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沂神情一顿,今天发生的每个细节开始在脑海里回放,有关他们的小心翼翼和讨好,都很不对劲……
难道……
宴星沂骤然站起身,直愣愣的看着陆匀和云佳,夫妻俩也被她这个反应惊到,就这么彼此盯着彼此看了几分钟。
云佳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嘴唇喊出:“沂……沂沂……”
宴星沂心里的那根弦猛然断裂,难以置信的看着云佳,雷鼓般剧烈的心跳让她心慌气乱,云佳的哭声跟着急促的呼吸一起闯进来。
“你就是我们的女儿啊!”这句话砸得她心跳更加紊乱,头脑昏胀,身体摇摇欲坠,陆匀立即跑过去扶她。
云佳也冲过来抱住她,偌大的饭店,安静得只有他们三个人,居然就这样乱作一团。
宴星沂脑子里乱麻麻的,没什么力气推开陆匀和云佳,直愣愣看着窗外浓稠般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怎么回事?
**
宴星沂逃了,陆匀和云佳没追上。
她总觉得,那一百零八道菜她终究没福气品尝。
周岩找不到她,警方介入也没找到。
云佳再次失去女儿,形容有些疯癫,她这几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该冲动去找宴星沂,她应该等周岩所说那个“时机”
宴星沂其实跑回了云川,住在宴非白家,她没有告诉宴非白几天前发生的事,让宴非白帮忙瞒住她的行踪。
可宴非白是谁?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当知道这件事时,饶是他也有些慌乱无措,原来他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居然根本不是他的亲人,这对他来说,也无异于是一件晴天霹雳的事。
*
当宴非白来到宴星沂房中,宴星沂看他表情时,已经猜到他知道所有。
“哥……”
“还是我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叫你了?”她这几天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着想事情,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沙哑。
宴非白过去坐在她身旁,温和的摸她头发,“说什么傻话,我永远是你哥。”
她抱着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看窗外残缺的月亮,声音慢悠悠的,有种孤单寂寥的调子,“小时候总觉得你就是我所有的依靠。”
宴非白说:“现在也是。”
“才不是,我有周岩了。”
宴非白就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嗯,不管是做哥哥还是做你丈夫,他都会做得很好。我能放心。”
宴星沂的眼泪流了下来,从眼角一直滚到下颌骨,却藏着不让他看到,声音平静得根本听不出来她在哭,“我还能再相信吗?”
俞凝已经把她对父母的爱磨灭得一丝不剩,她还能以一颗纯粹的心去接受亲生父母吗?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想那天和陆匀云佳见面的每个细节,还有周岩好几次的欲言又止,她明白了,她的亲生父母应该就是陆匀和云佳吧。
这明明是很好的事,可是她却临阵脱逃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不是一直都想要很好的父母吗?
宴星沂安抚的摸她头发,像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相处那样,他用作为哥哥特有的温柔,坚定的告诉她,“星沂是个勇敢的女孩,你可以。”
宴星沂终于回过头看他,“……可是我走了,宴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因为这句话,宴非白摸她头发的手微顿,有些颤抖,竟然有些不争气的想哭。
他想起黑夜里她从矮小窗户里送进来的水和食物,想起她眼巴巴可怜兮兮想要依赖自己的眼神,想起她求周岩救自己时的小心翼翼,想起很多……
原来给予他温暖的并不只是唐晚,他的妹妹,要更早更早。
宴非白的手重新放在她头发上,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自私的想留住她了,她根本不属于这个烂透也脏透的宴家,她应该是陆家的掌上明珠。
“星沂,你该回家了。”他尽量微笑着说这话,却压抑不住眼中翻涌的红浪。
宴星沂更委屈的看着他,“哥,你又不要我了!”
宴非白连忙把她抱住,“云川永远是你另一个家,我永远是你哥哥,这件事毋庸置疑。”
“星沂,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去感受感受被疼爱的滋味,替哥哥……也尝一尝。”
宴星沂抓紧他,好似要抓紧年少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她哭声压抑:“我不可能放过你的,你答应我的很多事还没有做到,我还要赖着你,我不能让你像两年前那样丢下我……”
其实这些都是气话,都是临别前的发泄,因为他们都清楚,如果她真的回了陆家,那么从前……总归是回不去了的……
宴非白轻轻的应声:“哥哥不会再丢下你。”
宴星沂其实想要的也就是这个回答,在没有遇到周岩和姜澧之前,她唯一可以取暖的人只有宴非白。
宴星沂擦掉泪,抬头却看到门外的周岩和唐晚,唐晚哭了,而周岩面色沉郁,冷冷的盯着她。
宴星沂愣了愣,下意识躲在宴非白身后,宴非白看到周岩,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周岩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宴星沂坚定的躲在宴非白身后,宴非白替她挡了一下,“有话好说。”
“好说?”周岩冷笑:“你们兄妹玩儿我?”
