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不是不能理解杰西卡的决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番,杰西卡的选择很正常也很明智——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至少刚回归社会的这一年,丹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孩,为了照顾他,纳尔森必须暂且搁置很多事情,比如学业和毕业,比如谈情说爱。
退一万步说,即使忍受了一两年的冷落,哪个女人能接受未来的丈夫在工作和下辈子生活都没着落时收养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更别说这孩子还不是个普通的孩子,父母不详,在草原上跟食肉猛兽生活过,性情乖戾,眼神阴郁,远比其他孩子敏锐,并且因为第一印象不好就固执地讨厌一个人。
理解女方的同时,乔安娜也对男方感到深切的同情。
太惨了,纳尔森实在太惨了,不仅还没毕业就喜当爹,还因此丢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似乎自从她认识纳尔森以来,对方就总在以实际案例诠释一个男人能混得多落魄。
再想到那个【转发人次:1;已筹金额:0】的众筹界面,就更让人觉得凄凉了。
不知不觉间,乔安娜再度打开了推特,浏览着软件首页的随机推荐。
她变成花豹已三年有余,与世隔绝这么久,社交平台的热点却还是那么些——名人、音乐、运动、旅游、烹饪、宠物……
咦?宠物?
由于曾经的心理问题,这些内容乔安娜都是习惯性屏蔽略过的,如今点开一看,才发现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性简直无穷无尽。宠物板块里除了常规的秀猫秀狗,还有一部分宠物饲主直接以宠物的名义开了账户,从宠物的角度晒着养宠日常。
乔安娜翻着翻着,忽然冒出个主意。
她注册了一个新账号,起名叫做【花豹妈妈乔安娜】。
好吧,有些羞耻,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在相册里翻了一圈,找到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纳尔森拍的无数张照片中难得不那么丑的:她背朝着镜头端坐着,丹则坐在她旁边,紧挨着她,小脑袋放松而依恋地枕在她的颈侧;夕阳西斜,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给她们的背影镀上一层暖红色的光晕,静谧又和谐。
乔安娜把这张照片设为头像,再翻出一些合适的照片,配上她所记得的照片拍摄时发生的小趣事,上传并发布。
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乔安娜思索了一阵,又毅然以同样的名字注册了一个油管账号,在视频库里挑选起合适的视频来。
为了丹的隐私和安全考虑,她不打算让丹在社交平台露脸,照片还好说,要用这个标准筛选视频,难度一下子就拔高不少。她必须把视频放到最慢,仔细查看,最大限度以防万一。
感谢猫科动物强悍的动态视力和反应能力,让她不需要时时暂停、逐帧检查,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多花了不少的工夫。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乔安娜发现,看得眼睛疼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更致命的是……平板电脑快没电了。
这台平板电脑往常都是丹在用,她不是很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异常,但以花豹的爪子和牙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为电子产品连接电源这种高难度动作,大半夜的把小朋友叫醒帮忙充电也不太合适。无奈,乔安娜编辑了一小段说明,把视频发布,结束了首夜的工作。
之后丹的一整个假期,乔安娜都借着陪小朋友睡觉的特权,断断续续地更新着推特的推文和油管的视频,也有了些粉丝,但因为她从不在评论和私信中与人互动,涨势很慢,也很难留住已有的人气。
她倒是想回复,可用肉垫在还没有她两个爪子并起来大的触屏上打字太为难她了,她编辑动态就得耗上老半天,时间和平板电脑的电量都不允许她做太多别的事。
在网红遍地走的当下,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这些微流量犹如沧海一粟,激不起任何浪花。
乔安娜有些失望,却又不太失望。
她本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能成最好,不能成,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况且她才注册半个月,关注数就到了多年老用户纳尔森的十倍,这难道不是一次巨大的飞跃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吧。
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乔安娜一边恋恋不舍地送走了丹小朋友,满怀希望地等待起暑假的到来。
因为入学上半年丹小朋友适应良好,纳尔森也稍微放了点心,把养子托付给母亲照看,等正式开学后,独自背着行囊回到了草原上。
乔安娜知道,纳尔森大概是要抓紧为因故搁置了快一年的毕业论文努力了。
就冲纳尔森把丹养得那么好的份上,她决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力配合纳尔森的科研工作。
——她要是不能帮纳尔森顺利毕业,她就不叫乔安娜!
纳尔森一拿起摄影机开始拍摄,乔安娜就铆足了劲在镜头跟前好好凹造型,搔首弄姿,尽量让纳尔森那半吊子摄影技术也能拍出她最完美的一面。
她自认为自己表现很好,但没过两天,纳尔森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宁愿去听据点的志愿者们讲冷笑话都不愿意再跟拍她了。
乔安娜不明就里,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只想抓着纳尔森问上一句:“你为什么不拍了?是嫌老娘魅力不够大?”
