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冬日的晨曦率先照亮五安县的东方。在静思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中,容可、忠直、大花三人在山脚下的路边支起了小吃摊,展开了昨夜新写的招幡——
“容记猪肉饺子。”忠直在旁边看着,读了出来。
“哟,猪肉饺子?你们这是学荣华呢?”旁边卖烙饼的摊主听见了,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县里卖饺子的可多了去,往前走那街头几个小店都卖饺子,人家卖得还是和大酒楼一模一样的羊肉饺子呢!”
忠直一向是不肯吃嘴巴亏的,立刻怼回去:“学?这饺子还是我们小娘子教给荣华的呢!这才是正宗的祖师爷……祖师奶奶!”
烙饼摊主不屑:“吹牛吧你!正宗,你们怎么用猪肉呢?没钱买羊肉啊?我看这便宜臭猪肉是卖不出去的,你们几个小娃还是趁早回家去吧,这桌椅赶紧还给人家张大爷。”
“哦!暴露真心话了吧!”忠直抓住了他话里的马脚,跳起来指着他,“你原来是惦记着我们的桌椅!我们要没买下这些,张大爷就送给你了对吧?怎么,半个子没花,就把这桌椅当做自己的了?”
烙饼摊主被揭破,脸都气红了:“胡说什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我看你们今天一个铜板都收不到!”
眼看着两人吵得激烈,另一旁卖水饭的摊主上前来劝和:“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吵了。待会院里放课,就都出来买吃食了。”
容可也上前来,她拽了拽忠直,对烙饼摊主说:“和气生财不错,但做生意还是要看货硬不硬!我这猪肉馅饺子滋味一绝,生意肯定比您的红火,就不劳您操心了。”
烙饼摊主被这一呛声还想还口,还是被水饭摊主连声给劝了回去。他气呼呼地坐在自家炉子后面,瞪大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容可的摊子,憋着气打算瞧瞧她今日到底能卖出多少!
太阳逐渐升高,移至当空,书院内的朗朗书声也渐息,快到了放课的时候。路边的摊贩手上的速度更快了,各处炊烟升起,终于院门前陆续有学生迈出来,大家都开始扯起嗓子吆喝了起来。
忠直也放开嗓门加入其中:“吃饺子咯!和荣华酒楼一样的饺子!快来吃皮薄肉多、又大又圆的饺子咯!”
只见吆喝声中,从书院山门前飞奔过来一个蓝袍子的小少年。赵金柱一路跑了过来:“容姐姐,我来帮忙!”
说着就一同加入了忠直的吆喝队伍。
赵金柱日日诵书,此时吆喝起来也是字正腔圆、声音清亮,吸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其中就有容可的老熟人——
“哟,容大郎,这不是你家那位厉害得很的妹妹吗?”
锅炉后面的容可寻声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说话之人身边站着的黑脸男子,正是自己的便宜堂哥。
容大郎也看见了容可的脸,面色黑沉,掉头就想走,于是对身边那位大冬天还摇着副泥金折扇的富贵公子道:“子敬兄,不是要去赴牛小公子的宴会么?今日夫子拖堂,我们不若快些去吧,免得耽误时辰。”
只见那富贵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不急,他就是纳房小妾,算不上什么正经事。容大郎,这是你妹妹?”
说着,他用折扇点了点锅炉后面的容可。
先前说话的人抢先答道:“就是他的妹妹。我从前去过他家里,这是他二叔家的女儿。”
“哦?”他用折扇敲了一下容大郎,“你妹妹生得挺好的嘛。”
确实如此。
容可原先因为吃不饱饭所以面黄肌瘦的,如今改善了伙食,人也养出几分粉润来,就显出原先俏丽的五官。尤其是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锅炉的腾腾水雾也难掩灵动。
但这在容大郎眼里,只是一张分去他大半家财的可憎面目。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闷声应了一下,又劝:“子敬兄,我们还是快去赴宴吧,你方才还说饿了。”
“子敬”可不听他的劝,就领着一众跟班往旁边的桌椅去:“赴什么宴,还是照顾同窗妹妹的生意更重要。”
途径锅炉前的时候,还特地驻足,展开折扇在胸前故作风流潇洒地一摇,对容可眨了下眼睛:“小娘子,就你这幡上写着的猪肉饺子,给我们一人来一碗!”
忠直挡到了容可身前,答应道:“得嘞,客官您先坐,饺子就来!”
