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斤的酒,最后没成功蒸出几坛子来。
可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圆只能咬牙继续试下去。
他一面继续进购浊酒回来蒸,一面坚持和容记打价格战,低价叫卖肉脯。短短不到一个月,李圆好似一根蜡烛两头烧,憔悴得发间都生出许多白发来。
左边耳朵是账房先生苦着脸:“掌柜的,这个月咱们净亏本了,账上已经没有活钱了。再这样耗下去,怕是不成了。”
右边耳朵是弟弟在说:“哥,这批的酒又没成……”
外头跑进来的伙计又报上一个坏消息:“掌柜的,容记的掌柜买下了左右两间铺面,开了一间大酒楼,刚刚开张了!”
李圆奔去瞧的时候,正好见容记那个能说会道的伙计在店门前放鞭炮。
原来的容记左右两边店铺全部装成了三层高的酒楼,雕栏画栋,彩旗招展,门前匾额上写着洒金四个大字——“容华酒楼”。容记的掌柜就立在门前,笑盈盈地招呼络绎不绝的客人进店。
容可望着流水一样的客人踏进自家酒楼,心里响起令人愉悦的铜钱入账的声音。这两间酒楼,完全是按着她最初构想的蓝图规建的,多亏了谢洵千里相送的三千两,最终落成的样子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容华酒楼这一左一右两间分店,各有不同。左边的酒楼专做烤肉,门前划出一大块露天空点,架起好几个烤炉,桌椅围着烤炉摆放。这间酒楼方便那些乐于自己动手的客人,大火烤肉、大口吃酒。
此刻就已经有客人烤上了,围着松枝炭火,烤架上厨子片好的五花肉正滋滋地往下滴油。松枝炭烤的香味带着猪肉的油脂香,霸道地侵略着周遭的空气。
围着的人等得急不可耐,有的手里已经捧上了后厨做的芝麻烧饼,这饼子烤得外酥内软,当中劈开两半,正好可以往里填肉,有口味重的还喜欢再塞上大葱、芫荽,再刷上一层酱料。一口咬下去,酱香浓郁,肉汁饱满!
此刻的满足畅快,当浮一大白!正好配上店里的白酒——“醉神仙”!
院里还设了大炭炉,配了厨子在旁,方便图省事的客人直接吃现成的烤物。目前店里最畅销的莫过于烤五花肉、腊肠和香菇了。鲜嫩的香菇本身就香气浓郁,只需要刷上薄薄一层酱料,在炭火上反复翻烤,就是一道非同一般的美味。很快,炭炉上摆了大半、满堂宾客点的一串又一串的香菇。
左间酒楼的客人吃得豪迈,右间就全都是雅座,更有隔好的包间供喜好文静的男客、女客落座,烤物全在后厨烤好再送进房里来。若要点其他的热菜,也全有。
福安县的胖厨子胳膊已经好全,容可特地把赵小运喊来这边掌灶。他如今已经出师,经典的大菜全能上手,伙计在雅间里对着客人就可以自信报上一溜镇场子的菜名。
教好徒弟,容可乐得清闲,笑脸盈盈地负手在店门前招呼客人,一双大眼睛笑得弯作了的月牙,将人群中的李圆闪瞎,气得他捏碎了手中的文玩核桃。
李圆气极,正要拂袖而去,却见人群中远远传来惊呼,有人喊道——“太守大人领着天使来了”。
随着这声高呼,人群从中自动分开一条路来,他定睛一看,真是太守曹大人走了过来。曹太守半侧着身在前领路,他身后领头的乃是一个紫袍内监,身后跟着两个绿袍小内监,一道捧着方盖了红锦缎的牌匾。
李圆一颗心怦怦直跳,死死盯着那紫袍太监,见他走到容可面前,开口亮出尖细的嗓音:“容氏,你先前进贡的酒,陛下喝着甚是欢喜,赞叹其‘色若清泉,香似芳菲’,派咱家来,将此牌匾赐予你。”
遥遥就见容掌柜纤腰一折,盈盈拜谢。那紫袍太监一掀匾额上的锦缎,露出上头的四个大字——“酒中牡丹”!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里,李圆踉跄着跑回六兴坊后院,扯开弟弟,一桶水浇灭了蒸酒的灶火。
看着湿透的黑炭,他塌下肩膀,道:“不蒸了,不蒸酒了,我们也不和容记争了。这哪里争得过啊!”
第58章 重谈合作 她吃到一个枣泥的,甜软的内……
“掌柜的, 你这是做什么!”李圆的一桶水泼灭了灶火,也浇醒了酒醉的张大头,他惊呼道。
李圆一摔木桶:“不蒸了!”还和容记争什么, 人家手眼通天都是贡品了。
他扫了一眼满院堆积的蒸酒失败品, 叹了一气,他早就该清醒过来, 也不至于糟蹋了这么多银子。
此话一出,李方和账房都开心极了, 甚至在心里念起阿弥陀佛。于是当下就与李圆一起,将张大头劝退了。这满口胡言的张大头只会用嘴巴蒸酒, 可不能留他在坊里做事。
张大头却不满地叫嚷起来,当初李圆李方兄弟二人许诺他,事成了要给他二十两银子。
“……现在你们说不干就不干了, 要老子卷铺盖走人,没这么简单!要我走可以, 给钱来!不然我就到可丫头那里去, 告你们要偷她酿酒的方子!”他赖着不走,威胁道。
李圆斗不过容可,整治他这个无赖却是顺手的:“好你个泼皮,你不也是偷吗。请你走你不走, 休怪我动粗!”
