯山。姽宁突然提及他的心脏, 必定是从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听到了什么。
他问罢,姽宁掌下的心跳也戛然而止,再没动静。
她脸色煞白,果然, 他没有心脏……
即便没感应到心跳, 她也不舍松手,手掌依然贴在他胸膛。
这里昔日分明咚咚震动, 又重又沉。每每夜间,躺在他怀中, 能给予她安心。
姽宁低下头,泪如雨落, 滴滴坠在湖面, 泛起层层涟漪。
“没心脏怎么不和我说?你始终当我是外人。”她哽咽着,鼻头也红了。
如此脆弱委屈的样子, 瞬间击碎怀苍冷硬的面具。他心中一叹, 抬手捧着她脸, 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
姽宁的眼泪越流越多, 就似天破了道口子, 汹涌的落下雨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苦楚统统发泄出来。
可他依然只是帮她抹泪,什么也不说。姽宁顿时来了气,气自己何必要图不痛快呢!
明明是他将她拒于门外, 她却还替他难过,在他面前矫情的哭个什么劲!
姽宁拍开他的手,猛的将他一推。
微抬头,噙泪的双眼将他狠狠一剐:“无心与我何干!反正有没有心,你也不再是他,往后你的事我再不管,我的事你也休要干涉!”
说罢,她将身一纵,飞出湖。
离湖面不过三丈,湖水猝然化作一条水蛇将她身子缠住,又把她给扯下来,禁锢在他身前。
姽宁气得直跺脚,要他放开。他长臂一揽,圈住她腰,搂在面前:“我怎么不是他?”
他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语气几分不满。
姽宁昂起头:“你是他?那你说说,心脏怎么回事?”
见他眉头拢起,又不言语,姽宁甩开他捏住下巴的手,讥诮道:“哑巴了?你若是怀苍,就不会再对我隐瞒!”
又愤愤控诉:“经历心魔之事后,你便与我发誓,再不对我有何隐瞒,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若是怀苍,就知誓言之重,若是不愿与我说及你的事,就当夫妻之情从此断绝!”
怀苍眸孔一震,还以为听错了。
再看她目光坚决,双唇紧抿,就像个正搏斗的战士。
她是来真的.....
以往不管她如何发脾气,怨怒也好,嗔骂也罢,他从不慌张,笃定她不会离开自己,却没想过她会决绝的斩断夫妻之情。
“并非不愿说...”他双唇抿得微微发白,对这事着实抗拒。
正因深知她的性情,他才认为有些事不该让她知道。可刀刃已被她压在颈边,他不怕伤了自己,只担心再中伤她的心。
“我告诉你,心脏的事...”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面色几许青白,说:“还有,我与杀生佛之间的事。”
***
对于烛照这个身份而言,揭开尘封的回忆,如同当初褪去身上的鳞片,每一片都粘着肉,没有一片不是滴着血。
烛照与幽阴原为杀生佛的弟子,杀生佛来到魔域之前,就因杀戮过多而被三十二佛追捕。
他不只杀凡人,还杀佛门弟子,但凡被他佛眼看出恶念,皆无法逃脱他的屠刀。
杀生佛认为的无色.界天,是将一切罪恶消除后,众生达到高度统一的善。而后,他将是苍生的信念,无需肉身为载体,苍生信念不消,他便永恒不灭。
而杀戮带来的业障深重,导致他叛离佛法,已经从以善制恶的佛道转为以杀扼杀的魔道。
纵然如此,他仍对无色.界天怀有根深蒂固的执念。
来到魔域后,他于六重天参悟佛法。
千年闭关,幡然醒悟:业障过重导致他体内魔性肆虐,不仅在一步步削弱他的法力,还将侵蚀他的佛体,缩减他的寿命。
杀生佛想出减少业障的办法,便是将自身的业障转移出去。
业障是因他体内魔性而造,只要将魔性融合到其他人身上,再借由他人之手行杀戮之事,业障就会转移到对方身上。
魔域之中,能承受他魔性的,只有大弟子烛照。
早已看出杀生佛性情越发偏激的烛照,听其荒唐的要求,当然不肯答应。
杀生佛却以逼迫幽阴帮他还业为要挟,强迫烛照接纳他的提议。
烛照无法,只能顺从他,杀生佛便将魔性封印在他心脏。
每年日月交汇之际,杀生佛会解除心脏的封印。魔性与烛照的心脏融合后,他会变得残暴凶恶,在魔域大行杀戮。
久而久之,大家惶恐,将烛照称作烛魔。
然,烛照承受的不仅仅是业障的积累,还有魔性相融之后带给他身体无法逆转的创伤。
他的性情逐渐变得冷漠而暴躁,身体也随之改变。原本为龙体的烛照,渐渐成了身躯为狼,角爪为龙的半狼半龙之躯。
烛照以为只要帮杀生佛扛下所有业障,噩梦便会彻底结束。
怎料,杀生佛察觉业障虽已转移,但佛体开始衰败。如若还未到达无色.界天,佛体就毁坏,他将不复存在。
杀生佛开始惶恐不安。
一日,恰好烛照练成十八莲花佛珠,成功修得金佛之体。
半空中,金身闪耀的光芒,犹如太阳的万丈金光,将整个魔域照亮。杀生佛看中了烛照的佛身,一如他年轻时,完美而强大。
当年日月交汇之时,趁着魔性正侵蚀烛照的意识,杀生佛打算一举拿下他的肉身。不想烛照竟能反抗魔性,并欲反杀杀生佛。