但是她没过多久就发现,只要她一去做别的事,比如自己抓几只猎物当零嘴,或者帮志愿者们镇压一下刚救助回的小动物,纳尔森就会偷偷摸摸跟过来,躲在后面远远地举着摄像机拍她。
……很好,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经过多次试探验证,乔安娜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纳尔森对她长得怎么样并不太感兴趣,他只关心她每天干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很久,稍微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纳尔森不是靠拍摄动物美照出售写真集赚钱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他是个科学家,是专门研究动物行为的博士,当然不喜欢她刻意又做作的摆拍,只关注她最自然最纯粹的表现。
那这就好办了,早说嘛。
隔天早上,乔安娜早早地爬了起来,站在院子门口等纳尔森起床。
见纳尔森从房间里出来,她用叫声吸引了对方的注意,一马当先地往外走。
纳尔森飞快跟了过来,但是单枪匹马,除了摄影机和一大个人之外什么都没带,想必是以为她跟以往一样就在据点周边转转,随便抓点零嘴垫肚子。
乔安娜无奈地停下脚步,身子一横,杵在路中间,看看纳尔森,看看据点,再看看据点反方向一望无际的草原。
纳尔森呆了半天,总算看懂了她的暗示,赶忙折返回据点,收拾了野外露宿的必需品,开上车追了出来。
乔安娜趴在一公里开外的路沿石上等着,见到开着车的纳尔森,目露满意之色。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在晨风中抖了抖毛,昂起头,冲远处初升的朝阳吼了一声。
花豹的叫声不如狮子雄浑,传播距离不远,但依然有力,带着睥睨众生的孤高和桀骜。
吼完这嗓子,乔安娜又回过头,看了纳尔森一眼。
大概是错觉,纳尔森看见那双浅金色的眼瞳眨了眨,跟人类微笑似的眯了起来,依稀是在对他说——
“走,我带你闯天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娜:老娘罩你,包你在草原上横着走!感动不感动?
纳尔森:不敢动,不敢动。
*
6.17 捉个小虫,粉丝是十几个,应该是两位数,不是十位数。
(鬼知道我写到这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149章 、一百四十九只毛绒绒
一人一花豹结伴同游草原, 听起来颇有些某国武侠小说中浪客仗剑游历江湖、行侠仗义的飒爽和浪漫,但只有当事人和当事豹才知道,日子过得究竟有多苦。
时值旱季, 遍地枯黄,食物和水源都极其稀少, 为了填饱肚子,乔安娜每天都要走上很远寻找猎物。
考虑到纳尔森的摄影机没有夜视功能, 她还得尽量把狩猎安排在白天, 这条件就更严苛了。
而且——而且!汽车的引擎声很大, 雨季也就罢了,旱季草原本就空旷,留下的食草动物们也都处于草木皆兵的警惕状态, 巨大的异响无异于鸣笛预警“有危险来啦!”。有好几次, 乔安娜刚远远瞧见几只羚羊的身影,羚羊们就先一步察觉到了车声,撒丫子狂奔,留给她一地烟尘和地平线上淡化成一个小点的背影。
虽然乔安娜努力把情绪藏住, 尽量不让嫌弃明显流露,但饿肚子的感受着实不好,一顿不吃还行, 两顿不吃尚可,三顿四顿吃不上, 脾气再好都得窝火。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类眼中的花豹会是避世隐居的神秘的一族——不是我们花豹想躲着人走,实在是生活所迫啊!
母花豹的幽怨和不满显而易见,纳尔森多少也算个动物习性专家,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个妨碍, 不得不找地方把车停好,带上必备物资,弃车徒步行进。
他之前常年在实验室、食堂、宿舍和图书馆之间两点一线随机移动,自称醉心科研实验,实际上就是个四体不勤的书呆子,这辈子也没走过超过十公里的路。只跟着研究对象走了半天,他就顶不住了,整个人精疲力尽,又热到爆炸,只剩下在树荫下面瘫着喘气的力气。
乔安娜在十米开外停住脚步,扭回头,向纳尔森投去一个同情而鄙夷的眼神:行不行啊小老弟?你这也太弱了吧?