说着就叫来坊中的伙计, 其中有好几个是专门揉面的帮厨,个个胳膊都有他大腿粗,一呼而上立刻就将张大头连人带铺盖地扔出了大门。
夜幕降临的长街上, 酒气熏天的张大头在地上一滚,险些压倒走上前的人。
容可被忽然倒在脚边的人吓了一跳,还没看清人, 就被忠直和宋福护到了身后。待她站稳了一探身,这才瞧见被赶到地上的人竟然是张大头。
她早就收到了村里捎来的消息,知道张大头被六兴坊的二掌柜李方带走已经有十数天,加上六兴坊近日大量购进浊酒。眼下这一幕的来龙去脉,不难推断出来。
面对这个背叛自己的同乡,容可没有说话,忠直更是抱臂发出了冷笑。张大头也自觉羞愧没脸,没在和六兴坊的伙计争执,灰溜溜地抱起地上的铺盖就跑走了。
没了这个挡路的,容可领着宋福、忠直继续往六兴坊里去。门前的伙计这段时间早就把容记当做头号对手,现在见她过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圆、李方两兄弟很快得了消息,从后院赶过来。
李圆还在气头上,冷着一张脸。李方更能屈能伸一些,挂着笑脸上来打招呼:“容掌柜,大驾光临啊!恭喜你家酒楼今日开张,不知这时怎么有空拨冗到敝坊?”
容可也笑着朝他拱手:“多谢李二掌柜。今日我带人过来,是想与贵坊重谈合作一事的。”
重谈合作?
李圆、李方听了都一愣,更是想起最初他去到五安县与容可那一次的不欢而散。当初没有谈拢,激得她到州府来开了酒楼踢馆,现在把他们六兴坊一脚踢伤了,眼见将来都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了,还能重新谈合作?
李圆开了口:“容掌柜,不知我们还能如何合作?”
容可但笑不语,身旁的宋福往前迈了一步,对李圆道:“某乃容家家仆,小姓宋。李掌柜,合作一事,借一步细说?”
李圆呼吸一窒,忍不住气闷地瞪了一眼容可。当初他故意让弟弟去五安县的荣华酒楼里耀武扬威,如今风水轮流转,换做容记派一个奴仆来与他谈事。
容可面带微笑地接了这记眼刀,抬手一比宋福,诚恳地解释:“李掌柜莫要误会,这位宋先生乃是我家极为能干的一位大掌柜。经营之道,我不如他,所以才请他与你谈的。”
可惜李圆显然是不相信,颇有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哼了一声,请宋福到一旁茶座坐下谈话。
她见状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她请宋福出马,真是话中字面上的意思,看中了宋福的专业能力。专业人士,才能熟练地狠狠宰他们六兴坊一刀啊!
容可把话语权放心地交出去,自己没有跟上前,而是在六兴坊逛了逛。如今店门已关,再无旁人,在旁跟着的伙计又因为掌柜的关系不敢阻拦,容可逛出了一种包场的意味——满坊货物、吃食任她挑选。
算来,进州府这近一月的时间,她日日早起贪黑地忙生意,还真是难得有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时光。
容可把手一背,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六兴坊中转了起来。
肉脯色沉且不见纹理,不及她们容记的。但这杏片黄澄澄的,瞧着格外可口,她伸手捡了一块,酸甜适宜,果肉柔软。
香糖果子花花绿绿堆在一起也很喜人,她剥出来一个糖角儿,吃着甜滋滋的。
糯米方糕个个只有麻将大小,外皮粉白,内馅丰富多样。她吃到一个枣泥的,甜软的内馅里还填了桂花。
最惊喜的是竟然有杨梅肉!晒干的杨梅皮色紫红,散发着令人口舌生津的酸甜香味……
容可一路吃,李方就跟在身后一路给她装。他一边装,一边侧头去看哥哥的脸色,见他脸色越和缓客气,手上装得吃食就越多,光是杨梅肉就给她装了两大瓷罐。
终于等容可将六兴坊中吃食全都尝过一遍,宋福那边也已经谈妥。
他过来和她说了最终的结果:“小娘子,李掌柜与我们一拍即合,同意撤去六兴坊内的肉脯,在安州的三个县城的分店售卖容记的肉脯和白酒。保留我们的牌子,进价还让了一步,比我们定的价再高八十文。”
容可听了一乐,嘴角满意地翘了起来。
这就是她今日来六兴坊的目的,她要可不止是州府这一块市场,而是整个安州。但若是现去各县城开店,一耗银两二缺人手。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百年老店六兴坊身上,打算借着他们在各县的分店拓展她的猪肉消费市场。
如今目的达成,她喜得颊边梨涡一显,朝李圆一拱手:“李大掌柜爽快!”