他往唐晚那儿看了眼,凉凉的讥讽:“还有我的好员工。”
唐晚到底怕他,缩了缩脑袋,也躲在宴非白身后。
周岩想起这几天来的担惊受怕,语气烦躁:“宴星沂,给我出来!”
宴星沂声音细弱蚊蝇:“不要……”
“现在知道怕?倒是跑啊。”
“……不跑了。”她抓了抓宴非白衣服,求救般的喊:“哥……”
还没喊完,就被周岩拎住后颈窝提过去,唐晚赶紧抱住宴非白溜之大吉,宴非白最后留给宴星沂那个眼神分明就是——你自求多福。
宴星沂呸了声,刚刚还说不丢下她呢!
周岩凉飕飕的声音响起:“宴星沂,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41章 要幸福啊,星沂
什么解释呢?
她只是单纯的怯懦了,想逃避,想消失,但是这些要怎么告诉周岩?他会讨厌自己的吧。
宴星沂决定用另一种方式。
就在周岩怒不可遏的时候,宴星沂忽然抱住他,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吻上去,周岩所有的烦躁在这一刻被抹平,他愣了下,才缓慢的垂眸。
几天没见,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应该也没有睡好,眼睛下有点淡淡的乌青,她努力的踮着脚来吻他,像往常每次主动那样,带着点周岩最喜欢的羞怯,他忽然无可奈何起来,握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加深这个吻。
“我很想你。”气喘吁吁的时候,她抓着他领口在他怀里说这话。
周岩并没有完全消气,笑得有些冷:“想我,所以逃跑让我担心?”
她只是固执的说:“我很想你。”
周岩抿紧唇,不说话了。
“我很想你。”
她再一次这样说。
残缺的月亮坠在夜色里,皎白清冷的月光倾洒进来落了一地,映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周岩记起来,他们初遇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晚上,窗外有残缺的月亮,月光落在她毫无瑕疵,脆弱年轻的身体上,映亮她眼底的哀伤,就这样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算了。
他认输般妥协地闭上眼,打算询问她这几天的境况,没想到又听到她说:“我很想你。”
周岩才觉得不对劲,抬起她的脸,她表情委屈得厉害,嘴角向下瘪着,有些要哭的趋势,周岩拧眉捏住她脸,“不准哭。”
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用可怜的,几乎快磨灭周岩心脏的委屈声音轻声质问,“你怎么才找到我啊?”
明明是她不说一声就逃跑,不给他留一句话,不给他任何提示,到头来还要怪他没有找到她,宴星沂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劣。
然而周岩着实是心疼了,捏她脸的手指放松,指腹摩挲她细嫩的肌肤,抚去她眼角的湿润,轻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吻她,“对不起。”
最终,还是他道歉了。
宴星沂就更委屈,所有的烦恼都有了倾诉的地方,于是立刻开始数落他:“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没有吃好,没有睡好!”
“嗯。”环着她腰的手更加温柔,他虽然面色平静,心里还是揪了下,开始心疼。
“我每天都在想你快点找到我,可是你竟然拖这么久!”
周岩沉默看着她,他当然记得来这里的初衷,是要找这小妮子麻烦的,可现在呢?被她委屈的三言两语弄得心神无主。
“对不起。”
周岩吻她,“我现在来了。”
宴星沂看他缴械投降,心里有点得意,但还是装生气,“我每天都很不开心!”
周岩哪里看不出来她眼里藏着的狡黠,也不跟她计较,低声的哄:“怎么才能让你开心?”
“哄我。”
周岩心里笑了下,这不是一直在哄吗?不过看她越来越瘦削的小脸,他心疼,没挑明,顺着她意思,“行。”
周岩就把他抱上床,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哄她。
宴星沂哪里见过这样的哄?赶忙从他怀里逃走,“哄人可不是这么哄的。”
周岩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抓住她脚踝重新拖回来,“不然呢?”