杀生佛即刻钻入幽阴体内,慢慢吞噬幽阴的魂魄。
他笑得张狂,也势在必得:“你不给为师,为师也可暂时用幽阴的肉身。”
杀生佛若要夺取她的肉身,易如反掌。但对他而言,幽阴只是个用来威胁烛照的饵,他料定烛照不会见死不救。
幽阴惊恐万状,哭着求饶:“师兄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杀生佛第一次算错了烛照的心思……
烛照将十八佛珠亮出来,说:“随你如何威胁,今晚必定杀了你。”
杀生佛看着眼中一片冰冷的大弟子,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些年默默隐忍,只是为专心修炼,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弑师。
幽阴绝望的看着十八佛珠金光四射,化作十八金莲。莲花迸出无数锋利的金色花瓣,朝她斩去。
电光火石间,杀生佛急忙从幽阴体内逃逸,但他魂魄还被金莲找到,并被其诛杀。
幽阴那晚受了重伤,调养几千年才恢复。
烛照没法根除杀生佛封印在他心脏内的魔性,最后只能挖出心脏,将其封印在六重天。
***
树荫下。
“当初我为续命,以真身离开魔域,打算去往三界历劫,将业障转移至历劫之身。”
“打开通往阿鼻地狱的通道时,恰有一缕魂魄从地狱飘入通道。我助其重获肉身,并附在她体内,只等她怀有身孕,我就以胎儿身躯转生。”
“她便是怀苍的母亲。”
“心魔正是我体内无法清除的魔性所化,由此,我将业障转移到了怀苍身上,所以他的力量才会慢慢变弱。直到浮生杀了一千多凡人,业障已暂时不会威胁我的性命,便是我回归魔域之日。”
听完,姽宁沉默良久。
她以为烛魔就是魔域的统治者,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怎料他昔日如此波折,堪称惨烈。
杀生佛怎敢有脸称自己是佛?他比魔还险恶!
姽宁缓缓将情绪敛于心底,再抬眼,冷不防与他视线相接。
他方才说罢,视线就未曾从她脸上移开,是想观察她的什么反应。
“心脏可以装回来吗?”姽宁迫切关心这事,因为心脏会影响他的寿命,没有心脏,他无法抵抗剩余的业障。
“可以。”怀苍的回答瞬间点燃她心头的希望,下一句又快准狠的掐灭希望:“但我或许会被他的魔性控制,他会趁机用我的肉身复活。”
“他还在?”姽宁惊道:“不是被你杀了吗?”
“他的执念未灭,在魔域飘荡已久。他等着拿回封印在我心脏内的魔性,再加上一具合适的强大的肉身,就能重生。”
姽宁愁眉紧锁:“如何才能彻底杀了他?”
怀苍双目沉沉一压:“唯有让他重生,才能彻底杀了他。”
姽宁错愕的睁大眼。
她突然想起刚才的梦,此时猜测,那许是杀生佛的执念钻入她脑中,想要她的凤凰之身。
姽宁随即将梦中之事与他道来。
怀苍听完,脸色刹那凝重,眼中更是寒光凛凛。
他没想到杀生佛的执念如此胆大,竟敢闯入这里。更为警惕的是,杀生佛为何会知道姽宁与他之间的事?
怀苍沉思时,姽宁也在思索一件事,确切说,是斟酌一个决定。
良久,她尝试与他商量:“既然要复活他才能彻底杀了他,不如我……”
“想都别想!”怀苍瞪去,厉声打断她未出口的话。
他的目光几分凶狠,交织着愤怒和警告,吓得姽宁紧张的咽了咽,试图再开口:“不试试怎么……”
“不会试!”他又直接打断,仿佛她口里的话是洪水猛兽,绝不给她说出的机会。
“你把这个念头,给我彻底摁灭在脑子里!”怀苍当真动怒。
他知道姽宁要说什么,她想用凤凰之身将杀生佛复活,然后要他杀死杀生佛。
这不等于杀她吗?
他迟迟不愿说出实情,就是担心会导致他无法预料的后果。
第86章 听见她得逞的笑声,他耳朵……
近日, 两人间的关系好似刚成婚那时。
即便他依旧是那不喜不怒的淡漠神色,并不会表露出昔日那般如胶似漆的夫妻情,更遑论在他眼里看出什么缱绻深情。起码, 姽宁再没体会到强烈的疏离感。
偶尔,甚至有些小惊喜。
譬如, 晚上睡觉时,怀苍会直接将她抱去自己的房间,两人睡在同一榻上。床很大,足够他们隔开半尺距离。
纵然没有相拥而眠, 已算是不小的进步。
*
这日, 正值半夜。
姽宁一想到他的心脏便辗转难眠,索性侧过身, 睁眼看着他。
许久未曾在他睡着时,安然的端量他的睡颜。
回想最后一次与他共睡一榻, 是他去凡间历劫之前。不过二十几载,仿佛隔了百年那么久远。
瞧着瞧着, 手开始不安分, 缓缓伸过去。
指尖之下的肌肤,如秋夜中的幽潭, 格外冰凉。鼻头、额间, 没有一处是暖的。
是因为心脏不在身上, 肉身似木, 体骨如石, 所以才没温度吗?
当她的手指正放肆的留恋在他脸颊时,就着柜上的烛光,竟瞧见他颊边微微泛红。
姽宁眨眨眼,他这是害羞了?
当她再仔细确认时, 他佯装不胜其扰,翻过身,背对她。
姽宁抿唇窃笑,伸手想去戳他后背。
只听他一声无奈的叹气,威胁道:“再乱动就将你的手绑在床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