“一拍即合”的李圆带着勉强的笑走过来,也朝她拱拱手。
容可见他一脸苦笑,主动指了指后院,开口替他解决一个麻烦:“大掌柜,你我今后就是合作伙伴了,往日恩怨就一笔勾销吧,大家相互扶持、一起发大财!我闻着你这酒气甚浓,想必蒸废的酒糟还未处理吧。这样,你买给我。”
“容掌柜说真的?”李圆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这废酒糟他本来是打算拉去倒了的。
容可点头:“当然是真的。也不瞒你,我要这酒糟真有用,拉回村里正好去喂猪呢。家里母猪要生了,明日我就回村去。”
第59章 油泼面和母猪产崽 捞面,铺上绿豆芽、……
容可留了宋福和赵小运在州府暂管容记, 自己押着两车的酒糟回了福安村。
容可离村将近两月,走时沿路还是枯草,如今已然满目青翠。她掀帘望去, 远远就瞧见村头有一纤瘦的妇人翘首等待——是容母在等她。
容可干脆跳下车奔过去, 一把拉住容母的手:“阿娘,你怎么站这来等了?小心外头风吹着。”
容母的咳疾养了一冬, 可春风一吹又坏了几分。如今掩唇未开口先是几声咳嗽,然后才回手牵住女儿的手:“阿娘没事, 在家也坐不住,就来这里等你了。”
容可一听她咳嗽就皱眉:“阿娘, 等着这回家里事办完,我就带你一起去州府。我在州府挨着铺子买了一处小宅子,你同我一起去, 那边的大夫更好。”
容母笑着忍下咳嗽:“我的可丫头就是厉害。这才多久功夫就挣下宅子了,可累坏了吧, 瞧你脸都累瘦了一圈。走, 回家去,你李大娘今天来家里帮着给你做了油泼面。”
油泼面……容可一听还真馋意上涌,搂住容母往回去:“好耶!油泼面,阿娘走, 我们快些回去!”
所谓上车饺子下车面, 李大娘很讲究地做了一顿油泼面来给容可接风洗尘。
容可一踏进院里,就被厨房飘出的腾腾热气扑了满面。李大娘在里面听见动静,在围裙上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哎哟, 可丫头你可算回来了,快坐着歇歇,大娘这就给你下面!这面我可揉了一早了, 保管你吃得舒坦!”
“大娘辛苦~”容可想到油泼面就扫光路途疲惫,也不去正堂坐下,跟着李大娘溜进了厨房去瞧。
如今村里人人都种起香菇,多了一门进项,生活也改善了不少。李大娘又是存了十分热心要感谢她,这次做面可是用足了料。
面用的是十分白面,还打进了三颗鸡蛋,揉得金黄润和,光看面团就知道是劲道的好面。李大娘快刀将金黄面团切成小块,双手拉着几下抽拽,将面块拽成厚薄正好、宽如裤腰带的面条,下入沸水之中。旁边另起一锅开始炸葱油,白嫩清脆的大圆葱切成丝在热油中煸炒。葱香满溢整个厨房的时候,面也煮熟了。
捞面,铺上绿豆芽、葱花碎、花椒面,滚热的葱油一浇,滋啦一声响激发出来的香味,真是神仙也不换。
容可端着个青瓷海碗都不等上桌就吃起来,葱油混着花椒面又香又辣,面条劲道又爽滑,再加上几滴今年新酿的米醋,喷香提味。容母也就端着个碟子跟在一旁,不断地给她碗里加嫩鸡蛋。容可吃得是头也来不及抬。
等大花和忠直过来,两人也是捧着一个大海碗埋头吃,一边吃一边叹道:“还是家里这口好。”
李大娘听了这话就笑,一脸乐呵呵地给大花剥蒜,道:“面管够啊,你们吃完大娘再去给你们下!”
容可从海碗里抬起头来,问:“对了大娘,还没来得及问,家里的母猪现在怎么样了?”
自打容可带着大花、忠直去州府打拼以后,村里猪舍的大小事务全交给了李大娘一家。此时李大娘一听就拍着胸脯,道:“可丫头你别担心,那乖乖吃吃喝喝睡睡都可好了。我们按着你前面捎来的口信,临产这几天都给少给料了。”
容可去州府之前就详细安排了母猪喂料的变换,前几日还特地捎来口信,叮嘱李大娘在产前给母猪减少喂料,为的是减少腹部的压力,避免难产。
她听了点点头,对李大娘说:“这段日子辛苦大娘了。我们回来,大娘也好轻松轻松,咱们一起好好把猪崽接生下来!”
母猪怀孕周期一般为一百一十四天。虽然她家的母猪是意外怀孕,但容可大致推测预产期就在这几日。果不其然,在她回家的第三日一早,大花发现母猪开始泌乳,而且起卧不安,在圈舍里不停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