“反正不是这样!”
周岩摁住她,“规矩点。”
宴星沂委屈的哼唧,但箭在弦上,什么都不管用。
洒落在房里的月光静悄悄,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的小别重逢,宴星沂看着窗外深沉的夜,悲愤的想,她就不该招惹周岩!
事情结束已经是后半夜,宴星沂原本有许多问题想问周岩,但没有力气,明天再说吧。
周岩的吻落在她疲倦的眼角,“沂沂,闭眼睛。”
她乖乖的闭上,感觉到周岩把她搂进怀里,一只手掌顺着她头发,听到他安心的轻叹,宴星沂心一紧,她其实都明白,这几天的他一定非常担惊受怕。
她装作睡着,无意识的往他怀抱深处缩,周岩立即将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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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房里已经洒满清晨的阳光,对上周岩的眼睛,她愣了愣。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面前,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开口,很淡的说句:“醒了。”
“嗯嗯。”
昨天装模作样的躲过,今天就不能了,总要面对的。
周岩过来给她掀开被子,敞开手臂,“过来。”
宴星沂笑着爬起来,跪在床上依偎进他怀里,他的吻落在她发丝上,“宴非白和唐晚在等我们吃早饭,抓紧时间。”
“嗯嗯。”
他抱起她进浴室,把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她刷牙的时候,他就给她梳头发,编了个复杂精致的鱼骨辫。
宴星沂刷牙的手顿了顿,原来他都记得……
有段时间她跳舞忙,没时间照顾自己,周岩搬来和他住一块,几乎成她保姆。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将生活过程那样,不按时吃饭,不会打理自己,周岩就把三餐的时间空出来陪她,盯着她吃好每顿饭。
她每天早上蓬头垢面去舞蹈室,他把她捉回来摁梳妆台前,生疏的给她扎马尾,刚开始也只会这个,后来他应该去认真的研究过女孩子的发型,开始会变着花样的给她编头发,他编得最好的就是鱼骨辫。
他的手好看,他用这双手握着钢笔签下一份份重要的合同,会拿这双手去打高尔夫,抽烟,端着香槟优雅的穿梭在上流宴会,也会用这双手为她梳头发,编辫子,挤牙膏,做饭,种树,洗衣服。
她的周岩,是这样的好。
宴星沂忽然想起她出车祸消失那几天,她被宴非白带回云川,他忽然出现在窗外,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来接你回家了,沂沂。”
他从来只是喊她星沂,不会喊沂沂,可是那天云佳分明也是喊她沂沂。
周岩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那么喊?而且他说,接她回家了……
宴星沂怔愣的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现在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原来他要接她,回真正的家。他说过会给她一个家,他果真找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家。
周岩看到镜子里眼睫湿润的姑娘,放下梳子温柔抱她,“陆星沂,该回家了。”
不是宴星沂,是陆星沂了。
她闭上眼,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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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非白和唐晚昨晚都没有睡好,宴非白心情很复杂,哪怕昨晚安慰宴星沂时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但唯一的妹妹就要离开,终究舍不得。
星沂和周岩出来后,宴非白的目光很快落在星沂身上,几乎是一眼,宴非白就看出她所做的决定。
她真的要走了,要回去了。
宴非白心口有点闷,就好像原以为属于自己的礼物,到头来却被告知,不是属于他的。
唐晚悄悄握了握宴非白的手,宴非白回握妻子,温声对星沂开口,“过来坐。”
星沂含笑坐下,“哥,嫂子,早啊。”
宴非白:“早。”
唐晚微红着眼眶:“早啊,星沂。”
她还记得当初这个姑娘抱住她,对她说谢谢,谢谢她出现在宴非白身边时的温柔和乖巧,转眼多年,她已经长大了,留不住了,要走了。
唐晚连忙低下头。
气氛有些悲伤,这顿饭吃得有些古怪,但又异常和谐,因为大家都清楚,以后这样的相聚可能会越来越少,所以都分外珍惜每分每秒。
星沂离开时,周岩和唐晚都自觉把时间留给他们兄妹告别,他们落在后面,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星沂往宴非白的方向挪步子,宴非白也往她那边挪,越来越近时,星沂顺理成章的抱住宴非白的胳膊,宴非白松了一口气,这是兄妹俩为数不多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