他笑着看人走过去,低声又对容可说:“小娘子,那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赵金柱也适时凑过来,为他们介绍:“那位是李剑李子敬,县令夫人的侄子。”
忠直接着说:“这个李剑不像是为了咱们的饺子来的,倒像是冲着你的,小娘子,咱们可要小心了……”
“管他是不是冲我来的呢,饺子是我凭本事包的,脸是我凭本事长的,这美味算实力,美色也算是实力!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买饺子!”容可毫不担忧,甚至开始撸起袖子喊忠直烧大火,准备下饺子。
忠直愣愣地烧火:……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再看看旁边在摸菜刀的大花,宽广的肩膀,鼓囊囊的上臂……他恢复了安全感,开始认真烧火。
旁边等着幸灾乐祸的烙饼摊主也看傻了,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啊,怎么还能靠脸呢!一碗饺子二十文,李小公子一下就带了十几号人过来,她一开张就挣了快三百文啊!
烙饼摊主看了看自己出炉之后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码着的饼,有些怀疑人生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李剑正摇着扇子,试图在长凳上摆出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姿势来。可惜他没能吸引到想要的注意力,只见那个俏丽的小娘子先是下饺子,又是调酱碟,忙了一通,又拿出一只砂锅,洗起米和一根红亮的东西来。
总之就是忙来忙去,直到饺子都由伙计端上了桌子,那小娘子都没有往他这张英俊的脸和这套光鲜的打扮上投来半分的目光。
李剑有些不满,皱眉正想要喊人,那个白面小伙计就端着饺子上来了,把饺子往他面前一放,张口就伶牙俐齿地夸了好长一串词:“公子你的饺子来了,不是小的胡吹,我们这饺子皮薄个大,面皮全用白面粉揉得劲道,肉馅就更不要说,这肉诶,八分瘦两分肥,一口咬下去汁儿就流出来,香得哟……”
李剑被说得馋虫上涌,注意力也从锅炉后面的小娘子移到了面前的汤碗里。
饺子嘛,荣华酒楼一上新菜他就去吃过了,确实是新鲜好吃。但那可是羊肉做的,这猪肉做的饺子,能有这小伙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么?
李剑心里泛着嘀咕,但看着汤碗里洁白浑圆的元宝饺子,手上已经不由自主地举筷去夹了。
面皮却是揉得光润,他只好使劲拿筷子戳进去,眼见肉汁就从筷子洞眼里冒出来,他连忙夹起来一蘸醋往嘴里送。这第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汤汁就冲破面皮——
醇厚!咸鲜!还带着圆葱的甜味!
那伙计夸得不错,这猪肉饺子比荣华酒楼里的羊肉饺子还要好吃上百倍!当真是天上有地上无!
第27章 煲仔饭 这脆声,一听就是好锅巴!干……
一粗瓷大海碗里面是十二只大饺子,李剑举起筷子一口气就吃了十只都不带停的。刚出锅的热饺子还烫着口,他吃得是满头冒汗,这下真需要扇扇子了。
眼瞅碗里就剩下两只,他筷子顿了顿,扭头往锅炉里喊:“小娘子,给我再来一碗!”
这话说完,他一放筷子,把碗端起来,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口饺子汤。
“舒坦,这个汤清澈但是有带着点饺子皮的稠,恰恰好。这不就是夫子说得中庸之道么!”李剑光自己夸还不满足,手里折扇敲了敲容大郎:“大郎,你家妹妹不仅长得俏丽,手艺也好啊。”
容大郎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少爷遇着个漂亮的小娘子就使劲吹呢,这饺子和中庸之道能扯上什么关系!
但他嘴上还是说:“是是是,还是子敬兄你对圣人之道理解深刻。”
“当然,要不夫子怎么堂上就夸我呢。”李剑得意地摇了摇扇子,然后又举起筷子来。碗里就剩下两个饺子,他舍不得像先前似的放开吃了,一次咬一小口,细细品这劲道多汁的肉馅。
一口饺子一口汤……
“小娘子,你这饺子快些啊——”
“来啦!”
这催促的声音刚落,容可同大花把砂锅端到了他的桌上。
李剑看看面前盖着盖的砂锅,又看了看立在桌边俏生生的小娘子,没发少爷脾气,柔声问了一句:“我点的是饺子,这、不是吧?”
容可笑着:“不是,这是我家的新菜,香肠煲仔饭。公子你是我们小店的第一位客人,给我们带了一个开门红,这菜送你的。你先尝尝这个。”
李剑看她眉眼弯弯,颊边梨涡一显,都没听清砂锅里装着的是什么,先点了头。
旁边有人问了:“香肠是个什么?”
容可解释道:“我们自家灌的猪肉肠,然后特别熏制过的,这风味满五安县去寻,可是独一家的。”
容大郎接了一句:“那不还是猪肉的?你尽弄些猪肉……”
话没说完,被李剑一折扇险些没打进碗里去。
李剑打完不算,还骂一句:“就你挑嘴会说,那你自己个去荣华酒楼吃羊肉的?还嫌弃猪肉呢,你这碗吃得比谁都光亮!”
