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翻了个白眼,“我信你才有鬼。”
她抬手拔下一根羽毛。
“哎,就走了?”纱织遗憾地看着她,“不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吗?”
神乐每次都来去如风,好像生怕沾染上这个城里奈落的气息,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浑身不自在。
她嫌弃地嘁了一声:“不了,想到奈落那张脸我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庭院涨起呼啸的长风,吹得人的衣衫猎猎飘动,纱织抬起头,看着那道身影乘风而起,眨眼就消失在了碧蓝遥远的天边。
好像特地回来一趟就真的只是为了看看她还在不在喘气似的。
庭院的蝉鸣再次绵延起伏,腹部忽然贴上微凉的触感,纱织一低头,神无安安静静站在廊檐下,像存在感稀薄的雾气一样,总是出现得悄无声息。
神无抱着从不离身的镜子,另一只手轻轻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纱织的思路跑偏了一瞬,差点提醒神无想要弟弟妹妹了的话应该去找奈落,但她很快回过神,意识到对方抬手触碰的,是她腹部那块致命伤。
小姑娘表情木然,虚无缥缈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痛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感动得纱织差点跪下来。
她也确实跪了下来。
“神无!”膝盖触地,纱织一把抱住瘦小的妖怪,“你在担心我吗?”
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心脏都热乎起来。
“早就不痛了。”
神无的头发很软,雪白的发丝摸上去冰冰凉凉,小小的一只妖怪可以完全被人圈在怀中。
呜呜呜呜呜女儿果然是贴心的小棉袄啊。
“谢谢你,神无。”
那个致命伤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了一条细长的疤痕。
发现自己的身体还会留疤时,纱织其实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身上那些坑坑洼洼的伤痕还在,没有因为她变成半妖了就消失,这件事说来有些奇怪,但能够触摸到过去的痕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背上的伤疤,这让纱织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安心,仿佛她还是自己,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夏日炎炎,庭院的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
变成半妖之后,纱织发现改变的不止是她身体的愈合能力,对于疼痛的忍耐性也跟着得到了提升。
坚硬的碎石会割伤人类的皮肤,但她现在光着脚踩在庭院的空地上,既感受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对于常人来说过于滚烫的温度。
她充分理解了为什么犬夜叉总是光着脚到处跑,因为这件事确实可行。
白晃晃的阳光照在碎石地上,纱织蜷起脚趾,冷热的知觉还是有的,不同的是耐受性,如果她还是人类,现在早就被烫得跳起来了吧。
纱织提起小袖的下摆,光着脚在庭院里走了一圈。
不痛,也不烫。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纱织提着衣摆停下脚步。
明明理智觉得自己会受伤,身体回馈的信息却完全不符。
纱织知道这是一个需要适应的过程。
她现在能更加清楚地看见妖气,却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妖气,有时候会完全忘记自己已经变成了半妖,有时候却又会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与人类的不同。
每个妖怪都有属于自身的妖气,就像人类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可以用来表明自己身份的证明。
“你得学会接受自己的力量。”
冰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纱织转过身,奈落本来应该在处理政务,乌黑流丽的卷发束成马尾垂落过肩,城主模样的妖怪站在她背后,不知道在那里看她一个人发傻看了多久。
对于她现在的状况似乎早有预料,奈落冷哼一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还在拒绝。”
纱织愣了一下:“什么?”
“自己已经变成了妖怪的事实。”
“……有吗。”纱织觉得她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得很好了。
“变成妖怪后,看到的世界也会变得不同。”
奈落张开结界,隔去城池里人类的视线,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妖气流动起来,人类浅褐色的瞳仁被妖异猩红的色泽覆盖,从奈落身上释放出来的妖气像黑色的浓雾一样,缓慢地在结界内游走萦绕。
“你拒绝的不是世界的改变,但你无法完全接受不再是人类的自己。”
人类是不会有妖气这种东西的。
纱织:“我身上真的有妖气吗?”
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奈落做了五十多年的妖怪,他当然懂得比她多,她现在这不是刚起步吗,作为新手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妖怪,进度磕磕碰碰也算正常。
奈落嗤笑一声:“想知道吗?”
纱织想了想,发现她确实很好奇。
妖怪似乎都能将自身的妖气收放自如,但妖气这种东西也会随着情绪波动,受伤的时候也会受到影响,总之就是十分神奇。
如果一定要想一个比喻的话,妖气有点像信息素,嗅一嗅就让人能猜出你的大致情况。
纱织现在只会判断妖气的强弱,还无法辨认其中蕴含的更加丰富的信息。
虽然态度有点糟糕——他的嘴巴里有吐出过好话吗——但奈落确实在教她。
连自己的妖气都感受不到,以后要怎么作为半妖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进入学习状态的纱织顿时变得十分认真。
高中物理都能拿下,感知区区妖气算什么。
纱织的求知欲窜了上来,她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排斥身上出现妖怪的特征,眼前的空气似乎慢慢出现了一点变化。
那个过程十分缓慢,一开始仿佛人眼花时产生的错觉。
纱织眨了眨眼睛,这次她切切实实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很浅,很淡,像早晨的雾气一样薄弱,朦朦胧胧地环绕在她身边。
……真的好弱。
她试着让自己的妖气延展出去,想象那团妖气是柔软的流云,能被风吹动,拨拉成任何形状。
她的妖气才探出去一点点,就被乌压压的妖气咬住了。
更准确地说,黑色的妖气忽然疯狂涌过来,像蛇一样缠住她的妖气,绵绵密密地卷了起来。
她那点可怜的妖气,本来就在学步的阶段,现在直接被奈落的妖气截胡,贪婪地包裹起来,好像两团雾气融合在了一起。
……这么欺负人的吗?