纳尔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看都不看她一眼,丝毫不中她的激将法。
乔安娜也不过多为难人类孱弱的小身板,甩甩尾巴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几个小时后,她成功捕猎归来,纳尔森依然在原处挺尸,看样子真是累得够呛。
听见乔安娜回来的动静,纳尔森扶着树干勉强撑起身子,从包裹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这就意味着没人能帮他,他怎么走过来的,就得怎么走回车边去。
……生活太难了,他选择死亡。
纳尔森又躺下摊平了,乔安娜看着这番独角戏一般的‘仰卧起坐’,对天翻了个白眼。
鄙视归鄙视,她还是认命地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趴下,帮纳尔森放哨,留意可能出现的威胁。
新晋的一对搭档磕磕绊绊地磨合着,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乔安娜饿得瘦了一大圈,纳尔森晒得黑了一个色度,每次回到据点补充物资,都会引来一波“你们俩是结伴去逃难了吗?”的调侃。
不过辛苦付出总有回报,最艰难的头两个月过去,随着纳尔森体能和耐力的进步,一人一豹的默契程度也大有提升。
每次出门,纳尔森开车在乔安娜后面隔着几百米慢悠悠跟着,乔安娜脚步一停,耳朵一竖,尾巴尖一抖,他就知道乔安娜是发现猎物的踪迹了。然后他会及时熄火,下车步行,用摄像机记录下母花豹捕猎的英姿。
不捕猎时,乔安娜会留在纳尔森和车子的旁边。如果太阳太大,周围又无处庇荫,她甚至会挤进纳尔森靠着车身搭出的凉棚里,跟纳尔森分享同一片阴凉。
即使是专门跟拍花豹、与花豹一族为伍多年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也很难达到这样的成就,纳尔森不免有些膨胀。
这天,乔安娜照常来蹭纳尔森的凉棚,大大方方地在阴影里占了半壁江山,侧躺着睡午觉。
即使是最凶恶的食肉猛兽,进入梦乡时也会变成无害的大猫猫,在地上摊成扁扁的一块,跟张毛绒绒的毯子一般,整个儿威严扫地。
纳尔森盯着触手可及的豹饼看了半天,一时热血上头,决定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新尝试。
“我之前见过安吉拉摸她,她并非不能忍受人类的抚摸,不过她向来只允许安吉拉一个人碰。如今她对我已经很信任了,我想,她说不定会愿意给我也开个特例……”他一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手向前伸出,缓缓朝母豹的后脑勺靠近,“可供参考的例子很少,我不敢肯定野生花豹会不会接受人类的主动触摸,但根据猫科动物的习性推断,只要我动作够轻,她也许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他被发现了。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从地上抬了起来,四只爪子也收回了身下,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和他伸出的手。
纳尔森之前刚碰到乔安娜脑后的毛,因此乔安娜转过身后,他的手正好处在乔安娜脖子的位置,乔安娜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把他的手一口两断。
乔安娜倒是无心那么干,她就想看看,纳尔森究竟有多大胆,居然敢趁着她睡觉擅自偷摸她脑袋——安吉拉小姐姐都是先伸手示意,等她主动靠上去才放心下手!
她好歹也是只花豹好伐?跟撸猫一样说摸就摸,她不要面子的嘛!
纳尔森在计划被撞破的那一刻就怂了,本着超强的意志力才没有条件反射性地猛收回手。
他在脑中走马观花地回顾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既恐惧又有些莫名的触动,决定大不了以手饲豹,为后世留下宝贵的参考资料。
他仍举着摄像机,坚持解说着:“被发现了,但千万别慌,动物能感知到人的情绪,人一紧张,动物只会更紧张。”
乔安娜心说我可不紧张,反倒是你,听声音紧张得都快晕过去了。
纳尔森听不到乔安娜的腹诽,接着说道:“况且,快速移动的物体反而会激起猫科动物的攻击欲。”
“嘘,悄悄的,慢慢来,一点点收回手……”边说着,他边以极慢的速度把手往回退。
乔安娜眼看着那只手从自己鼻子下面经过,本能地凑上去,翕动着鼻翼嗅了嗅。
纳尔森浑身都绷紧了,他在这时突然想起,他面对着的是一只花豹,是公认的生性诡谲、令人捉摸不透的生物,也是最危险的猫科动物之首。
他越想越虚,话里也不由得带上了颤音:“没事,没事……她熟悉我的气味,不会觉得受到威胁而攻击我,只是、只是闻闻而已,没事的……”
一连说了四五个“没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乔安娜咧了咧嘴。
换成人类的脸,这其实是一个嗤笑。但放在一只花豹身上,这表情叫做裂唇嗅。
裂唇嗅,许多动物在闻到强烈的气味时会出现的反应,这有利于它们将空气分子吸入犁鼻器,更好地处理气味信息。简而言之,出现裂唇嗅,说明动物对当前的气味很感兴趣。
既然感兴趣,舔一舔甚至咬一咬,用舌头和牙齿再仔细体会一下,也不是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