骂完,换了笑脸对容可:“小娘子,别理他,我吃着觉得你的猪肉饺子就比别人家羊肉的好吃!这个香肠肯定也美味!”
“这是当然,公子你且看。”容可说着,一手揭开了紧盖着的砂锅盖子,一手将早早调制好的酱汁浇了下去。
红亮的酱汁一浇下,立刻激出滋滋的响声。这声音像是钩子一样,把周围人的好奇心和馋虫都勾了起来,探头往这边瞧。
只见那锅盖一掀,里面是细密紧实的白米,托着切成了圆片、酱红油亮的香肠和青绿的菜心,这中间还卧着一颗嫩嫩的荷包蛋。方才那酱汁就是对准了蛋黄浇下,红亮的酱汁先浸润了熟得恰好的蛋黄,顺着嫩嫩的蛋白滑下来,没过香肠菜心,浸入米饭里……
也不知道在座的是谁,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把屏息的众人都给唤醒了。
“给他们也都来一份!”李剑颇为阔气、仗义地先喊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在这香肠、鸡蛋、米饭上游移了片刻,先夹了片香肠塞进嘴里。
满口的熏制肉香立刻将他征服,一边吃一边点头:“难怪叫香肠!香!名副其实!”
他这夸着,手上的筷子,一口肠一口饭的往嘴里塞。这香肠已经被煨出了丰腴醇厚的油脂,裹着米饭一起送进嘴里,咸中带甜,回味无穷。
锅炉那边金柱和大花已经开始洗米下锅了,但容可却还没有着急过去,她提醒李剑:“李公子往锅底翻,还有惊喜呢。”
惊喜?
众人被馋到游移的目光又一次聚焦了,盯着李剑一筷子插^进锅底,一声脆响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李剑的筷子一翻,翻出了一块金黄的锅巴。
李剑把这锅巴往嘴里一放,又是一声脆响。
这脆声,一听就是好锅巴!干香酥脆的那种!
大家都忍不住了,纷纷开始催:“小娘子,我们那份什么时候能上啊?”
还有站在外头瞧新鲜的食客也坐下了:“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
“好嘞!先等着,就来!”容可脆生生地都应下,笑眼一弯,回锅炉前切香肠去。
容可这开张第一日就红红火火,半日就卖光了带来的食材,拢共摊上就五张桌子、二十来张板凳,这都还坐不下呢,最热闹那会还得向隔壁水饭摊子借桌椅。那客人坐了别家摊子的桌椅,也不好意思,有时候顺带着多点一份水饭摊子的腌小菜。
而且这容记生意的红火还不止第一日,后面一连七八天,天天都坐满了客人,连带着水饭摊子的生意都好了起来。
这让烙饼的老马看着心里可酸了,跟喝了一壶醋似的,就恨自己是个买饼的,光就一个锅炉,没有多置办几张桌椅。
更让老马心里发酸的是,这容记的小娘子挣钱太不上进了!
他每日摸黑早起来支摊,一连干到晚上摸黑收摊,想着晚一会收摊就有可能多卖出一块饼、多挣几文钱。可看那容记小娘子呢,每天书院一放课,她收钱的手就没听过。这么挣钱的生意,她偏偏就只干中午那一会——早上日头挂老高了才来,卖了中午那会子就收摊回去了!
他老马要是也能挣这么多钱,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地就扎在书院门口守着摊子!
老马是越想心里越酸,怎么也不甘心。于是这日早早收了摊,他往竹篮里装上十几块饼子,就往县衙后面的宁福巷子去了。他进了巷子,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一开,他先挤出一个笑脸:“刘捕快,吃了吗?”
来应门的是个穿着皂衣的大汉,他嘴里叼着根竹签,耷拉着眼皮,把老马手里的竹篮夺过来,翻了翻:“你给你刘爷送吃的,也不晓得捎点肉?”
老马的笑脸皱成一块烤焦了的饼:“您也知道我那生意,那拿得出肉呢。”
刘捕快一呸,嘴里竹签吐在他脸上:“那你来作甚?有钱了,这个月的茶水费能补上了?”
“补、还补不上。”
“那你这孙子……”
“刘捕快、刘爷!”老马连忙喊,“我知道您照顾我,宽容我这月的钱呢。我这虽然交不上,但是给您找了个新的路子!”
刘捕快耷拉着眼皮一掀:“哦?”
“就是原来水面那摊子,换人呢。那新人的生意可挣钱,就是忒不晓得规矩了,受您照顾也不知道来拜一拜您这这座大山……”
此时的容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算计了,她正在家里看新的猪崽呢。
如今生意火红,接连不断有新钱入账,她一口气又托李大富从各村寻摸了十只猪崽和一只母猪回来,又把猪舍继续改建扩大了一番。今日刚把猪放进去,她正美滋滋地看着猪舍满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