纱织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奈落。
“你不管管?”
她的妖气都快要被吃掉了。
奈落的脸色有些阴沉,那团揪着她的妖气不放的黑雾松开了一点,但也只是松开了一点点,没过多久又重新卷了回去,张开藤蔓般的卷须,再次裹住了浅淡的妖气。
纱织觉得她不对劲。
明明只是黏糊糊的妖气而已。
……但也太黏糊了一点吧??
奈落倏然收手,待纱织回过神,结界内已经恢复了清明。
屏障消融无形,外界的日光重新洒落下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奈落的表情,他已经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了。
走了。
“……”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真奇怪。
纱织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发现自己的脸颊居然有点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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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番外拾柒
“我明天要回现代一趟。”
时间是昼夜交替的傍晚,地点是燃着香炉的和室,晚风穿过沐浴着夕阳的庭院,城主模样的大妖怪逆光靠坐在窗边,闻言忽然看了过来。
“……怎么了?”
纱织觉得她在战国时代已经休养够了,她甚至列了一张回现代社会的采购清单。
一个人生活的那十几年让她养成了囤东西的习惯,原本放在和室里的东西,除了她抢救回来的狒狒皮,其他的都在战斗中毁于一旦。
如今和室重建好了,她曾经存放在和室里的东西却回不来了。
她已经在战国时代耽搁得够久了,再不回去的话学塾说不定都要退掉她的学费了。
残阳坠向群山背后,昏暗狭长的光影里,奈落的表情有点阴冷,好像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你要回去?”奈落慢慢地将那句话在唇齿间碾摩了一遍。
仿佛从中品尝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味道一般,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你还打算回去?”
纱织:“……不然呢?”
奈落嘲讽道:“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纱织:“……”
她不做人了,和她不回现代社会,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关联吗?
身为半妖的犬夜叉还不是天天追着戈薇在战国时代和现代社会之间两头跑。
纱织露出不解的眼神:“那又如何?”
妖气溢出来的前一刻,黑压压的气息被奈落重新压了回去。
他转过头,神色重新变得冷漠而平淡。
“随你。”
奈落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眼底残留着还未完全褪去的殷红。
“如果你想以现在的状态回去的话。”
纱织:“……”
等等。
“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纱织已经学会了感知自身的妖气,但尚未做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她在城里的这些天一直没遇到什么问题,头上既没有长角,皮肤也没有冒出奇怪的鳞片,从外貌上来看还是她以前那副人类的模样。
她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奈落现在的样子却仿佛在说她放心得太早了。
现代社会自然是没回去成。
纱织那天晚上想了想,谨慎起见,还是决定等她的状态更稳定了一些再回去。
她一点都不想出现在「走近科学」之类的节目上,也不想变成奇怪的都市传说。
如果她看到超市的特卖区一不小心过于激动,露出了作为妖怪的特征,那她就是真的社死不做人了。
雾蒙蒙的妖气在身边缭绕,纱织张开手,妖气铺散开来,她收起手,那团妖气又再次聚拢,一收一放,看起来就像拥有脉搏的活物一般。
她练习了好多天,总算学会了如何简单控制自身的妖气。
白童子偏要泼她冷水:“你就只有这点能耐。”
在庭院的空地上练习的纱织转过头,白童子抱着那把巨大的薙刀靠在树下,脸上的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
“真浪费。”
“什么?”
白童子凉凉一笑:“想知道吗?奈落让你吃下去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
纱织发现,白童子喜欢看别人不好过这一点和奈落真的很像,特别擅长戳人死穴这一点更是像极了,根本就是学到了奈落的精髓。
虽然他可能并不想承认,但如果论性格的相似,白童子绝对是奈落的分丨身中和他恶趣味最接近的那一个。
……除了妖怪的肝脏以外,居然还有更奇怪的东西吗。
纱织:“别,算我拜托你,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
被白童子这么一打断,她刚才凝聚起来的妖气重新散乱开去,纱织收回注意力,将飘散的妖气重新抓了回来。
她认认真真地进行着基础的妖力练习,白童子冷哼一声:
“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费尽心思。”
他握住薙刀的刀柄,那么长的一把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挥动的,他往前一跃,沉重的武器在纤细的指间一转,锋利的刀刃忽然划破空气,携着猛烈的罡风挥了过来。
纱织正要有所动作,体内忽然传来奇怪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血液里窸窣涌动起来,那股感觉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周围的空气倏然被妖力扭曲,等她反应过来,身前已经张开坚硬的结界。
白童子的攻击落在紫红色的结界上,笼罩在她周围的屏障纹丝不动,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嗡鸣,巨大的力道撞开了白童子手中的薙刀。
他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翻身,收回薙刀落到她面前几步开外的地面上。
“你看。”他扯出一个讥讽的笑,“你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努力。”
纱织看向她的手。
结界当然不是她张开的,她对妖力的理解根本没有达到那个地步。
“无法破坏奈落结界的攻击,自然也伤不到你。”
纱织:“……”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膈应奈落揭他老底这件事上,白童子总是表现得十分主动而且积极。
“谁知道呢。”他的声音难得愉快,秀气的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可能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到你的身体里了吧。”
他发出嗤笑:“奈落那家伙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纱织没有注意到白童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思考着要怎么去和奈落算账。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虽然奈落没有答应她不再搞任何小动作——但这是小动作吗?!这是移植手术吧!